陈皎皎看着朱缨的动作愣了神,如今的陛下丹凤眼微弯,眉间花钿也好像透着光,神态间尽是愉悦。
朱缨拉着她指尖打量了一番,满意道:“果然好看。”
“陛下,这是御用之物,臣女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朕说敢就敢。”
朱缨摆了摆手,“这戒指并非宫中所造,你不必担心,安心戴着吧。”
“谢陛下赏赐。”陈皎皎心乱跳,不好再说什么,又行了个礼谢恩。
“快回吧,一会儿天黑了,路便不好走了。”朱缨笑道。
陈皎皎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出了承明殿。
待到上了马车,她才小心摸了摸手上发烫的玉戒,抿唇一笑。
她得回去多做几样点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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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皎皎走后,朱缨正色看向照水,“在暖阁?”
“是。”照水答道:“许阁老在暖阁等候,已有一盏茶功夫了。”
朱缨唔了一声,心中纳闷这个时辰许瞻来做什么,向书房走去。
右首红木雕花圈椅上,许瞻正襟危坐,宫人上的茶一口未动。见朱缨来了,他立即起身行礼:“臣许瞻给陛下请安。”
“不必多礼。”
朱缨免了他的礼,到上首书案前坐下,问道:“许卿今日来是有何事?”
“早朝时铸币之事尘埃落定,此法周密,又并不冒进,欲在各地推广想必不会有太大阻力。”
许瞻听她问起,回道:
“但铸币乃是大事,臣想着行事处处都应告知陛下。如今内阁已将事务下放六部,只待执行,故特地前来知会陛下一声。”
“内阁办事向来利落,朕很是放心。”
听许瞻这样说,朱缨一笑,想起他这些时日的反常,唇一勾道:“这段日子朕与众卿商议铸币之策,本还算顺利,然许卿始终有异议,倒是让朕心中打鼓,不敢妄断了。”
她垂眼笑着,手中捏了根狼毫笔,在宣纸上慢条斯理画了几下,状似随口道:
“一直到今日早朝时,爱卿才勉强松了口。朕夜里难以安眠,觉着这铸币改革之法并无大纰漏,却不知为何爱卿如此表现。”
许瞻在朝中声名极佳,又是首辅,这次他坚持反对令众多大臣为难,也给朱缨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臣惶恐,望陛下恕罪。”许瞻听完当即屈膝跪地,“说来惭愧,这些年来臣年岁见长,眼界到底是不如了。”
“大魏至陛下这代不过三十余载,奈何盛世难续,情势不容乐观。臣一心求稳,想让我朝传承百年,不堕祖先基业,对一些新的尝试便抵触了。后来明白过来,统一之**在千秋,分明是臣投鼠忌器,老糊涂了。”
他脸上带着羞惭,额头叩地:“臣愚钝,险些误了国之大运,请陛下降罪。”
朱缨起初没说话,须臾一哂,“许卿一心为国,是朕之股肱,何错之有?快起来吧。”
她亲自从桌案前走出,将许瞻扶起。
“陛下放宽心。”
许瞻起身,抬眼都有了泪光,涩声道:“身为臣子,便要为大魏赴汤蹈火。当初臣如何待先帝,现在便会如何待陛下。”
朱缨一怔,眼底的一点寒意也尽数消融。
十余年前朱景初登基,若不是他舍身救驾挡住刺客一剑,恐怕她父皇早就丢了性命,朱氏江山也危矣。
许瞻这般说是告诉她,自己仍会用最大的忠心效命于她,不惜再次送上性命。
她眼中微动,语气也愈发温和真挚:“许卿之心,朕明白。”
“太后娘娘去的早,陛下幼时被送至江北,委屈了。”
许瞻眼中闪着欣慰,如今不似臣子,倒像是一位寻常长辈,“若她看见陛下如今的样子,必会十分高兴。”
听他提起母亲,朱缨目光更加柔软,温声道:“有许公辅佐,想必母后也会放心的。”
“是臣僭越,怎的与陛下说起这些。”
许瞻拭了拭眼角的泪,方才回过神,拱手道:“时辰不早了,事务既已说完,臣便先告退了。”
“也好。”朱缨颔首。
等到许瞻出了暖阁,她脸上笑意渐渐放下,随后吐了口气,复回到龙椅坐下。
看来是她多想了。
看了看案上被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宣纸,朱缨执笔蘸了丹砂,在上面缓缓勾了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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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回暖,魏都入了春。宫中焕发了些生机,崇贤馆旁的桃杏生了嫩叶,结着的花苞上缀着露珠,只等再暖和些便要开放。
朱绪下了学,正沿着宫道往回走。
距他上次见朱缨已经过了一月有余,自那之后,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该有的份例只多不少,再也无人敢欺侮于他,是以他一改往日的怯弱畏缩,腰背挺直,显得大方体面了不少。
身后嬷嬷殷勤想替他背装书的箱箧,被他回绝。
“殿下,前些日子贵太妃传来话,命您若无事便前去一叙,也好让她检查课业。”
嬷嬷不似从前的颐指气使,而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恭敬中又带着谄媚,“老奴瞧着今日不错,想来贵太妃也闲暇。”
“不了,改日再说吧。”
听她一口一个“贵太妃”,朱绪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嘴上应付了一句。
“以老奴看,贵太妃也是疼爱殿下。”
嬷嬷的意思被驳回,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脸上堆了笑,“老奴在宫中几十年了,从未见过如贵太妃一般对子女课业如此上心的,必是娘娘对殿下寄予厚望。等到殿下日后建府得了陛下重用,娘娘也就放心了。”
聒噪。
朱绪在前面走,瘦削的脸庞上神色冰寒。
若那样也称得上“疼爱”,世间人人都将是慈母。说得好听点是她对自己寄予厚望,若说实话,便是她只在乎学业,一心偃苗助长,分毫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
受陛下重用······
朱绪嘴角勾出一抹嘲意,他那母妃可不会满足于此。
身后老妪仍在喋喋不休,他心中更是烦躁,脚步一转朝不远处的松树林走去。
嬷嬷见状,脸上挤出的笑纹消失不见,急声道:“殿下!午后还有功课,贵太妃说您不可懈怠······”
朱绪耐心彻底耗尽,眼底掠过杀意,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他转身看向她,脸上甚至带了笑,轻松道:“绪儿只是想透个气,嬷嬷与我一起。”
“可莫要耽误了功课才是。”嬷嬷听罢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跟在少年后面又嘱咐了一句。
“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朱绪径自向前走,声音轻轻的飘进耳朵,是几近诡异的柔和,“必不会在母妃面前牵连旁人。”
“殿下这是什么话。”
朱绪从来是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嬷嬷不疑有他,但多少记着些为奴的本分,又惦念着献殷勤,于是回:“老奴是殿下的奴婢,哪有看主子受过的道理。”
“是吗。”漂亮话谁都会说,朱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笑,没有反驳。
迎面吹来一阵风,他感觉身上的旧伤在隐隐作痛,勾起的嘴角带了讽意。
他没有失忆,不会忘记过去受的虐打和白眼。若不是他得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姐照拂,现在的日子恐怕还是与淤青和饿肚子为伴。
自己保下这老妇,只是不想太便宜了她,欲亲手料理罢了。难为她天真地认为自己与她情谊深厚,还真以心腹自居了。
崇贤馆在东南角,位置本就算得上偏僻,这片树林在不远处,几乎到了皇宫边缘。
林中无人,繁茂的树冠遮蔽天穹,显得有些昏暗。
朱绪越走越向深处,入眼俱是苍绿,小路尽头还有一口石垒的水井。
“殿下,还是早些回吧。”嬷嬷看四下环境,心中有些不安,出声建议道。
话音刚落,少年抬起手令其噤声,略显欢快地快步走到水井边去看。之后,他眼带兴奋,迫不及待地朝她招招手,激动道:“嬷嬷快来看!”
嬷嬷心中疑惑,不由听他的话语上前。
她没意识到不对,手压着衣裙倾身去看,井中平平无奇,只有如深潭般的井水和几根杂草。
她想出声询问,但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便感受到一股极大的推力自背后袭来。老妇人没有防备,一声惊呼都没发出,便直直摔进了井中。
“殿下!殿下!救······”
冰冷的井水将老妪淹没,她奋力挣扎,可水实在太深,她很快没了力气,扑腾的动作渐渐小了。
朱绪瞧着井中之人呼救,眼中闪烁着痛快和兴奋的精光。过了片刻,听里面仍有微弱的水花声,他又觉不耐,于是十分利落地将肩上箱箧取下,直直抛进井中。
坚硬的木质箱子沉沉落下,发出一声与骨头碰撞的闷响。
这下子,水井中声音很快消失不见了。
他勾唇,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口沾上的尘灰,又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圣人,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自己不计前嫌呢。
蠢货。
低低嗤了一声,朱绪转身离开。
他走出树林,任由春日微暖的日光洒在身上,脸上的阴翳也随着曦色退去,换上平日里的单纯怯怯。
他返回崇贤馆,脚步略显凌乱。
馆中年迈的夫子见他去而复返,花白的胡子抖了抖,诧异问:“殿下回来可是有事?”
“夫子。”
他面有急色,先揖了一礼,随后求助:“学生的嬷嬷不知去了何处,烦请夫子派人帮忙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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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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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股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