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黎明——短暂而又灿烂的一生 第13章 第13章

奶奶哭喊着收拾行李，爷爷静静端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注视着眼前混乱的一切。

待奶奶收拾好后，爷爷不紧不慢地接过奶奶递过来的外套，起身向门口走去。

成璘妈一直解释阻拦，用手死死抓住奶奶背包的袋子，仿佛一旦松手，一些东西会跟着远去。她回头求救般望向自己的丈夫，但成璘爸始终低头，生着闷气，由着老人哭喊，他唯一的动作就是接过奶奶收拾好的行李，跟着爷爷奶奶摔门离去。

楼道里，不断回响着奶奶渐行渐远的哭喊跟哀嚎声。

成璘妈绝望地收拾地面和桌子，安静的背影透着悲怆。不一会儿，成璘听见一种细微的声音，来自于背对着自己的母亲。

“就快要熬完了，你忍忍怎么了？”

“妈，我为什么要忍？还是你认为他们会体恤你的辛劳，自觉走掉？”

“我从不求他们可以体谅我，他们什么样子我比你更加清楚，你这样闹，要怎样收场？”母亲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悲伤与惆怅，“你为什么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她顿了顿，把抹布扔在一旁，继续说：“是我没把你教育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成璘没有说话，她的心中同样升起一种忧伤的情绪。这种情绪来源于母亲的自责，而这种自责同样让她陷入悲伤。

……

母亲好像总是习惯于自责，自责没有提供给我更加良好的环境，自责没有提供给我更好的条件，自责没有时间陪我……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些是一种缺失。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为了支撑这个家已经用尽了她的所有努力与时间。但恰恰是这种懂事，让她陷入更深更大的自责。

她最经常自责的就是没能带给我更好更棒的童年，可她忽略了这原本是要妈妈爸爸一起努力才能拥有的结果，她竟然会为此自责于没能用自己身为母亲的时间填补好孩子缺失的另一半。她甚至都忘了，她也需要快乐，而不是让自己完全被工作和孩子填满。

……

“你为什么要惹这种事！大人的事，你是出什么头！看不下去就不看！不需要你为我出头！”母亲冷不丁地高喊，爆发出一种难以忍受的愤怒。

成璘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母亲，她向她讲述自己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你一直忍气吞声，也强按着我一起忍受。但到底我年轻气盛，做出反抗，为自己也为了你。可我最爱的母亲竟然帮着他们指责、谩骂我的不懂事，嫌弃我打破了你的平静生活。”

“可悲的是，我从记事起就一直被你批评，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而不能在没有批评的空间活着。所以尽管我感觉被世界彻底抛弃，但还是坚守着一直以来咱俩之间的承诺：我会带你离开这不快乐的地方，一起去寻找快乐。”

“我知道你的人生从我出生起便终结了，但悲哀的是，你用你的境况深刻地告诉我，生活的痛苦来源于受伤者帮助加害者来欺压反抗。”

“那你逃啊！有能力，离这里远远的！”母亲怒吼，她被狠狠揭开不愿面对的伤疤。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软弱。

“我逃了！妈妈！所以我逃了！”成璘提高声音。

“我加入国外的一个组织，在那里我被人需要，得到肯定。我实现了对你的承诺，也仿佛终于找寻到自己的价值。”成璘稍顿，逐渐放缓的声音里透着疲惫，那一刻她仿佛苍老许多。

“但我从来没想过，我在那儿所做的一切，却让许多无辜的生命惨死，也会让更多的生命凋零，这其中很可能包括我普通而又平凡的母亲。我想逃离那里，却遭遇背叛被捉了回去，日日饱受的折磨远不及精神上的痛苦。因为所有的一切皆是因为我。”

成璘妈的情绪在成璘平静的讲述中逐渐消解。她看着眼前因为讲述而陷入痛苦的孩子，周身散发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悲伤与孤独，她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只是一场梦。”她最终说出这句安慰。

“是啊，只是一场梦。”成璘眼神低垂，失望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成璘呢！”摔门声响起，紧接着成璘爸愤怒的吼声。

“学习了！”成璘妈一直在回想自己十五年来的忍气吞声。所有的不甘、悔恨、愤懑，在面前男人冲进来的那刻，从心底勃然迸发。她咬牙切齿地回答。

成璘爸不再理会妻子，而是猛冲进成璘的卧室，把她的身子抵在墙上，用他全身的肌肉、全身的重量抵着，让她动弹不得。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他扬起手臂，正准备给无动于衷的成璘一巴掌，胳膊却被成璘妈死拽住不放。

“你要干什么！你要打她吗！”

“她都让你惯坏了！你不教我来！”成璘爸依旧怒吼。

成璘家本就是老旧小区的二手房，隔音很不好，形同虚设。成璘妈碍于脸面，厌恶而烦躁地喊道：“你吼什么！邻居全都听见了！”

成璘爸更是愤怒，他几次三番想揍成璘，都被自己的妻子拦下，现在，她更是把成璘整个护在身后。他的音量随之增大，“她做这种事，我还怕听吗！我都没脸了！”

“你在这里逞什么威风！还不是因为你吗！你要是笑笑说孩子还小不懂事！打个哈哈带过去不久没事了吗！你偏率先逞能发怒！”

成璘爸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他暴躁地回到刚才爷爷做过的地方，抓起爷爷喝剩的茶杯、茶壶，快步回到成璘的卧室，冲成璘妈的身后猛砸过去。

“她就是个畜生！供她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伸出手指指向成璘妈，“还有你！都是因为你！干啥啥不行！孩子都让你惯坏了！”

幸亏成璘跟母亲及时躲闪，茶壶和茶杯只是摔在了对面墙上。茶水沿着墙壁缓缓下流，成璘终于无法忍受。

“你除了窝里横，出了这个门，你还能做什么？”她一边查看母亲的情况一边说。

成璘爸看到孩子眼中的嘲讽，这是让他最不能忍受的。他暴躁地再次冲出房间，回来时把手里紧攥着的筷子粗暴地向她们母女摔去。

成璘未躲，而是接住其中一个，也朝父亲扔去。

成璘爸简直气到极点，已经失去理智，他快步走去厨房，抓起菜刀愤怒地指着成璘。

成璘妈大惊失色，冲出房间，护在两人中间，对着他怒吼道：“你疯了！”

成璘太过了解自己父亲一家欺软怕硬的性格，她冷冰冰地看着面前的父亲在母亲的阻拦下越发暴躁，“妈！你放开他！”她梗着脖子冲到父亲面前，带着挑衅怒吼，“你今天有种！就砍死我！”

话音刚落，混乱的一家人像是被按下暂停。成璘爸眼中闪过惊慌，却没了愤怒，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刀；成璘妈被自己孩子前所未有的气势吓到，她同样惊恐地回头，却看到成璘眼中一闪而过的蓬勃恨意与冰冷杀意。

“当初就该听你奶奶的，把你扔掉！”成璘爸试图用最后的言语挽回颜面。

“你在说什么！你当着孩子的面瞎说什么！”成璘妈愤怒地推搡丈夫，直来到客厅中间。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成璘平静地等待父亲的回答。

他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由于愤怒而双眼充血的眼睛坐回爷爷坐过的位置，却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端起爷爷剩下的茶水喝上一口，然后厉声呵斥，“你吃我的，穿我的！花着老子的钱，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的钱？房子的贷款你跟我妈平分，从小我的学费是我妈的工资，就连我跟我妈的生活费你也要精准地分割出来。凡是涉及我的，都是我妈的工资，你在我身上舍得花什么钱？”

成璘爸迫不及待的回怼：“你住的这个家就是老子挣的！你妈现在没了工作，吃喝全都靠我！你跟你妈全都靠我！”

“我妈既要照顾到家里的所有家务，还要去店里帮你照顾生意。她原先上班的时候，周末也要去店里帮你；现在不上班了，更是一半的精力都放在了你那里。你从一开始除了照顾一半的生意，你还管过什么？这样说，到底是谁依靠谁？”

成璘妈一直拉着成璘的胳膊往房间里拽，试图用手捂住成璘的嘴让她不要再说。

前世不曾对他讲过的话，现在的成璘要将心中的憋闷一吐为快。

成璘爸奋力地拍打桌子，桌子上的碗筷震得直响。

“反了天了！读书就读成这样！我看这个家是搁不下你了！”

成璘妈终于把成璘推进房间，气愤地关上门。

门外传来熟悉的争吵。

成璘仰躺在床上，看外面惨白发灰的天。她看不到太阳，也没有云，有的只是一片毫无感情、冷漠的灰色，仿佛世界与她的情绪融合。

随着门外传来的猛烈关门声，家中再次恢复平静。异常的安静让成璘有些心慌，她开门来到母亲身边。面前的母亲疲惫地靠在沙发，失神地盯着地面。

“你满意了吗？”这句话从母亲口中无力地吐出。

成璘失望的心更加黯淡，她向母亲说出刚刚思考过的想法。

“妈，这个家对你，对我，从来都没有你所想的温暖跟温度。你为什么一定要苦守？你跟他离婚，难道咱俩就过不好了吗？”

“你现在不要讲这种话，等你什么时候有能力，咱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母亲说。

“我现在就有。”成璘没有说谎。

“你现在有？”母亲嘲讽地看向成璘，“没钱你说什么？你现在吃着家里的，喝着家里的，你的能力在哪？”

她被母亲的目光刺痛，“妈，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只要你相信我，给我一两千块，我可以挣够咱俩的花销。”

母亲的嘲讽中又夹杂几分冷笑，“你怎么挣？用什么挣？”随后摆摆手，有些恼怒地说，“离婚？我还是第一次听孩子劝着父母离婚的，你管好你自己的学习吧，这个家不用你操心！”

成璘木然地看着面前稍显陌生的母亲，她回想前世的自己，分分钟可以摧毁一个公司、一个家族，而现在呢？她苦笑地看着窗外。

几只鸟儿飞过，惨白的天更加萧瑟。对这个家的无力、失望深深拖着成璘的思绪，仿佛一切都坠入泥潭，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