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英京市迎来了一场冷空气。
咖啡厅的客人比往常更多了,时鹿一整晚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她很开心,因为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而且,因为时鹿表现很好,领班还给她多发了五百块的奖金。
下了班,时鹿心情很好,她特意绕路去另一条街上买了口碑很好的熟食。她挑了时鸣最爱吃的鸭翅,自己要了一些鸭脖。
回到家,舅舅舅妈他们刚吃完晚饭。舅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看到唐度,可能在自己房间里打游戏。舅妈秦楚娥正在收拾碗筷,听到开门声她看了一眼,看到时鹿手里拎着的东西,说道:“小鹿还没吃晚饭呢?”
时鹿换好鞋,点了点头。
“正好锅里还剩了一些粥,你盛两碗和小鸣一起吃吧。”秦楚娥把脏碗筷放进厨房,从橱柜里找了两个干净的碗放在桌上,说:“小鸣也没吃,非要等你回来,正好,你们一起吃。”
时鹿很少在家里吃饭,大多数时候她都在路边随便买点凑合了。至于时鸣,她每个月会给舅舅一千块钱的伙食费,一直以来,这个家里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样的习惯。
“好。”时鹿心里怀着疑惑,她不知道秦楚娥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源于什么,先上了楼。
“小鹿,快点下来吃,别耽误太久。”见时鹿上楼,秦楚娥喊了一声:“不然粥该凉了。”
时鸣正趴在桌子上很认真的画画,连时鹿进来都没听见。
看到时鸣认真的背影,时鹿笑了笑,她把手里的鸭翅拎起来从时鸣的头上绕过去,放到他的眼前。
果然,下一秒,时鸣开心地蹦了起来:“是鸭翅!我最爱吃的鸭翅!”
放下笔,时鸣双手捧住食盒,笑着问时鹿:“姐姐你发工资了吗?每次你只要发工资就会买我最爱吃的鸭翅!”
“当然。”时鹿揉了揉时鸣的头,低头去看他的画,边看边说:“而且,姐姐还发了五百块钱的奖金。”
时鸣:“姐姐好厉害!”
“你也很厉害。”时鹿指了指时鸣的画,“阿鸣画的这是什么?姐姐都看不懂呢。”
说到画,时鸣话就多了,滔滔不绝地给时鹿解释。
其实时鹿和时鸣两个人都遗传了母亲的艺术天赋,他们的父母也从小就往这方面培养他们。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都能在绘画方面有所建树,可惜……
“阿鸣真棒,你继续画,姐姐还有点事。”耐心等时鸣解释完,时鹿道:“你想先吃鸭翅的话,吃完再画也行。”
时鸣:“知道了!”
小阁楼空间虽然不大,但格局还挺复杂。在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小储藏室,平时时鹿都在这里面学习画画。储藏室没有窗户,不开灯的话很暗,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除了墙角的一张学习桌,剩下的全被时鹿塞满了各种书籍资料。
时鹿取出桌子上压在最下面的一个纸袋,纸袋里装了一张银行卡,里面存了她高考之后打工挣的所有钱,大约有三万多块。
她想明天找时间把新发的工资存进去,她一直在做一个打算,她没告诉过任何人,那就是她想留学。
她想彻底飞出去,她知道,如果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除了留学别无选择。可留学需要太多的钱,而且她还要照顾好弟弟时鸣,所以,她牺牲了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拼命地打工挣钱。在整个英美学院,她都是很另类的存在。
时间应该够的,等到毕业的时候,应该可以攒够留学的学费。时鹿一直这么坚信。
打开纸袋,时鹿伸手摸了摸,却并没有摸到银行卡。她又把纸袋捏了捏,往桌子上倒,依然什么都没有。
心瞬间提了起来。
时鹿把桌子上所有的书都搬下去,挨着检查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她跑到外面问正在吃鸭翅的时鸣:“阿鸣,你有没有动我储藏室的东西?”
时鸣正吃得开心,没发现时鹿的慌张,他低着头说:“没有啊,姐姐,你的储藏室我从来不进去。”
那就是唐度!
一定是唐度偷拿了她的卡!
他说过他要买游戏装备,五百块不过是九牛一毛!
强忍着怒气,时鹿下了楼。
舅舅唐秋辉看到她,朝她招了招手,说:“小鹿,快点过来吃粥,都凉了。你舅妈帮你们盛好了。”
“舅舅。”时鹿没有应,而是问道:“唐度呢?”
“在房间呢?”唐秋辉道:“怎么了?你找你表弟有事?”
“唐度!”突然,时鹿冷着脸喊了一声:“你出来!”
所有人都被时鹿这声吓了一跳,秦楚娥坐在沙发上瞬间皱了皱眉,不满道:“小鹿,你喊什么!”
“唐度!你不出来的话我就直接报警了!”面对秦楚娥的批评,时鹿充耳不闻。
听到报警两个字,唐秋辉和秦楚娥都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双双站了起来。唐秋辉说:“什么报警?小鹿,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你们最好让唐度出来跟你们解释。”时鹿道。
闻言,唐秋辉直接把唐度从房间里揪了出来,秦楚娥见状,一言不合在唐秋辉胳膊上打了一巴掌:“唐秋辉你装什么熊!有本事别往你儿子身上使!”
唐度还沉浸在游戏里,手上动作不停,一百七十多斤的身体散发着不可压制的懒散,他不耐烦地说:“干嘛啊?”
“唐度。”时鹿直接伸出手去,“把我的卡还给我。”
听到“卡”这个字,秦楚娥表情明显一愣。她紧紧拽住了唐度的胳膊。
“什么卡?”唐度道:“我不知道,你别没事找事,我正打游戏呢,别妨碍我。”
“好,”时鹿道:“不承认,那我直接报警。”说着,时鹿掏出手机拨了“110”的号码。
“爱打就打好了。”唐度撇撇嘴,“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
眼瞅着号码就要拨通,秦楚娥慌乱地从时鹿手中夺过手机,她迅速把电话按掉,声音也低了几个度:“小鹿,别打了,是我拿的。”
秦楚娥:“小鹿,我正想跟你谈这个事情呢,你这样做可是很不地道。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我和你舅舅对你和阿鸣不好吗?我们供你们吃供你们穿,你现在还考上了英美,这里面都有我们的功劳。可是你再看看你自己,你竟然私下里存这么钱,你为我们这个家考虑过吗?你舅舅没什么大本事,挣那点钱还完房贷连吃喝都不够,家里这么拮据,你根本就没想着帮衬帮衬,你可真让我伤心。”
“哼。”听这话,时鹿冷笑一声,怪不得今天一进门就表现的那么异常,嘘寒问暖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垂眼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秦楚娥,时鹿眼神锐利,仿佛能直透人心,“舅妈,你说这些话自己信吗?”
被后辈这种态度对待,秦楚娥像是被踩了脚的吉娃娃,瞬间叫起来:“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你和时鸣要不是我和你舅舅收留,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 !”
时鹿懒得纠缠,她再度伸出手,道:“卡还给我。”
“这卡你别想拿回去。”秦楚娥道:“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但你得取出来给我。你知道你表弟的成绩,我不指望他能考上什么好大学了,所以我打算也让他走艺术生这条路,我得用这钱给他报个班。”
“这是我的钱,你有什么资格支配?”时鹿哭笑不得,被秦楚娥不要脸的程度震惊到。
“就凭我是你舅妈!就凭我们收留了你和时鸣!”秦楚娥再度叫起来。
“明天晚上我回来之前,给我原位放回去。”时鹿眯了眯眼,眼瞳里是深不见底的无情:“否则,我会报警,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说完,时鹿重新上了楼,留给楼下三人一个绝情的背影。
“白眼狼!她根本就是个白眼狼!唐忆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不是人的东西!”
“我做了什么孽才嫁到你们家!”
“唐度!你就知道打游戏!你妈妈被这么欺负你屁都不放一个!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
秦楚娥在楼下骂骂咧咧,时鸣被吓得不轻,他靠在时鹿怀里,眼神闪躲:“姐姐,舅妈怎么了?”
“别怕,没事。”时鹿搂着时鸣,在他背上拍了拍:“我们继续吃东西。”
—
夜里,时鹿把时鸣哄睡着之后一个人在阳台上放空。
烟雾缭绕在指间,她眼神迷离地盯着远处的星星点点,心里格外的孤寂。她何时才能拥有自己的一方之地,她的要求并不多,只要和阿鸣能快乐地待在一起。
可是,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都那么难。
莫名其妙地,她又想起了沈朝辞,不可名状地有些嫉妒。如果她是沈朝辞,如果她有沈朝辞这样的出身,那她……
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种恶念纠缠,时鹿使劲儿摇了摇头。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明白了,不公平是这个世界最平常的法则,如果她只会抱怨,那她将会失去一切。
“咔哒”一声。
阳台的门被打开了,时鹿回头看到唐秋辉走了过来。
没有说话,时鹿回过头去,她深吸一口烟,将烟雾吐向漆黑的天空,她并不介意被唐秋辉看到吸烟的样子。
“小鹿,你变了,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了。”看着时鹿纤瘦的背影,唐秋辉站到她身旁,语气里满是遗憾。
“是吗?”时鹿笑笑:“那挺好的。”
欲言又止,唐秋辉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小鹿,其实做人还是得友善一点,别总是这么咄咄逼人,我想你妈妈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提到唐忆,时鹿眼神暗了暗,他明白唐秋辉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唱白脸,想让她看在这层亲戚关系上把卡里的钱给秦楚娥。
“舅舅。”时鹿转过身,她微微倚靠在阳台壁上,指尖轻轻点了点烟灰,神态轻松:“你知道我这几年最大的感悟是什么吗?”
“友善是最没用的东西,那是无能的表现,如果我保持友善,恐怕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
时鹿意有所指,唐秋辉明白她话中的含义,面露尴尬:“我知道你觉得委屈,这都怪我,怪我太无能,姐姐把你们托付给我,我却让你们受了很多苦。可是小鹿,你要相信舅舅,舅舅还是希望你像从前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闻言,时鹿扯了扯嘴角,她无情戳穿:“舅舅,你又何必说这些,你如果真的关心我,现在就不该来找我,你说这些,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点。你也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否则,你当初也不会让我签了那份协议。”
提到协议,唐秋辉脸色更难看了,他意识到现在的时鹿根本不是他能说服的,垂下头,他叹了口气离开了阳台。
很快,楼下传来秦楚娥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声。她用尽所有的恶言指责着无能的唐秋辉,咒骂着无动于衷的时鹿。
时鹿只觉得可笑,当初,如果不是和秦楚娥签订了一份协议,只怕她和时鸣早就被秦楚娥扫地出门了。
听着秦楚娥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知为何,时鹿胸腔里压抑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她畅快地笑了几声,对着一望无际的星空说了一句:
“不是沈朝辞又如何,我一样可以飞向天空的最高处。”
—
沈朝辞并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中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生造成了一些情绪波动。周五上完课,他和好哥们魏青去商场逛了逛。
沈朝辞的外公是很有名的书画大家齐山河。老爷子马上七十大寿了,沈朝辞想帮他挑一份礼物。
“你家老爷子那么有钱,什么都不缺,我觉得买点代表心意的就行。”魏青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朝辞后面,给他出主意。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文玩之类的东西老爷子根本不缺,投其所好不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沈朝辞帮老爷子买了一件按摩仪,他记得外公说过,年纪大了,手腕总是疼。买完礼物,沈朝辞又去了一家运动用品店。
站在女性专区,沈朝辞一个人弯着腰挑选的很认真,魏青有点怀疑人生,最后实在忍不住,他单手攀上沈朝辞的肩膀神秘道:“哥们儿,你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买女性护具?不告诉我可不够朋友。”
耸肩把搭在身上的手打掉,沈朝辞道:“胡说什么,我要参加滑冰比赛,这是给女伴选的。”
“那你肯定是给璇妹选的,你的女伴除了她不能有别人。”魏青道。
沈朝辞看中一个,拿起来仔细研究着,他不咸不淡道:“不是。”
魏青一副扼腕叹息的表情:“那我们璇妹该伤心了,你可真够狠心的,你明知道她喜欢你很久了。”
觉得很满意,沈朝辞把选好的护具放进购物篮,又挑选了几件其他的东西,随后他去收银区结账。
结账的小姑娘年纪也不大,见到沈朝辞整张脸羞得通红,大概是没见过长得这么出众的人。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一件件地从购物篮里把东西捡出来,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散发着男人独有的张力。
“一共是2328元。”小姑娘轻声报着价格。
“好的。”沈朝辞拿出手机扫码结账。
等两个人出了运动用品店,沈朝辞站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炽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单独镀上一层浮光。
叹了口气,他无奈道:“我就是知道她喜欢我,所以才不能让她做我的女伴。”
“我的女伴,必须对我毫无杂念。”
魏青插着口袋,迤然道:“那可难咯,整个英美,哪个女生会对你无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