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们都以为,那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个秋天。」
随着客人推门而入,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时鹿站在吧台后面正做咖啡,闻声她抬起头,冲着客人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客人径直走向她,没多考虑便说道:“要一杯焦糖拿铁,少放点糖。”
时鹿熟练地帮客人点单,她来这个咖啡店打工还不到一个月,但已经几乎掌握了所有工作程序,做起事来游刃有余。
“您的小票,请拿好。”时鹿边说边把打印出来的小票递给客人,恰巧这时候,客人来了电话。
“喂,朝辞哥。”客人突然转过身并没有接小票,而是先打起了电话,时鹿见对方暂时并没有接小票的打算,只好把小票先收了起来。
“就在我们学校附近的BACK咖啡厅里。”客人声音虽然不大,但鉴于这个时间咖啡厅里人已经不算太多,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时鹿都把客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朝辞哥,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千万别想放我鸽子,快点过来听到没有!”客人的语调慢慢升了起来,还带着一股撒娇的意味:“再说了,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说完这句话,客人突然又转过身,她朝时鹿伸出手去,还不忘继续跟电话里的人说道:“你今晚必须来,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很忙呢。”
时鹿连忙把小票重新放到客人手里,趁这功夫,她不经意扫了一眼对方,穿着很华丽,纤细手指上的美甲也十分夸张。
客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时鹿把之前客人点的单一一送过去,这才开始忙着做焦糖拿铁。咖啡厅只有她一个人值班,所以就算客人不多,她依然很忙碌。
时鹿是附近英美学院大一的学生,是个艺术生,绘画功底很好,所以做咖啡这件事情,没用多久她就得心应手。而且,因为她话不多,总是默默做事,咖啡厅里的店员们也还算喜欢她。
咖啡厅里放着一首很舒缓的英文歌,女歌手慵懒的嗓音让空气多了一分松散。时鹿埋头认真做着咖啡,突然,口袋里的手机拼命震动起来。
放下手中的杯子,时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掏出手机,当她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手指划过接通键,电话里立即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喊叫:“时鹿!你是不是死在外面了?怎么还不回来!”
“怎么了?”时鹿似乎习以为常,并没有因为这句话露出不一样的情绪,很平静地问道。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小鸣受伤了!”
刚才还一脸淡定的时鹿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当即失去了冷静,“阿鸣怎么了!他怎么会受伤!”
“还不是因为你!现在都快十点了,你还没回来,小鸣担心你啊,他非要给你煮面,说等你回来就可以吃了。”
“你怎么可以让他进厨房!”闻言,时鹿再也控制不住,她仿佛顿时失去了所有理智,“唐度!我说过很多次!不要让阿鸣进厨房!”
“你凶什么!”唐度并没有因为时鹿的指责感到愧疚,反而更大声道:“时鹿!我们家又不欠你!你弟弟他非要进厨房我怎么拦得住!要怪就怪你,整天回来这么晚,我也很忙,我可没工夫老是帮你看着。”
时鹿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正一股股往上翻涌,她的耳朵,整张脸都在发烫,可是,她不得不低头,她了解唐度,他之所以这么说,一定又是想要钱了。
“你打算要多少?”时鹿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她问道:“帮我看着阿鸣,我现在就给你转账。”
“不多,五百就行。”唐度语气也软了下来,开始嬉皮笑脸:“我就是想买一个游戏装备,老妈她不给我,说我都高三了,应该努力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表姐,你说说,就我这成绩努力还有用吗?我根本不是学习那块料。老妈他怎么就是不懂呢?”
“好。”时鹿对唐度的抱怨充耳不闻,她道:“我现在就给你转,我房间里有药,你帮我给阿鸣上点药。”
“没问题!”唐度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放心吧,表姐!阿鸣不严重,就是被烫了一下,在你回来之前,我会照顾好他的。”
挂了电话,时鹿立即帮唐度转了五百块钱过去。她仿佛能想象对方那副谄媚恶心的嘴脸,可是想到唐度的话,她又忍不住担心,不知道时鸣伤得究竟严不严重,她根本无法相信唐度的鬼话。
时鹿努力让自己的心思回到工作上,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到时鸣,她怕唐度骗她,她更怕唐度不当回事,让时鸣伤情加重,恨不得立刻下班飞回去。
焦糖拿铁做好了。
时鹿小心端着杯托准备给客人送过去。客人在靠窗的位置。
等靠近桌子,时鹿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客人对面多了一个人,她根本没注意,也没听到开门声,站在那里恍然有点发愣,这是她工作以来第一次失职。
似乎是觉察到了时鹿的心思,对面男人笑了笑,冲她微微点头:“咖啡给她吧。”
时鹿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连忙把咖啡放到女生面前,谁知女生两只手直接铺到桌面上,道:“我不要,给他!”
时鹿又把手收了回来,准备换一个位置。
“我不喜欢喝拿铁。”男人很无奈。
“可是我喜欢。”女生趴在桌子上无理取闹。
“喜欢你就喝,干什么还给我?”
“我在减肥,喝不了。”女生眨眨眼,露出一副狡黠的神情:“所以你帮我先喝,我要的少糖,不甜的。”
男人摇了摇头,但是他的表情并没有不高兴,反而是透露着一股宠溺,拿女生没办法,道:“好了,我先帮你喝。”
时鹿根本没心思听两个人腻歪,她满脑子都是时鸣,也不知道唐度有没有帮时鸣上药。时鹿准备把咖啡放在桌子中间,让他们俩爱给谁喝就给谁喝。
谁知,就在时鹿把咖啡杯往桌上放的时候,男人却突然伸过手来。
这么一撞,咖啡杯翻了。
咖啡液体顺着男人的手腕滑下去,瞬间,雪白的衣袖被染得一片焦黄。
不等时鹿说什么,女生惊恐地跳了起来,“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着,女生赶紧从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帮男人把袖子上的咖啡擦了擦。
“朝辞哥,你没事吧?有没有烫伤?”女生满脸的担忧,握着男人的手左看右看。
“对不起。”时鹿自知不管原因如何,咖啡打翻了就是她的错,她低头认错:“先生,您还好吗?”
“没事,隔着衣服。”男人很淡定,倒是觉得女生有点大惊小怪了,用另一只手随意把她按回座位,转头看着时鹿道:“先去处理一下你的手,咖啡也洒到你手上了,别烫伤了。”
时鹿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还以为少不了一顿责备,后知后觉感受到手背上一阵阵刺痛。
“抱歉,我稍后再帮你们做一杯。”
说完,时鹿去后厨用凉水冲了冲手。觉得手背不痛了,她准备再重新做一杯焦糖拿铁。可她刚出来便看到男人正站在吧台外,高大的身躯在吧台白色的大理石上投下一片阴影。
“先生,您要点点儿别的吗?”时鹿礼貌地询问。
“不了,我是想告诉你,不用再做了,我们马上就走。”
“那我把钱退给你们。”
“不用退。”男人道:“不是你的错,我妹妹有点大惊小怪,你别介意。”
“谁大惊小怪了!”正说着,女生背着包走了过来,细长的高跟鞋踩得地板噔噔直响,一如她的张扬:“又不是我们的错,幸好你没事,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到了跟前,女生拉起男人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还边说:“你的手多金贵,比外公的还值钱,怎么能跟那些凡夫俗子比。”
等他们出了门,时鹿隐隐约约听到男人懒懒说了一句:“周窈,你话真多。”
像是大提琴的低语。
—
门重新关上,随着清脆的风铃声消失,咖啡馆里只剩下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客人基本走光了,时鹿舒了一口气,她靠在墙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下班。
休息了几分钟,时鹿开始收拾桌子,把所有的杯子拿去后厨洗干净,擦完桌子,又开始整理被弄乱的椅子。
等她把所有东西收拾完,正好是十点下班时间。
关上咖啡厅里所有的灯,把门锁好,时鹿匆匆赶往公交车站。
十月,秋意已经很浓,空气里带上了一丝凉气。发黄的树叶盘旋着从空中缓缓飘落,不禁让人生出一股萧瑟感。
然而,时鹿对这些都无暇顾及,她走得很快,心无旁骛,脸上焦急的神色掩都掩不住。
等时鹿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因为公交车晚点,她比平常更晚了十分钟。家里的人似乎都睡了,她轻轻开了门,没有开灯,换好鞋径直上了二楼。
时鹿和弟弟时鸣两个人从她初中开始,一直寄居在舅舅家,唐度是舅舅唯一的儿子。舅舅家并不算富裕,他们的房子也不大,除了一楼的两室一厅,只剩下二楼这个小阁楼,留给时鹿和时鸣住。
进了屋,时鹿小心翼翼地靠近床,小阁楼的窗子透进来几缕月光,照在时鸣的脸上。时鸣正闭着眼睛睡得很香,一只手落在毯子外面,手背上通红一片,惹得时鹿心头一跳。
唐度果然没有帮时鸣上药!
时鹿气冲冲地想,根本就不能指望他!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打开手机手电筒,时鹿到抽屉里去拿药,她尽量让自己的动静小一点,所以动作很轻,可是时鸣还是听到了。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时鸣从床上坐了起来,沙哑着声音问道:“姐姐?”
“你怎么醒了?”时鹿拿好药,重新回到床边。
时鸣:“姐姐,你回来了?你吃饭了吗?”
一想到时鸣为什么受伤,时鹿心头便涩涩的,她道:“吃了。”
时鸣:“你吃的什么?在哪儿吃的?”
“阿鸣。”时鹿拉过时鸣的手,道:“我帮你上药,以后不要再帮姐姐做饭了,听话好吗?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
时鸣没答应,执拗地问:“姐姐,我问你吃的什么,在哪儿吃的?”
时鹿只好道:“在咖啡馆附近,那边小餐馆很多,吃的馄饨。”
见时鹿说得很具体,时鸣相信了。他开始说起今天的一些趣事。
“姐姐,我今天看了一个动画片,叫海绵宝宝。”
时鹿难得笑了笑,她也就对时鸣还会露出笑容,“讲得什么内容啊?”
时鸣:“里面有一个海绵宝宝,还有派大星。他们是好朋友,可是,姐姐,你知道吗?我觉得派大星好可怜,因为海绵宝宝要上班,派大星只有海绵宝宝一个朋友,他总得在家等着海绵宝宝。”
“阿鸣觉得派大星很可怜吗?”时鹿帮时鸣上好药,让他重新躺下,给他盖好毯子道:“姐姐不这么觉得,姐姐觉得,一个人如果心里有期待,他会很幸福的。”
“是吗?”时鸣不懂。
“嗯。”时鹿抬手摸了摸时鸣的额头,道:“因为姐姐心里就有期待,好了,阿鸣,快点睡觉吧。”
时鸣闭上眼睛,带着一些疑惑,他重新进入睡眠。
见时鸣重新睡着,时鹿去外面阳台上待了一会。阳台连接着二楼的小阁楼,是难得的清净之地。她寄居在这个并不算温馨的家里,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真真正正感受一会自己。
远处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灯火,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有些许孤独。时鹿靠在阳台的石阶上,独自点着了一根烟,她并不喜欢抽烟,可是偶尔压力大的时候也会吸上一根。
时鹿脑海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她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她不能让时鸣总是处于危险之中,家里每个人都不是可靠之人。
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帮她照顾好阿鸣。
可是,她才刚刚成年,又刚上大学,哪有条件脱离这个家?她已经在竭尽全力打工了,可这个家里都是吸血鬼。
觉得胸口发闷,时鹿努力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火光照亮了她的手指。她盯着自己粗糙的手指看了看,脑海里突然想起晚上碰到的那两个客人。
“朝辞?”时鹿喃喃自语道:“朝辞白帝彩云间。是这两个字吗?”
之前忙的时候时鹿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个男人,事实上她并不关心任何一个客人,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
可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她竟然发觉,这个叫朝辞的男人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能浮现出他的模样。
头发不长,遮不住眉眼,眼睛很漂亮,是一双笑眼,很多情的样子,可身上却透出一股沉稳的书卷气,很矛盾。让时鹿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那双手,一看就是一双没有被劳作折磨过,养尊处优的手。
再一次盯着自己粗糙布满薄茧的手看了看,时鹿突然自嘲地笑出了声,她怎么跟一个男人比较起来了,真离谱。
本身就活在两个世界里,不一样还不正常。
她不是早就习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