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空洞的黑眼圈,迷离的双眼,在这最后时刻,我无事可做,有些茫然。
真是天生干活的命,稍微休息一会儿都会产生负罪感。
渐渐的,我变得快乐了起来,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有些飘飘然,意识就像是从我沉重的身躯所带来的禁锢里解放出来了一样,很自由。
接着,我感到有些头晕,还有一些目眩,我看不清楚面前的镜子;
镜子里,被覆盖在小水珠之下的那张脸,在我的眼睛里逐渐扭曲变形,还有一些闪光和坏点,像是一块破旧的雪花屏,再加上浴缸里放着的热水将镜子熏成了朦胧的样子,就像今天下的小雨一样,什么都看不清。
我的视野中只剩下了中间还能算清晰,四周都是一些色块,扭动着跳着舞。
头开始痛了起来,太阳穴熟悉的跳痛,将我飘在半空中的意识唤回了身体。
我将镜子上的水用手抹开来,露出了自己的眼睛,接着我凑了上去,看到了我的瞳孔微微的有些缩小了。
我知道是止痛片发挥作用了,我的视野也是它造成的。
然后我有一些恶心,很快,这种感觉就变得强烈了起来,胃底像是被谁揍了一拳,整个胃袋沿着食道往上涌,我赶忙打开马桶盖,用手撑在上面,我有一些无力,站不稳。
“哕”
但是什么都吐不出来,拉了一条涎水,吐出来的全是唾液,于是我关上了马桶盖,坐在上面,想要休息一会儿。
有些累了,我安静的坐着......
没一会儿,我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了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经过几个世纪一样。
我的头脑更加混乱了。
感觉世界仿佛停止了,时间这个概念好像被谁从我的脑海中抽离了出去一样——我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短短的一秒,在我的眼中仿佛被拉长成了一年一样,又好像是一个世纪,我根本分辨不出来。
我突然想起了不知道谁讨论过的相对论,我想,也许是因为我的灵魂超越了光速,所以时间在我的眼里是静止的;但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反应太慢,跟不上时间流逝,我变成了一个不死的生物,被时间落在了一个不为虫知的角落里
很孤单,只有我一个虫。
我是来干嘛的?
突然,我又记起了自己的任务,于是我起身踉跄的朝浴缸走去。
明明我记得浴缸和马桶之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但我看到浴缸变得无比的渺小,遥远的像是和我不是一个星球上的一样。
像天上的星星,像月亮,火星、土星......无论是哪一个,反正不在虫星上,在一个我根本触及不到的距离,连光线都要飞好多年的那种。
但是,我还是得去,于是我跌跌撞撞的想要朝我的目标跑过去,还没等我跑起来,出乎意料的很快就被浴缸的缸壁绊倒了,
“噗通”
我面朝下摔进了浴缸里,猝不及防的呛了口水,腿还在外面,保持着干燥。
真神奇!
我用手撑着,猛的从水里抬起头来,有些欣喜的想,我以为我会像夸父逐日一样,永远的朝一个触及不到的目标跑下去,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到了,有些好玩。
一切的痛苦和悲伤都从我的身体里被抽离了出去,我的身体里只剩下了快乐和欢欣,一种飘飘然的美妙感觉。
我喜欢这种感觉,我感到了一种幸福。
我双手撑在浴缸边上,看着里面流动的水流,热气腾腾的,将浴室的墙面熏出了无数的小水珠,旁边的龙头还在不断的往里加着热水。
我试探的摸了摸里面的温度,稍微比平常的洗澡水要烫一些,我是故意的,这样才能保证待会儿血液不会凝固。
接着我便吃力的抬起我的腿,跨了进去,我没有脱衣服,就带着那一套军校的典礼服。
经过一番艰难的动作,我终于舒服的躺在热水当中,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感受自己在水中的浮力,很放松,像是重新回到了雌父的子宫里,被温暖的羊水包裹着的日子,在我还是一颗蛋的时候。
享受了一会儿后,我又记起了自己的正事来。
于是我摸出了那把随身携带的小刀,是一把折叠刀,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刀,更像是普通杂货铺里卖的水果刀,不值一提——但这是哥哥送给我的。
我带着一种迷信的想法,我总觉得用这把刀给自己一个了断,会让我和哥哥之间产生一种联系,就像是一种吸引黄泉引路虫的手段,我想让哥哥来接我。
我自信的认为,即使是我夺走了哥哥的性命,他也会原谅我的。
我打开了那把刀,在左手腕上比划了两下。
其实我也想过其他的死法,比如,失去了翅膀之后,我也就失去了飞行的能力,跳楼显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我还是稍微有一些包袱在的,一团供虫看热闹的烂肉泥,显然不在我的审美范围之内,而其他的,再比如煤气中毒,让全身都变成樱桃红色,显然也很奇怪。
我思来想去,割腕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干净又整洁。
想到这里,我不再等待了,我看了看旁边的手机,从回来后我就打开了飞行模式,上面什么消息都没有,时间显示马上就要到12点了。
这可以算是我的一点小小的仪式感,我想要在福缇斯看到翅膀的那一刻死去,不能超过12点,我想要就死在今天,4月4号的这一天。
于是,我朝着脉搏跳动的位置割了下去,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想要割断动脉,动脉的埋藏的比较深,如果不用点力,是割不到的。
不吃止痛片的话,割腕不是一个好选择,肯定会非常痛,手腕内侧遍布着肌腱,血管,神经等等组织。
现在我一点痛觉都没有,所以我下手极其狠。
效果也很喜虫,鲜血立马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滴到了下方的水里,一滴一滴的,不断滴落,随着我加大的力度,甚至还形成了一股小血流,顺着我的手臂向下汇入水里。
浴缸里的水变成了很浅很浅的粉色,上方不断产生新鲜的血液融入到下面的水里,溶解,渗透,像一幅红色的泼墨水画,漂亮极了。
再以我为中心,扩散开来,溶解在了透明的水里,颜色在一点一点的加深——那是我不断流逝的生命力。
最开始我几乎要割到了骨头上面,但因为止痛片吃多了的原因,后面没有用上力。
我有些懊恼,我没有想到止痛片起效的时间会这么快。
看着我手腕上流动的鲜血,我感到很奇怪,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我还有一些触觉,但非常的麻木,我的思维也变得十分缓慢。
看到的东西在我的眼里变得更加光怪陆离了起来,像是进入了异世界,这里只有纯粹的快乐和极度的放松。
手腕那里已经被我缓慢又坚定的划出了一个血条,我的左手变得疲软,无法动弹,我知道是因为我把肌腱也划开了,我的左手彻底的废了。
我满脸都是汗,不知道是冷汗,还是被水温热出来的,和空气中的水珠混在一起,呼吸进去的空气都是潮湿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接着我把左手腕的伤口埋进了水里,我又回到了温暖的水里,像是一个怀抱,我甚至有一种得到了幸福的虚假感受。
我还没有疯,我知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
那种麻木的感觉还在加深,我的身体随着血液的流出变得越来越无力,我只能向后靠在浴缸背面的靠椅上,我的脖子也没有力气支撑脑袋,头向下沉去,水没过了我的嘴唇,只露出了鼻子呼吸。
我感到有些窒息,不得不向上挣扎了一下,我没有力气保持正坐的姿势,只能向□□斜,靠在缸壁上,我把右手臂捞了出去,搭在上面,头无力的靠在右手臂上。
好累呀,我的意识有一些模糊了。
左手腕还在不断的流出血液,血小板凝血因子等等物质都溶进了水里,凝血系统在热水中完全失去了作用。
随着缸里逐渐加深的粉色,我也渐渐的感到寒冷。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水还是热的,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冷?我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力了。
我又开始回忆起过往,这一次更厉害,甚至是我从虫蛋出来开始,像一部电影一样,播放着我的一生,短暂又可悲的一生。
我看到了雄父,他逐渐麻木的样子,他明明是个画家,但后来他却不再画画,他不断的游走在每个雌虫当中,好像他的工作真的是生蛋一样。
再后来,他失踪了,就在一年前,我想我知道他是去干嘛了。
他一定是又遇到了一个雌虫,说不定又是一只像我的亲生雌父那样的小蝴蝶。
他会觉得自己又遇到了新的爱情,他总是在追寻着这种虚无又飘渺的东西,这个时候他又像是一个画家了,总是一副多情的样子。
我们的家族没有产生新的雄虫顶替雄父的位置,罗慕路斯没有去找一个代替品,也因此,我再也没有新的弟弟产生了,我们的家族也不再扩大。
老实说,已经足够大了,比其他家族大了好几倍,我连兄弟们的名字都记不全,有的弟弟甚至没有看过长什么样。
他们就算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他说不定也认不得我,我们会像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虫一样擦肩而过。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显然,雄父在过去已经足够努力了,现在也应该给天天上班的雄父一个放假的机会了。
罗慕路斯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他并不在意雄父的失踪,或者说,他已经不在意了。
我相信他曾经是在意的,因为我的雄父并不是一个贵族,罗慕路斯来自于一个顶级的贵族世家,即使雄虫数量如此稀少,对他来说,找一只合适的雄虫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像他这种身份,找一只门当户对的雄虫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他偏偏选择了一个平民。
他们的相识,是一场意外,他们的相爱,也源自于这场英雄救美。
随后,因为雄父S级的精神力,他们也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
在最初的时间里,他们是如胶似漆的,罗慕路斯甚至没有让雄父娶任何一个雌虫,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虫。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他们的差异太大了,睁开被爱情蒙蔽了的双眼来看,他们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不同。
他们什么都不同,爱好、朋友,甚至生活方式,最重要的是,三观不同。
还爱着的时候,他们还能勉强觉得对方说的话有趣,不爱了,连见面都觉得厌烦。
所以,很快,在第二个雌子出生后没多久,雄父就再也忍受不了离开了,随后便找到了我的亲生雌父,最后再诞下了我。
在这只雌虫死后,雄父像是认命了一样,开始不断的娶新的雌虫,然后再诞下新的虫蛋,过着这样枯燥又无聊的生活,直到一年前他终于离开了。
我想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更有可能的是,死在了某个不为虫知的角落里。
然后他的器官,他的信息素腺体,等等的一切,都会被放到黑市上卖出高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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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