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夹带着雪沫往人脖子里钻。钱忆杭冻得直呲牙,跟个乌龟一样猛地将脖子缩了回去。
“妈的,出门太着急忘了戴围巾了。”钱忆杭嘟嘟囔囔地低头往前走。
这一排店铺前的道路扫的不是很干净,有些地方雪依旧很厚,被路人踩实后又落了一层薄雪,格外地滑。
他虽然低着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看路,被江钦叫住的时候脚底一滑,差点原地劈了个叉。
“哎哎哎哎哎!”钱忆杭捂着档,歪倒在旁边的雪堆上。雪堆上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堆了个丑雪人,雪人受了惊,把脑袋吓掉了,刚好砸到了钱忆杭肚子上。
“我操,谁啊,搞偷袭啊!”钱忆杭捂着肚子扯开嗓子喊。
“啊,我的雪人!”一个小孩变戏法似的从一扇门后冲了出来,风一样刮到了门外。
肖付惊和老板正尝试着把那个摔坏的手机打开,将里面的信息都传输到新手机里,因这突生的变故面面相觑。
江钦见钱忆杭跌倒了正往他那边跑,眼见他岔开腿跌坐在雪堆上,衣服头发上都是雪沫,模样实在搞笑。他笑得腿发软,跑到一半弯下腰,抖成了筛糠。
那小孩跑到一半突然单膝跪了下来,姿势很酷地滑到了钱忆杭面前,抬头往钱忆杭头后看了一眼,然后双眼睁大,站起身一跺脚,指着钱忆杭说:“你为什么要动我的雪人!”
钱忆杭懵了一会儿才搞清楚怎么回事。因为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衣服上有根胡萝卜和两颗冻葡萄,其他摔得七零八碎的小碎块应该就是雪人的脑袋?
“呃......”钱忆杭目测这小孩也就上一二年级,应该比较好糊弄,于是喊道:“是它偷袭我!”
小孩瞪着圆圆的眼睛,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几岁了,你做题做不出来是不是还怪铅笔不长脑子啊。”
钱忆杭:“......”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指着鼻子教训,这经历实在太魔幻,他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措辞来反驳。
更魔幻的是,这街上的人本来不多,这会儿却围了很多吃瓜群众,不知道一个个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可以作证,是这个雪人脑袋自己掉下来砸到了他。”
钱忆杭正惊愕地想着怎么应付这小孩,头顶传来了救世主的声音。
他一抬头,眼睛一亮,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叫他的是江钦,“钦哥,肖付惊呢?”
“这儿呢。”肖付惊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小洲,你在这儿干嘛呢!”老板和肖付惊挤着人群站到了里面。
吃瓜群众里多数是周围店铺里的店员,见孩子家长来了,心想也没什么戏可看了,遂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爸,他把我堆的雪人弄坏了!”小男孩依依不挠,指着钱忆杭说。
“这......我真不是故意的,这地太滑了。”钱忆杭尴尬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老板看了看钱忆杭,低头对小男孩说:“哥哥他不是故意的,等会儿你再堆一个就行。”
小男孩双手抱在胸前,头往旁边一甩,哼了一声,看来经常在家和他爸这么闹。
老板有些尴尬地看着钱忆杭,“不好意思啊,孩子小,不懂事。”
这事儿虽然不是钱忆杭有意的,但那雪人脑袋确实是被他碰掉的。他本来就不太好意思,被老板这么一说,更觉得自己没理了。但他实在没有对付孩子的经验,踌躇了一会儿只好抬头去看肖付惊。
肖付惊直接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小男孩转了转眼珠,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商场,“陪我去玩游戏。”
现在的小孩真是又聪明又现实。
没过多久三个帅哥就带着一个小孩出现在商场三楼的游戏厅,引来旁边人频频侧目。
尤其肖付惊脸上还有伤,莫名给他增添了些破碎感,在五彩的灯光下十分惹眼。江钦穿一身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色卫衣,他静静地靠在一根柱子旁,有点出尘脱俗的味道。两人站在一起,简直是颜狗的天堂。
跳舞机上的几个女生推搡着对方,一边说笑一边往这边看,屏幕节拍一直空,都变灰了。
钱忆杭被小孩拖着陪他玩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脱身后,连忙走到肖付惊身旁,“你这脸怎么回事啊,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今早问了橙汁儿,问了好半天她才跟我说你已经回家了。”
“没事,遇到了个傻逼,打了一架。”肖付惊目光懒懒地扫视着游戏厅内。
“你其他地方受伤没?”钱忆杭皱眉看着他。
肖付惊下意识拉了拉衣领,“没有。”
钱忆杭伸手将他衣领上的拉链扯下来,脖子上的勒痕已变得暗红,在让人晕眩的灯光下看起来有些骇人。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盯着肖付惊,“那人为什么要......”
“这种问题你几年前就问过了,哪有什么为什么,”肖付惊打断他,又将拉链拉上去。
江钦倚靠在柱子上,姿势没变,眼神却变冷了。
钱忆杭看了看周围,小声说:“我以为你现在不会碰到那种事了。”
肖付惊被打的浑身是血的样子,曾经一度成为他的噩梦。当时他跟肖付惊并不熟,只是在办公室拿作业或者上下学的时候碰到过几次。
那天傍晚放学的时候,天边晚霞似血。钱忆杭心情很好,因为他爸妈晚上都加班,他可以回去玩会儿电脑游戏。他迈着轻快的步伐抄近道,沿着曲折的胡同回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打架的声音。
曲折狭长的胡同里很安静,打架声听得人心慌。他立即放缓了脚步,却发现声音消失了。他趴在墙上仔细听,却只能听到不远处马路上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这胡同他不常来,不是很熟,不敢乱绕,又听了一会儿确定声音真的消失之后,便提了提书包,壮着胆子往前走。刚走了没两步,不远处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是一声闷哼。
钱忆杭像只受了惊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往声响处移动,在一个拐弯处发现了浑身是血的肖付惊。
初一时的少年身体还没长开,钱忆杭的肩还比较窄。他第一次看到这么血淋淋的场面,吓得书包从肩上滑落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地上的人蜷缩着身子,漆黑的眼珠幽幽地朝这边看过来。
钱忆杭当时就想跑,但双腿就像被钉到了地上,抬都抬不起来。他被吓远了的魂儿回窍之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他认识,是隔壁班的,长得瘦瘦小小的,总是站在小排头。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地上的血人又尝试着要站起来,但可能因为受伤太重,脚刚站定,又颤颤巍巍地要往后倒。
钱忆杭一看,这可不得了,这么直接向后倒下去会出人命的。他顾不上那么多,几个大跨步上去扶住了对方。
原以为能捞到声谢谢,谁知那人一甩胳膊,冷声道:“起开。”
钱忆杭现在彻底回过神来,也不害怕了,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你?”
血人没理他,挣脱他就要往前走。
“你要去哪儿?”钱忆杭问。
“用不着你管。”
“你这样也回不了家吧?”钱忆杭又问。
“我不回家。”血人说。
“那你要去哪儿?”
肖付惊脚步顿住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是想去家小诊所,把身上的伤处理了之后再回家,但他不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有小诊所。
夜幕如一张大网一样渐渐笼罩过来,周围变得晦暗不明。钱忆杭看着肖付惊浑身是血,站在如血的晚霞之下,突然觉得这人......太孤独了。
“去我家吧,我家现在没人。”钱忆杭说。
“我不去。”肖付惊说。
钱忆杭这会儿身材比他高大多了,拎起他来跟拎一只鸡差不多。他走上前一步,一弯腰将肖付惊扛了起来,就这么沿着胡同一路将他扛回了家。
直到现在,钱忆杭想起当时肖付惊站在夕阳下的背影,心中依旧会生出些许悲凉。所以当他从橙汁儿那里得知肖付惊受伤了的时候,便急匆匆地出门了,连围巾都忘了戴。
肖付惊短促地笑了一声,“这种傻逼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可能碰上。放心,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B城那孙子比我伤的严重多了,估计得在家里躺个十天半个月。”
钱忆杭松了口气,“幸亏橙汁儿跟你一起去的,要不然都没人给你撑腰。”
肖付惊点了点头。
其实当时场面一度混乱,宿舍里的桌椅都被砸烂了,如果不是橙汁儿据理力争,跟B城的老师和省里的领导争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又自己为他打包票,他现在可能都回不来。
他正想的入神,余光瞥到跳舞机上的几个女生走了过来,站到江钦面前,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说什么。
江钦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疏离感,一开口声音却是温和的,几个女生顿时心花怒放,将他团团围住聊了起来。
江钦背靠柱子,突然被一群女生围了上来,又不能粗鲁地把人推开,简直避无可避,只能尴尬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她们的问题。
“6楼新开了个实景剧本杀,古风的,小哥哥你穿古装肯定好看,有没有兴趣去玩玩?”
江钦干笑两声,“不用了。”
“那个时间不长,就45分钟。”
江钦摇摇头。
女生们也没强求,很快换了话题,聊着聊着,一个女生突然大胆地问:“小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江钦抬手抵了抵额头,刚要说没有,耳边传来肖付惊的声音。
“江钦,”肖付惊走上前来,脸色冷得吓人,制冷效果堪比海尔牌冰箱。
几个女生纷纷转身,都被冻得一哆嗦。帅是真的帅,冷也是真的冷。
肖付惊缓步走到江钦身旁,拉起他的胳膊挑眉看着众人,“不好意思,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