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笼 第18章 名字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几秒，然后看到江钦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好啊，江钦，你上学也带手机？！还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没人把校规当回事儿是吧！”教导主任气得跳脚。

“老王，等会儿，他说他有证据。”钟老拦住了想上来夺手机的主任。

江钦打开手机，低头按了几下，手机里传出一段录音。

“求求你们救救我！”是陈霜的声音。

“陈霜！你个臭婊子还没被摸够是吧！你们三个，给我打！”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站起来了，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钱濛濛。

钱濛濛眼眶里还含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眼神却变了，充满了惊惶，“这不是我的声音，他在说谎，这录音一定是假的！”

江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可以将这段录音交给警察鉴定真假。”

陈霜浑身都在发抖，倒退几步撞到了椅子，一声刺耳的刮擦声击溃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蹲下身哭了起来。

高中校园里没有秘密，如果这段录音传了出去，别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可想而知，固然会同情她，但同情之后呢，大概就是嫌恶和轻蔑了。

这也是江钦原本不打算拿出这段录音的原因之一。

听到录音的时候，肖付惊原本是很惊讶，甚至惊喜的，他想不到江钦是在什么时候录了音，居然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成为了关键证据。但陈霜的反应却让他僵在了原地。

办公室里没有人说话，老师们，江钦，甚至反应过来的肖付惊，大概都懂得陈霜的处境，但没有一人开口安慰她。

因为看出别人的不幸，对于别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陈霜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将眼睛狠狠按在衣袖上，似乎是想将眼泪按回去，而后缓缓站起身，低头不吭声，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肖付惊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转头小声对江钦说：“可以把这段录音交给我吗？”

江钦：“嗯。”

“陈霜，”肖付惊转头说，“这段录音交不交出去，你说了算，如果你不愿意将录音交给警察，那我保证这录音连一个片段都不会流出去。”

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火，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每个人身上都灰蒙蒙的，只有眼睛映着光。在一片晦暗不明中，陈霜的声音响起：交出去吧。声音依旧很小，但很清晰。

警察来的时候，校园里的路灯亮了，站在春华楼6楼的走廊里，能看到梧桐道上一个个暖黄的投影，落叶在其中翻飞，起舞。

刚刚背了A级处分的肖付惊和江钦并肩走着，对视一眼。

肖付惊：“我饿了。”

江钦：“我也饿了。”

然后两人突然笑了。

半个小时前，在办公室里。

这段录音从头到尾放完了。两个事实。钱濛濛，刘强等人霸凌陈霜是事实。肖付惊，江钦打架斗殴并对其他同学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也是事实。

教导主任给出的结果是，钱濛濛，刘强霸凌并诽谤同学，行为恶劣建议劝退。李轩等人不是主导，但助纣为虐，伤害同学，记S级处分。肖付惊和江钦没有尝试寻求老师帮助，私自打架斗殴，违反学校规定，鉴于是为了帮助同学，酌情暂不给予处分，写800字检讨上交。

对于这个结果，肖付惊只有一句话，“处分我可以接受，但我没做错，不会道歉，也不会写检讨。”

教导主任瞪眼指着他，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肖付惊，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钟老叹了口气，却没劝他。

肖付惊站在原地，身上罩满冷白色的灯光，坚定地像一块铜墙铁壁。

教导主任胳膊狠狠往下一甩，“好，既然你不肯写检讨，那就按照校规，给你A级处分！”

“还有我。”江钦说。

王主任气成个癞|□□，指着他俩张嘴说不出话来，最后吐出句：“都随你们，滚滚滚！”

两人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办公室，为了不刺激教导主任，憋了一路，快到教室的时候终于憋不住了，面对面笑出了声。

警察来学校将钱濛濛和刘强带走的事情像个烟花爆竹一样，炸了锅，尽管老师们捉襟见肘地堵锅的缺口，消息还是像沸水一样哗啦啦往外淌。

“我去，听说6班班花怀孕了，孩子是8班那个混混刘强的！”

肖付惊正仰头喝水，一口水喷了出来。

又呛了个惊天动地。

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消息，居然能歪到这种程度。

“我也听说了，听说他俩被三四个警察带走了！”

“不会吧，怀孕犯法？”

“......不犯法，那就是钱濛濛不是自愿的！”

“你们这都从哪儿听的，人家6班都说了，是因为他俩霸凌同学！”

“真假，还有这种事？霸凌谁啊？”

“陈霜。”

“陈霜是谁啊，没听说过。”

“6班的，长得挺白净的一个女生。而且你知道吗，是咱班惊哥和钦哥救的！”后面声音刻意压低了，肖付惊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正趴在桌子上休息，没有听到。

“哎，江钦！”

肖付惊突然抬头。

钱忆杭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他叫江钦，你抬头干嘛？”

刘耀东正抻着脖子往教室后门看，刚刚就是他喊的江钦。江钦刚踏进门口，正在甩手上的水珠，脸上也依稀有些水痕。也许是深秋的水太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肖付惊神色微怔。他也不知道自己抬头干嘛。这个名字就像一声心跳，在教室里显得太突兀了。不止教室，在操场上也突兀，办公室也突兀，走廊上也突兀......

肖付惊啧一声，他这名字怎么回事。

江钦从他身后经过，带来一丝微凉的气息。他突然有些紧张，不知道江钦有没有听到刚刚钱忆杭说的话。他一向胡说八道，张口就来的一口俐齿做了叛徒，什么也说不出来，还好刘天使的好奇心替他解了围。

“哎，江钦，听说6班班花和8班那个混混欺负陈霜，被你跟肖神碰上了，然后他俩就被警察带走了，是真事儿？”刘耀东直接搬了个凳子坐在江钦桌旁，做好了长时间交流的准备。

“被我们碰上是真事儿，但他俩被警察带走是自己作的，跟我们没关系。”江钦声音有些沙哑，隐隐透着一丝疲惫。

昨晚没睡好？肖付惊心想。

“怎么个作法？还能把自己作到警察局去？”好奇宝宝的好奇心跟火苗似的又往上窜了窜。其他人原本只是站在不远处听着，这会儿全都围过来了。

江钦被热心群众团团围住，周边空气甚至都变嘈杂了，他在殷切的目光下开始找下节课要用的书：“就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悟去吧。”

“啊？”热心群众们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一个个的将脖子缩了回去。

肖付惊噗嗤笑了，还没笑两声就见江钦偏头看他。

视线一对上，肖付惊莫名有些心虚，他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那个，江钅欠，这次是我连累你了，他们是冲我来的。”

刘强在打球的时候就跟肖付惊结了仇，后来在胡同里又因为他吃了个狗啃泥，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只不过没想到，刘强会铤而走险来这么一出。原来那胡同里没监控，教导主任虽然吆喝着抓人，但从没成功过。这次肯定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

如果没有江钦提前准备的录音，他们还真有可能颠倒黑白，给他安上霸凌的罪名，就算不行，给他安个处分也是可以的。

王竟说的没错，刘强自己本就是来混日子的，这事儿就算被他们颠倒了，刘强他们打架是事实，肯定也有处分，但那群人根本不在乎，即便自己受处分也要将肖付惊拉下水。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江钦居然录了音，直接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江钦喉结动了动：“你怎么动不动就给我改名字？”

肖付惊：“没改，就是分开念了。”

江钦笑笑：“你还有理了？”

肖付惊顿时哑了。

几秒钟的空白。

——“他们是谁，是不是刘强！”钱忆杭转过头一嗓门喊了出来，“他妈的，我就知道那孙子上次打球被你踹了两脚，肯定会找机会报复！”

“你耳朵挺好使啊。”肖付惊终于找回声音了。

钱忆杭还不知道江钦和肖付惊受处分的事儿，因为期中考试快临近了，也许是考虑到这个时候处分会影响他们的考试发挥。虽然这种做法实在没什么用处，已经定好处分了，什么时候公布区别不大。

钱忆杭嗓门大，教室里的人齐刷刷看向后排。他这才反应过来，小声说：“刘强被警察带走了，你们有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何寻也转过头小声说：“打架斗殴至少是个A级处分呢。”

肖付惊，江钦，钱忆杭三人看向他，满脸写着：就你最明白。

何寻挠了挠钢丝球，又将头转回去了。

“反正没什么事，你就别瞎操心了。”肖付惊说。

“哦。”钱忆杭点点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粉色梳子，开始梳刘海。

“......？”

钱忆杭翻着白眼往上看，将自己的刘海梳了个三七分，只不过视力受限，分的很难看。

“你可以再借个镜子。”江钦提醒。

钱忆杭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拍手：“对！”他连忙跑去找陈沐晚，又问她借了个天蓝色的镜子。

何寻看他这一通忙活，问：“你什么时候这么注重形象了？”

“我一直都挺注重的好不好。”钱忆杭将镜子怼在脸上，梳着刘海，看了又看，一直梳到上晚自习的铃声响了。

肖付惊被打断了，没再找到机会跟江钦说话，不太高兴，整个晚自习都闷闷的。

最近晚自习既要继续赶进度，又要为期中考试复习，人人赶得跟精神分裂似的，选择困难症都能在两者之间晕的原地吐白沫。有人自嘲，说自己像头驴，要拉两块磨，拉完这边拉那边。

江钦刚拉完一块磨，眼睛有些涩，揉了揉眼，将课本和错题集抽出来，刚准备看，就见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桌沿轻轻敲了两下。

江钦抬头看过去，肖付惊正冲他笑：“江钦，借个三角尺。”

这就像踩风火轮的小仓鼠一样，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整个晚自习，肖付惊一共问他借了一个三角尺，一把圆规，一块橡皮和一只红色水笔。

放学后江钦单肩背包站起身，问：“你想说什么？”

肖付惊匆忙地往书包里塞卷子，胡乱将拉链拉上，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抬起头转了转眼珠：“我想问，你怎么会想到录音的。”

“习惯，那些人最难缠，留点证据以防万一。”

“习惯？”肖付惊站起身，凑到他跟前，“你经常打架吗？”

肖付惊凑的太近，江钦头微微一偏，脖颈间绷起好看的肌肉线条。

“不是，就是以防万一，”江钦顿了顿，又将视线移了回来，“不过我一开始没打算用，因为有了这段录音，我们打架的罪名也就坐实了。”

肖付惊点点头：“你想的还挺周全。”

江钦笑了：“那倒是，比你莽的人，我还没见过。”

“去你的！夸你两句就上天了？”肖付惊一拳锤在他胸口。

江钦捂着胸口佯装受伤：“下手这么重，完了，我感受不到心跳了。”

肖付惊撸了撸袖子：“要不要我来帮帮你？”

江钦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一溜烟跑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