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楼外长街红光朦胧,鉴宝行中灯辉煌煌,将盛放在台上的宝物照得纤毫毕现。令人无论是坐在怎样远的地方,都能将其间之物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拍卖台上放着的,是一盆冰枝珊瑚,远远望去,只见其枝干精巧,通体莹白,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宝光。
那台上女修再度开口介绍道:“此物名为避水珊瑚,持之能开天河,渡四海。一万灵石起拍。”
戚如尘忍不住出声道:“就这种东西,也这么值钱吗?”
不料坐在他身侧的白衣青年却停顿片刻,朝鉴宝阁分发的玉符里打出一道灵识,竟然是第一个出了价。
戚如尘用看冤大头的眼神看着他,面前人对他微微一笑,却也不解释。
他一下跳到司扶光身侧的架子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睥睨地看了他一眼,口中阴阳怪气道:“你想过天河,渡四海,难道还要靠这种东西?”
司扶光轻声说:“我要它不是做这样的用处。”
戚如尘本以为只有此人才这么人傻钱多,不料这堂中数百人,竟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冤大头。在司扶光出价后片刻,便有人跟了价,直接加价到了两万。
他侧头望了一眼,想看看面前人此刻的表情,灿然灯辉下,那明珠美玉一样的面容却是平静如水,只手一抬,又加到了五万。
五万灵石……这几乎是依附天渊学宫其下的小宗门一年的用度了。戚如尘再不理俗务,也很清楚一出手就是五万灵石,是何等的大手笔。
回想当初在月河秘境,泽兰金露这样的宝物,司扶光也能眼都不眨地拿出来救人,恐怕他平日里就是这样的少爷作风。当初戚如尘为了拿到真龙血,推算过司扶光的命格,在他遇见戚如尘前,一生命途可称是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出身、天赋、容貌,种种常人梦寐以求之物,于他都是唾手可得,也从未有过任何受挫。
想到这里,戚如尘不免望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含着一些说不出的嫉妒之意。仿佛是有所察觉,白衣剑修忽而伸臂一揽,将体态娇小的灵猫抱在了怀里。
他这次却又用了那种禁锢一样的抱法,戚如尘心知自己挣脱不了,也不再白费力气,只看向台上,那个和司扶光竞价的不知名修士,竟然已经抬价到了十万灵石。
眼看司扶光还要跟价,戚如尘下意识提醒道:“你在想什么?那东西根本不值十万灵石。”
说完他又意识到自己多嘴,只是话已出口,又无法收回,只好理直气壮地看着眼前的人。
此时堂中其余人也是议论纷纷,四下喧嚷时,司扶光还要出价。戚如尘一下抬手,把他手中的灵符拨掉了。
面前人看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只含笑解释道:“我要它有用处,这样东西,只有无常界的鉴宝行才有。错过这一次,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戚如尘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口中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将禁制解开,我替你将它拿回来就是了。我也不要报酬,只要你将解药给我。”
司扶光一抬手,将灵符召回手中,却并没有同意戚如尘的提议,而是又跟价到了十五万。
如此大手笔,一直和他竞价的那位不知名修士终于像是放弃了。待台上女修再确认三次,都没有再跟价,这一样拍出了天价的避水珊瑚,终于归司扶光所有。
等拍卖会刚一结束,就像生怕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反悔一样,那株被装在宝盒里的珊瑚立即被送到了两人所在的包厢。
来人还是台上那位风姿妩媚,仪态万千的女修,她一揭纱幔,笑吟吟地让随从的几名小妖将宝物奉上,又请面前的白衣剑修检阅一番,口中道:
“这位客人,这是您拍得的避水珊瑚,成交价十五万灵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司扶光一抬手,撩开盒子扫了一眼,便将它放回去,爽快地付了钱。
戚如尘目送着那女修离去,一下跳在那盒子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面前的人。
“你究竟要做什么?”
司扶光将他一揽,又将避水珊瑚收在储物袋中,一边往外走,一边传音入密道:“戚殿主,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要它有用处。”
他说着,将戚如尘放在肩上,又补充道:“你别怕,不会有什么事的。”
戚如尘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担心你吗?”
司扶光不以为忤,只轻轻一笑,答道:“不是就好。”
戚如尘手抓着他的衣衫,将掌下布料都扯皱了,那人却仍然是云淡风轻的神色。隔着那半边黑色面具,只能看到他半截如玉一样的侧脸,和唇角像是有些愉悦的弧度。
两人离开鉴宝行,穿过喧嚷人潮和挂满红纸灯笼的长街,司扶光径直朝着西南方走去。
他越往前走,眼中之景便越加荒凉,最终人烟都消失了。戚如尘这才想起来,无常界中唯有一条名为芜江的水脉,横贯南北之间,渊深难测,正是众邪修最喜爱的杀人抛尸之地。千百年来,不知沉积多少冤魂在此,比之修罗界中十方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着那道漆黑无光的江面逐渐出现在视线中,就连司扶光手中提灯光辉,都显得微弱了几分。
莫非他是要渡过此江?戚如尘不由在心里想道。
凛风阵阵,宛若鬼哭,不远处江面上不知何时泛起阵阵白雾。白衣剑修却是一步不停,径直朝着芜江岸边走去。
冷冽月光下,夜风吹起他墨色长发,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芜江漆黑的河水上映出一道浅白身影。
司扶光将火光微弱的提灯放在一侧,取出避水珊瑚。那十五万灵石拍得的避水珊瑚泛着宝光,却被他毫不在意地折断一枝,就这样抛在了芜江水中。
随着那道微光投入水面,原本沉寂若死水一般的江面仿佛煮沸了的水一般,突然翻腾起无边巨浪。就在同时,司扶光抱着戚如尘御剑而起,避开了扑面而来的水珠,连衣角都没有沾湿半分。
避水珊瑚落下的地方,果然出现一枚小小的漩涡。
戚如尘正在沉思的时候,却见那在漆黑江水中泛着光辉的珊瑚忽而被一道紫光摄走。同时,他耳边响起一阵破空之声,一人带着忿然的声音响起来:
“暴殄天物。”
冷冷月辉下,司扶光表情却没有分毫意外。他一手揽着戚如尘避过扑面而来的光网,反手召出珈蓝剑,一道冷冽剑气划过,又被对方灵巧地闪避过去。
抱着他的人只低声嘱咐了一句“别乱动”,就将戚如尘按在肩膀上,提剑而起,掠向方才那道说话声出现的方向。戚如尘朝那边一瞥,只见一道鲜红衣衫的身影像鱼一样滑过视野,同时,一抹紫光交织而成的大网朝司扶光罩来,又被后者一剑劈开。
在一名化神期剑修的攻势下,那人竟然还能絮絮废话:“你若是要这避水珊瑚是这样用处,还不如乖乖交给我,我给你十万灵石,也省得你财宝两空,怎么样?”
看来,这就是在鉴宝行和司扶光竞拍避水珊瑚的人。
两人交手间,戚如尘忽而闻到一股食物一样的香气。
他自然能看出来司扶光没有使出全力,反而是像心有顾忌一样,出手时总是带着两分犹豫。但只是这样,也足够追着那红衣人不放了。
对方的挑衅,他也没有应声,只一只手将戚如尘护在怀里,又是一剑刺了过去。
黯淡月色下,那红衣人像是一道深红色的影子,在树影间明明灭灭,飘忽不定。戚如尘观察了片刻,只觉得若是他一人在此,恐怕不一定是此人对手,但于司扶光而言,抓住他非常简单。
果然,又过了片刻后,大约是摸清楚了对方的路数,司扶光没有再留手,只平平一剑递出,便将那人退路斩断。紧接着,又是一道剑气击破对方想要偷袭的侧影,剑光如练,将那道身影困在了其中。
戚如尘定睛一望,眼前这红衣人大约是青年模样,手脚均是又细又长,怪不得身形那样灵巧。司扶光一剑挑开他面具,那人半边脸上生着五色鳞甲,竟像是水行的妖修。
红衣人脸色一变,捂着脸看过来,戚如尘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威胁之语,不想对方却是飞快地求饶道:“仙长饶命,我并非有意,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还请你放了我吧!”
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那人,对方对上他的视线,却猛然瑟缩了一下。
白衣青年归剑入鞘,问道:“你是蠃鱼族的后人吧?”
那人不觉瞪大眼,面露诧异,片刻后才道:“你,你怎么知道?你——”
就像想明白了一样,他露出中计一般的表情看着司扶光,神色中一时后悔和愤然交加,“不,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据戚如尘所知,蠃鱼族早在几百年前便因某些原因灭族了,不想竟然还有留下后人。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不,那鱼,一下跳到了他胸口上。
那红衣人发出一声尖叫,大喊道:“快,快走开!”
司扶光忍不住一笑,又很快恢复了向来的神色,他清了一下嗓子,才说道:“……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罢了。”
红衣人急道:“你让他走开,我们好好说话。”
白衣青年一本正经道:“不行。我一放开,你便要逃了。戚殿主,就烦请你替我看着他了。”
戚如尘冷哼一声,并不想理他,但他现下受躯壳影响,这个蠃鱼族后人在他眼中,就像是一盘菜。他充满兴致地拨弄着那人脸上的鱼鳞,感受着掌下传来的瑟瑟发抖的反应,感到一阵愉悦。
司扶光像是早有所料,只一抬手,收回灵力,那人便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
“请吧。”
戚如尘顺势蹲在了那红衣人肩上,只看他神色惊恐,战战兢兢地跟在司扶光身侧,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他拍拍掌下肩膀,像是有些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