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瑛分属剑阁凌霄峰一脉,是陆明珠的二弟子。因此司扶光指名要他来,也算是合情合理。
临行前,梦山的雨已经停了。清冷的山风吹过,太微峰的仙门大比还在继续,但云舟启程,梦山的云雾和人声,都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毕竟失踪的是一峰峰主,剑阁派出的云舟速度比寻常人御剑还要快,不过半日,已经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琼州。
这里是凡间钟氏王朝的辖地,相比某些常年战乱的地方,这里还算安宁,但因为靠近修罗界,有不少地方都带着魔修的气息。
剑阁选定的落脚点是城中一户商人的宅子,这里是剑阁下辖的一个小宗门碧霞宗,在琼州的据点。
不比四大仙门所在地的出尘遗世,暮色将至,眼前的城郭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裴瑛一边透过窗户往外望去,一边看向面前的黑衣青年,提问道:“戚殿主,我们要如何进去修罗界?”
自古仙魔不两立,修罗界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地方。
虽然仙魔两界表面上暂时达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平衡,但就像魔修在仙道人人喊打一样,道修去修罗界也必须慎之又慎。况且依据带走崔雾雨的人所表现出的修为,对方很可能是修罗界中的十方魔尊之一。
戚如尘垂下眼,手中把玩着一朵天珠紫月,没有了雨水和湿气的遮掩,一股淡淡的墨香气从他的指尖传出,正是留在凤景阁的那种染色剂的原料。
这里临近魔界,自然有这样的花。
“等。”
他看了一会,把那朵花随手扔在一边,转头看向裴瑛,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冷淡,让人难以从他的神色中观察出什么端倪,“三日后,魔宗的十方献宝会开启,修罗界的出入口都会打开。到时候,你们扮成觐见魔尊的散修进去。”
“何必这样大费周折?”裴瑛的神情有些不解。
“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十方魔尊之一的府邸。”戚如尘望着他,“带走崔雾雨的人身份非凡,想要救她没那么容易。”
“我担心耽搁太久,崔峰主会有危险。”裴瑛直言道。
戚如尘不是很在意地回答:“若是那人想要杀了她,在琅嬛峰就动手了,你没有想过吗?”
裴瑛当然也明白戚如尘说的是对的,他叹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戚殿主一路辛苦,也早些休息。”
此时已近黄昏,清风吹动烛火,房间里时明时暗,摇动的微光在戚如尘脸上投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注视着裴瑛离去的身影,突然心中一动,开口道:
“你这几天运势不顺,最好不要出门。”
裴瑛已经走到了门口,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脚下不由踉跄了一下。
他顺势扶住门框,回头看去,戚如尘一手支着脸颊靠在椅子上,黑发垂下来,那双暗金色的眼眸已经微微阖上,像是在闭目养神。
裴瑛一时无言,只好合上门,静静地离开了。
正如司扶光所说,裴瑛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不仅谨慎,而且记忆力非常好。仙道中,十年也不过只是一瞬,当初剑阁在月河秘境的试炼,裴瑛也在队伍当中。
虽然他并不知道镜湖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仍旧清楚的记得,在进入秘境前,戚如尘曾经对大师兄司扶光说的那两句话。
从月河秘境回来后,司扶光的变化他当然也有察觉,尽管其他人都说是因为大师兄修心易道的缘故,但裴瑛还是直觉,这件事和戚如尘有关。因此,他刚刚的话,裴瑛也并不觉得是冒犯,反而心中有些担忧。
……
十方献宝会开始的前一天,琼州的碧霞宗派人来求援,说是后山出现了一只妖兽,修为接近修士元婴期,在宗门内作乱伤人,希望剑阁弟子若是方便,能够过去一趟。
因为前两天戚如尘的警告,裴瑛便来请示他,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接近元婴期修为的妖兽,必须要裴瑛亲自出手。
戚如尘想了想,还是和他一起去了碧霞宗。
碧霞宗虽然只是一个依附剑阁的小宗门,但在琼州也算是一方势力。在戚如尘看来,身为一宗宗主,碧霞宗掌门应当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见到裴瑛竟然愿意亲自前来,他依旧显得非常惊喜。
作为陆明珠的二弟子,在这些小宗门的修士眼中,裴瑛自然也是身份不凡,看来碧霞宗掌门是想要讨好他,以此获取剑阁的支持。
裴瑛和这位宗主招呼过后,就要前往后山处降服妖兽,见宗主竟然有亲自带他过去的意思,裴瑛不由一顿,拦住了他:“元宗主,你找人带我过去即可。”
他又看向站在旁边看戏的人,戚如尘接收到他的视线,没有表示反对,裴瑛这才说道:“这位是天渊的戚仙长,也是剑阁的贵客,劳烦元宗主替我招待一二。”
借用戚如尘的名头,裴瑛这才摆脱了过分热情的碧霞宗主,赶往妖兽出没的后山。戚如尘本来也不准备去,就暂时留在碧霞宗里。
殿中燃着一寸千金的辟尘香,又有弟子端上茶水仙果以作供奉。碧霞宗态度殷勤,言谈亲切,虽然元宗主没有见过戚如尘,但显然是因为刚刚裴瑛的介绍,也被奉为上宾。
戚如尘虽然不太喜欢应付这种场合,但碧霞宗在琼州盘踞已久,对修罗界现在的情形,应当比一般的仙道宗门要更加熟悉。
“戚小友是天渊学宫的高徒,我师叔祖阙回真人曾经有幸去过天雪山游历,天渊也是一方圣地啊。”碧霞宗位于偏远的琼州,消息闭塞,元宗主并不清楚戚如尘的身份,只是东拉西扯地和他攀关系。
戚如尘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反而直接问道:“元宗主在此地已久,对十方魔尊可有了解?”
元宗主没想到他开口便会问这个,神色不由一惊:“十方魔尊?……莫非剑阁这次派人来琼州,是想要去修罗界吗?”
戚如尘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歪头看着他:“元宗主,有些事知道了并没有好处,还可能会惹来麻烦,你说对吗?”
“……”元宗主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结巴道,“是,是。”
“关于十方魔尊,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您也知道,自从当年沈尊主统领修罗界后,琼州也安生了数百年,很少再有魔修肆意作乱伤人的事。直到近些年来,修罗界中似乎发生了一些动荡。”
他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十方中的玄云道易主的缘故。”
“玄云道,”戚如尘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你可知道玄云魔尊叫什么名字?”
元宗主骇然道:“这、这我当然不知,在琼州,甚至修罗界,也没有人敢称呼一方魔尊的本名啊!”
戚如尘心道,我知道他的名字,但这也没什么用。
他用杯盖拨弄了一下水中的茶叶,白瓷和茶杯的杯沿相触,传来一声轻响。
在这四下噤声的安静里,戚如尘又问:“那你可知道玄云道中如今是什么情状?这位玄云魔尊,有没有什么广为人知的传闻,或者喜好?”
元宗主看向戚如尘,披着黑色法衣的青年神思渺远,那双神秘的眼眸凝视着不远处的山云,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比起好说话的裴瑛,这位天渊学宫的年轻修士态度一直表现的很高傲,但正因为这样,他反而不敢敷衍,只好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会,这才谨慎地回答道:“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明,但这位玄云魔尊,似乎非常喜欢美人。”
美人?
戚如尘眸光微动,换了个坐姿,神情一时变得有些迷惑。
这一点显然不符合他的推算。
不等他再追问,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一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不顾门外守卫的阻拦,欢快地跑了进来。
“爹爹,听说有四大仙门的仙长来我们宗门做客,是谁呀!”
元宗主连忙站起身,将那姑娘拦住:“姝儿,莫要胡闹。”
那小姑娘从父亲的身前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戚如尘:“是这个哥哥吗?你长得真好看。”
戚如尘侧头看了她一眼,本只是随意一瞥,这一看,视线却停顿了一下。
比起元宗主,和他来碧霞宗见到的一干修士,她的根骨非常好,更难得的是,很有修神道的天赋。
见戚如尘看着她不说话,元宗主显然是担心她惹恼了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戚如尘:“这是天渊学宫的戚仙长,不得无礼。”
“戚仙长好。”小姑娘对戚如尘行了个礼,依旧带着甜甜的笑容,“我叫元姝。”
“你也好。”看在她的天赋上,戚如尘很随便地回应了一句。
元姝不仅性格活泼,还非常自来熟,她一边没完没了地提问,一边轻盈地绕过元宗主的手臂,跑到戚如尘面前。
“四大仙门是什么样的呀,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她指着他衣角上的刺绣,“咦,这是天宫南斗图!我认得这个!”
戚如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看了一眼,因为是来碧霞宗,并没有必要遮掩身份,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东极殿的制式法衣,只在外面披了一件斗篷。
天渊学宫的弟子服,衣角上都会绣以日月星辰的图案,但唯有东极殿的法衣上,所绣的是天宫南斗阵图,昭示着它凌驾众星的地位。
“这倒是稀奇,你会辨认星图阵法吗?”戚如尘来了兴趣,问道。
“当然啦,这有什么难的,”元姝非常自豪地拍了拍手,“我还会扶乩推演呢,仙长哥哥,不信我给你算一卦!”
不等元宗主阻止,元姝从储物袋里飞快地拿出一只签筒,握着它摇了摇,递给戚如尘,眼巴巴地看着他:“抽一支吧!”
戚如尘漫不经心地接过来摇了一下,一枚玉签掉在桌面上。
元姝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念道:“夙世相逢,不悟兰因,过往种种,南柯一梦。”
“咦,这一卦叫做……命犯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