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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 第2章 少年相欺

作者:客灯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05-18 23:48:33 来源:文学城

“那里水边的树是什么?开的花很美。”

金色顶冰花的车帘掀开,提狼刀的武士面面相觑回头看了眼马车里的“少主”。

不似他们族人那般雄武健壮,像只瘦弱的山猫崽子。

他说的是南梁人的话,不是草原的话,果真是汉女的孩子。

迎质子进天都的玄武军统领季无尘没想到他懂南梁话,有些讶异的看向车内的少年。

说是少年,其实还是个面庞稚嫩孩子。

朔北武士神情有异,季无尘原还担心蛮人送了个假质子到南梁来,现下见了这孩子仍觉得怪异,却不再怀疑他的身份。

这代的草原大君那钦双胡尔也曾到过天都城,季无尘有幸见过那汪深蓝色湖水一样的眼睛。

眼前的稚弱少年不是粗犷的草原壮汉,他面容白皙,体格瘦弱,发辫垂在胸前,还坠了红色的珠子,却有一双深邃的如草原明珠呼伦池一样颜色的眼瞳。

朔北传闻中,蓝色是腾格里天神的恩赐。

至于季无尘觉得怪异的地方,蛮人自来瞧不上中原人的瘦弱,来到这样的地方为质应当是不甘不愿的,怎么这位殿下的眼中并无不愿,瞧着还有些神往?

马车中的少年目光仍看向水边缤纷的花树,良久没有听到答复,顿时神情低落,璀璨如星辰的眼瞳黯一瞬淡下来。

他反思,想是他自己的南梁话说得不够好,于是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那边的树很漂亮……”

季无尘回神,温和回答他,“殿下,那是海棠树,每年这时节开花,六月结果,七月果子慢慢成熟。”

“海棠,听起来是种很实用的树啊。”草原来的小殿下如此喃喃了一句。

季无尘忍俊不禁,没了先前接他入宫时为两国将来忧心的忐忑。

大抵是知道自己的问话会有回答了,从城门路过天街的一路马车的帘子没有再放下来过。

“那是什么地方,那座特别高的塔一样的楼是什么?”

“是司天监的望星楼。”

生怕他不懂什么是司天监,季无尘还要解释,小少年心性不定已经看起了别的。

“将军,那是糖人和糖画吧,那个是风筝,朔北也有风筝!”

蛮人的殿下眼神一下就亮了,总算有了他认得的东西。

垂髫小孩举着糖画和糖人欢笑着,河边低柳的柳丝垂到水面上画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海棠不仅仅是好看,还能结果子。

他走了很远的路离开他长大的地方本来有些低落,阿妈和那个人都没有骗他。这里是个很好的地方,青翠和浮艳都笼在朦朦胧胧的雾气里,不像草原那样,风和雪,草和牛羊,永远那么分明。

“将军,窗上挂着红纱闻起来香香的楼是什么?”

季无尘已经能面不改色回答他的问题了,只是对一个小孩讲秦楼楚馆,多少有些含蓄。

“那是女儿家卖花卖豆腐的地方。”

没想到南梁的花和豆腐是在一个地方卖的,蛮人殿下似懂非懂,不再问了。

季无尘:“小殿下懂南梁语?”

“我娘是中原人,她教我的。”他羞赧说:“我叫阿木尔,你叫我的名字就行。我讲的不好,见笑了。”

“不敢不敢,殿下是南梁尊贵的客人,卑职不敢直呼您的名讳。”

阿木尔不觉得哪里不对,轻轻点头,任由缓缓转动的车轴将他带往不可知之地。

突然间,车停了,马车前的两名朔北武士忽地握紧了狼刀。

天子宫闱的城门前守门的侍卫举着长枪,双目怒视蓝色金顶的马车和一行来自荒原的蛮夷。

季无尘施一礼后恭请他下马车。

“天子宫闱,车驾禁行,请殿下下车徒步。”

阿木尔并无异议,不是很懂南梁话的朔北武士腥红的眼睛同样怒视守卫。

他们素不相识,何来这么大的怒气。

宫闱前二三锦衣少年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上前,季无尘本想呵斥,可有胆子在这时候特意跑到宫门前打闹,就不只是为了玩耍。

出身尊贵的世家子弟少年心性,无论闹出些什么来,只要不出人命,都无伤大雅。

季无尘是南梁的将军,他扶着腰间的大梁长刀从草原殿下的背后离开,全然不管这蛮子会被如何对待。

“喂,草原来的蛮子,能听懂小爷的话吗?”

阿木尔皱眉,他能听懂南梁语,但不精通,大抵知道蛮子是在说他自己,是个蔑称。

“你跟一个蛮人废什么话!”

三五子弟中,有个张扬肆意的红衣少年凑到季无尘身边问:“他来当质子,带了多少人?”

“百名武士护送,至天都城门后半数回返,现下仅半百之数。”

“五十人啊……”

红衣少年单臂抱胸,捏着下巴倨傲又神采飞扬地笑了一下,亲昵搭上了草原质子的肩膀,用蹩脚的朔北话和他说话。

“天都城还是挺好玩的,我们栖凰河上的画舫更是一绝,来不来?”

阿木尔心里有点高兴,这个人和他年纪差不多,竟然懂草原的话,虽然说的不太对,但看起来是个很和善的人。

“就是水边开满了海棠的那里?”他满目喜意问道。

“对对对,想不到你个小蛮子竟然还知道海棠,漂亮吧,来不来?”

阿木尔犹豫地看向护卫他而来的武士,他们仍然和宫闱守卫对峙,相持不下,顾不上他。

季无尘眉心微蹙,看得出来这位小殿下不受那钦大君的宠爱重视,否则侍卫不会如此怠慢于他。

可惜,南梁派往金帐的宗室子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这两人都会是牺牲品。

季无尘没有多少怜悯给他。

“将军,贵国的皇帝可曾说过要见我?”

没有。

早便料到那钦王不会派什么至关重要的人到南梁,玄武军到城外迎三里,将质子接入宫中,等哪日想起来了另行安排。

季无尘斟酌二三,换了个说辞。

“陛下知殿下今日抵京,本欲在宫中设宴接风,奈何近日政务繁忙,特命本统领前来迎接,殿下勿怪。”

文绉绉的,阿木尔将将理解,不知该如何回答,乖巧地点点头,反正懂了南梁皇帝不见他。

“季将军,交代完事情了,蛮人殿下能跟我们一起去看画舫了吗?”

季无尘警告他们,“不要惹出事端来。”

三月春还寒,栖凰河上还没有摸鱼撒网的少年,倒是有鸭子先知水暖,成群结队从岸边小渚的窝边下水。

时不时有打架的,白色的羽毛扑棱着落在水面上。

阿木尔本来是来坐画舫看花的,不知怎么的,河边的人有点多,他和那群说带他来玩的少年走散了。

天都城很大,街巷之间很像,他们草原上迷了路的小羊羔都知道,要在原地等着牧羊人,他不敢乱走,希望他们没有忘了他。

河边的草窝有种家禽的粪臭味,灰白的鸭子摇摇晃晃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群走得歪歪斜斜的小黄鸭。

很柔软很柔软,和小羊不一样的柔软。

草原上也有也会有野鸭飞过来,呼伦池倒影斜阳的时候,孤鹜齐飞向落日,变成很小很小的黑点,不知道宿在哪颗星辰之下。

跟在灰鸭最后的幼崽太弱小了,走了没几步栽了个跟头,阿木尔会心一笑,蹲下来打算用手将它捧起来。

“不用帮它,它自己会跟上。”

河边养鸭的农户背着斗笠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像是瞧见什么坏东西一般嫌弃地移开眼。

阿木尔识趣便不再跟了,晃着身体走不稳当的小鸭子一个一个下到水里,衔着水面的食物。

燕子低掠过水面,风声停了,还是没有人来接他。

模样秀气的瘦弱少年坐在水边,路过的人本要关切几句,见到他的短打胡衣装束打扮后个个都嫌恶走远了。

等到晚霞映在栖凰河上的时候,他的肚子饿了,昏沉沉地躺在草窝里,察觉到两片阴影在靠近他。

阿木尔茫然睁眼,眼前两名彪体大汉狞笑着,手缩在袖口中遮掩了一抹冷铁寒光。

“小子,老实点,身上有什么值钱的都给大爷交出来!”

阿木尔眨了眨眼,没有动。

“敢藏私,大爷要了你的小命!”

阿木尔抿紧了双唇,星辰一样的眼中依然清澈,没有丝毫害怕。

他这般作态激怒了两个大汉,其中一个上手像拎狗崽一样拎着他的后颈,手中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阿木尔还是一副愚蠢天真的神情,左耳上坠着兽牙和鹰羽的耳坠子晃了晃。

大汉搁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稍稍用力,划出了一丝血线,有一点疼,伤口很浅,像长着尖刺的树枝划过。

“我头发上的红色珠子是阿妈捡来的草珠子,这个不纸钱,耳环是银子,衣服上的毛皮是狐狸毛,这两样应该能换些钱。”

“可是雇你们来的人,一定看不上这点小钱。”

两名大汉对视一眼,将他摔在草上,向不远处慢慢露出真面容的几人弯腰作揖行礼。

“二公子,属下有负所托。”

阿木尔撑着手掌卧起来向后看,看到了那几位说要带他去坐画舫的少年。

不意外,但有一点点难过。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但他是来做质子的,所以要忍受这些。

阿木尔安慰自己,草原上的人恐怕也会欺负到那里的人,这算是两两相抵了。

那被唤作二公子的红衣少年气势汹汹走来,质问道:“区区蛮子,怎么能猜到的?”

“因为你们这里的人厌恶我。”

他才来了一日,无论是路过的阿姐阿兄还是赶鸭子的人,撑船的阿公,都会看他一眼,再厌恶地别开脸。

草原上的狼群是一起移动的,盯上羊群的时候,连风里都带着腥气,羊群聚在一起躁动,但也不会四处逃窜。厌恶他的人们固然厌恶他,却都在注视着他,众目睽睽之下,抢劫和盗窃的贼人不会选择他这么明显的目标。

恼羞成怒的世家二公子走到他跟前,蛮人殿下刚刚站起来拍拍衣服准备走,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到了河里。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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