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散了,办公室就剩下张万尧跟唐捐,唐捐屁股一动就要走,张万尧在身后喊住了他。
“帮我去药箱拿卷纱布。”
唐捐心想,刚刚不是逞英雄嘛,这会儿倒惜上命了,他半晌不动弹,身后人又低吟一声,快点儿。
唐捐拧着眉,不情不愿往过走,问医药箱在哪儿,张万尧说在办公桌下面。
唐捐蹲下身子找,地上都是带血的纱布,酒精,碘伏,血腥味跟烟味混合在一起,没忍住“呕”了一声,抱着药箱往沙发移动,烟味越来越浓,受伤了还抽烟,真不要命。
张万尧早已脱了西服,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左手搭在沙发上,鲜血淋漓的右手夹着烟,整个右臂浸满了血。
“你这衬衫得剪了,不然不好操作。”
张万尧眉心一紧,剪吧,抽屉里有剪刀。
唐捐拿了剪刀,三下五除二把张万尧整个右臂的衬衫全剪了下来,被砍的是肱二头肌,带血的纱布包裹着厚实的肌肉,手臂青筋虬露,像是要变身,唐捐沿着之前的纱布又缠好几圈,最后打结。
“你这伤口很深,要去医院处理,这样不行。”
“案子怎么样了?”张万尧掐灭手中的烟,看了唐捐一眼。
唐捐好心被驳回,坐在刚刚那位记者的位置上,近距离观察张万尧的一举一动。
“钱博钰的家属目前没有向被害人家属道歉,对方律师也没有提出任何给予赔偿的消息,被害人家属情绪一般。”
“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赔偿道歉的,你跟公诉人通个气,让他催一下警察那边,查一下钱博钰的关系网,是否有共犯,就目前的供词和证据,还不能让他蹲号子。”
“你认识花前月下的老板廖宗明吗?”唐捐试探性询问,也想知道老东西是不是那的常客。
“怎么?你查案子查到花前月下了?”
“跟着一个证人去的。”
“查出什么了?”
“他们组织□□。”唐捐脱口而出。
“你是看见了,还是被上了?”张万尧扭过脸,目光紧盯唐捐,又是那种一眼把人看透的眼神。
唐捐狂咽口水,骑虎难下,憋了半天才说,看见了。
“光看见可没用,得有真凭实据。”
张万尧说完转过脸笑了,唐捐内心妈卖批,小爷儿我差点儿被那老淫棍上了,还在这说风凉话。
“那张律您歇着,我继续捋捋案子。”
张万尧没吭声,唐捐起身走到门口,转过身,笑着问:“您这是得罪了哪位道上的爷儿,下手这么狠?”
“出去。”张万尧厉声一声吼。
唐捐心满意足地走了,刚推开门就碰见下了电梯往过冲的蓝陌,一溜烟儿跑到张万尧面前。
“哪个王八蛋弄的,我找人砍了他。”
“勿德斋的,我搁鬼市给你整两把冒烟儿的,你把他人头给我提过来。”
唐捐懒得听他们扯皮条,关门,上了电梯。
果然不出所料,寻真报社的《法治明天》一发行,网上掀起一股对张万尧的讨论,话题讨论度上亿,有人说他又当又立,即要面子又要里儿,法律援助是国家推行的,跟他张万尧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至于他说的为坏人辩护,完全就是狡辩,说到底都是为了钱,不然哪来的豪车别墅。
杀人犯罪大恶极,杀人偿命,以牙还牙才是正解。
也有人替张万尧发声,说如果有一天你成为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冤枉之人,你是乖乖等着法律的制裁,还是期待有律师为你辩护,洗刷冤屈。
评论区有人回复,别做这种无聊的假设,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犯罪嫌疑人。
那个博主说,是的,你不会,但世界之大,总有迷路的人。
那人回了句国粹,然后就消失了。
至于张万尧提的司法机关诱供跟律师同罪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司法机关代表国家惩治坏人,是正义的代表,怎么能跟收人钱财,替人卖命的律师相提并论呢,司法机关拼了命要治犯罪人的罪,律师拼了命地地为犯罪人脱罪,两方是对立立场,司法机关绝对正义,律师收钱办事,利益至上,猪狗不如。
有人在网上发帖,张万尧被□□砍伤,有人替他祈福,有人说砍得好,□□是正道之光,这种无良律师眼里只有钱,只会抱富人的大腿,眼里也根本没有穷人。
有人附和有人怼,谁在社会上是靠西北风吃饭的,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凭什么别人就要为你的贫穷和狭隘买单。所有的法律一经颁布就具有滞后性,法律援助正在完善,社会各方面问题很复杂,不能案子败诉就找律师撒气,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要蹲大牢,得不偿失。
评论区大都是律师赚黑心钱,态度不好,还给所有律师扣了个帽子,当律师的都没良心,谁给的钱多,谁就是正义,狗急了跳墙,这是把人逼到绝境了才动手伤人,不然谁会冒着蹲大牢的风险去伤人啊。
桑榆把这些信息讲给张万尧听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己换药,伤口差半寸就见了骨头,昨晚发烧39.2,吃了药不管用,输液输到凌晨两点,就在注射区睡了。
蓝陌给接到律所的,让他最近别出去晃悠,老老实实在办公室带徒弟。
张万尧可不是听话的主儿,包扎好伤口就披上西服跑到了东城公安局刑警队,问那个涉黑团伙还有几个在逃,新来的警员第一次跟张万尧打交道,支支吾吾半天说还在通缉,张万尧直接找到支队长,说他把头目都送进监狱踩俩月缝纫机了,几个小虾米还在那蹦跶。
支队长跟张万尧同岁,俩人是老熟人,急忙沏了茶,说最近天桥抢劫案频发,队里警力不足,张万尧举着自己的胳膊,说有人要让他脑袋搬家。
支队长姓贾,名正仁,父亲贾贤早年间也是支队长,有次下雪天开车跟辆大货车追尾,受了重伤,命是保住了,两条腿断了,就提了辞职。
“你父亲近来可好?”张万尧扒拉着茶盖,执着于把茶叶全拨到一边。
“上个月新换的轮椅,整天在什刹海溜达,遛遛鸟,日子还行。”贾正仁拿起桌上的透明塑料杯,枸杞在里头摇摇晃晃,喝了一口,坐下来。
“帮我给他托句话,时日不多,好自为之。”
“张律您这几个意思啊?”贾正仁皮笑肉不笑,一咧嘴,左边嘴角向上翘着。
“你只管带话。”
张万尧把茶杯往桌上一搁,起身出了办公室,刚出大门,就碰到了徐笙跟他师父,还有唐捐,还没搭腔,旁边的警车上下来两位警员跟一个戴着手铐的寸头男。
徐笙搀着祁老往张万尧这边移动,张万尧两步并作一步站到他们面前,唐捐眼神扫过一脸沉默的张万尧,搀着祁老跟着警察进去了。
“出什么事了?”张万尧那只受伤的手搭在徐笙的肩头,声音比平日低了些。
“没事儿,我跟师父在南门待了会儿,碰到了小偷,刚好碰上巡逻的警察,我们来做笔录。”徐笙眼眶含泪,鼻尖红红的,低眉顺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你跟唐捐?”
张万尧的声音依然很低,但徐笙明显是被吓到了,急忙摇头,嗓音带点儿哭腔。
“他是我师兄。”
“好,晚上我让小元去接你。”
徐笙木木地点头,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张万尧放下手,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晚上八点,徐笙在给祁老洗脚,门外传来汽车的滴滴声,唐捐抱着笔记本躺在床上查资料,听到声往门外看了一眼,合上笔记本下床,拿了小板凳,接过祁老的脚,声音低沉,你去吧。
徐笙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跟师父说,朋友今天过生日,请他去玩。
祁老让他注意安全,徐笙起身,把白毛巾放在自己的小板凳上,起身就出去了,唐捐给祁老的脚上撩了点热水,回头看了眼奔跑在黑夜中的少年。
祁老伸出手在眼前乱摸,唐捐把脑袋凑了过去,在师父的掌心蹭了蹭,“喵呜”叫了两声,祁老笑了,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小时候偶尔会在祁老这过夜,俩人睡一个被窝,他的脚总是很冰,祁老就把他的脚捂在手心,暖热乎才放下去。
那个时候屋子里铺的是地转,墙也没刷大白,到了晚上总能听见耗子在觅食,窸窸窣窣的,祁老就学猫叫,老鼠就不敢动了,后来都是唐捐喵喵叫,祁老没再应过声了。
所以他在祁老这里有个小名,叫小猫儿,专克耗子。
“你师弟还小,别让他误入歧途。”祁老的掌心用了点力,在唐捐的头发上抓了抓。
唐捐心一晃,师父知道徐笙跟张万尧的事吗,不会吧,应该不知道,两只脚洗得差不多了,唐捐拿毛巾擦干,放在怀里按摩。重点按压第二,第三趾的根部,父亲虽然学的是西医,但也时常看古书,研究中医,希望中西医结合,让病人少吃点儿药就把问题解决了。
让他没事儿多帮祁老按按这两个位置,对眼睛有好处,祁老说自己的眼睛是被人戳瞎的,不会好了,让他别按了,他不听,还是要按。
唐捐查完资料就在祁老这睡了,一早出门买吃的,回来碰上张万尧的大奔,徐笙换了身青灰色的对襟长衫,从车上下来后扭头冲车里的人笑着挥了挥手,唐捐嘴里叼着油条,狠狠咬了一口。
徐笙进门,张万尧的车还没走,半晌,从车里冒出一双细长白皙的手,指关节突出,无名指上戴着枚素圈戒指,一个招呼人过来的姿势。
唐捐心想,老东西视力真好。
他咬着油条靠近,喊了声张律。
张万尧收回自己那条挂彩的胳膊,沉声道,上来。
“不用了张律,我等会儿坐公交。”半根油条啃完,唐捐咬着吸管,猛吸了好几口豆浆,然后打了个嗝。
司机的脑袋轻轻转了下,没吭声。
“今天有早会,八点必须到,”张万尧看了眼手表,继续说,“还有二十三分钟。”
“啊,啥时候说的,群里没通知啊。”唐捐急忙从兜里掏手机,群里还处于关机状态。
“刚刚。”
刚,刚?唐捐吸管咬碎了才吭声。
“我给师父送个早餐,马上出来。”
张万尧不说话,唐捐飞进院子里,拿了笔记本就拉开车门,车里一股沉香的味道,唐捐脑袋有些晕,系好安全带就把身子往窗边挪,大口吸着清晨的空气,哦,不,豆腐脑儿油条豆汁的混合味。
“你到底把徐笙当什么?”
沉寂的车厢里,唐捐突然发问,也许是谨记师父的嘱托,也许是自己的好奇心,总之就是问了,如果张万尧只当徐笙是个玩物,那玩物总会有腻的一天,徐笙整天靠他的施舍而活,没了他,徐笙以后该怎么办。
“关你屁事。”
“他是我师弟,你如果只当他是玩物,那我希望你可以放了他,让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非唯你是瞻。”
“放了他,你让我操吗?”
张万尧突然回过头,寒气逼人的脸正对着唐捐,好似下一秒就要把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生扒活吞了。
唐捐丝毫不怵,紧盯着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大律师,他生气了,挺好,说明自己猜对了,这老东西真当徐笙是玩物,其实应该想到的,他有家室有地位,还有钱,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孩子动真情呢。
自己也真是够蠢的,到底在期待什么,如果搁古代,徐笙对他来讲不过花钱供养的娈童,贱奴一个,还想要什么,要主人的真心相待,简直异想天开。
他替徐笙不值,也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豆浆煳脑子了嘛,问出这种欠揍无脑的问题。
唐捐想通了,眼神稍稍软了下来,张万尧的伤口似乎是裂开了,眉心皱了一下,回到刚刚的位置,车里的氛围又达到冷点。
开头总是磕磕绊绊,不管怎么修都无动于衷,后面就会越来越顺,也会越来越好,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