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游弋拧眉看着奶奶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
奶奶只是笑笑,说砍柴不小心砍到,又简单说了和卫休认识的过程,随后招呼二人赶紧进屋。
游弋看了一眼帮奶奶背着背篓的卫休,转身往灶屋去。
土瓦房没通燃气,炒菜烧水都用的土灶,卫休让奶奶进屋坐会儿,他自己则跟着游弋进了灶屋,沉默地在灶孔里加了柴后,又拿起灶旁的引火柴点燃了塞进去。
“你会烧柴火灶?”游弋没忍住,问了一嘴。
“在奶奶指点下学的。”卫休抬头冲游弋笑了笑。
卫休坐在小板凳上,灶里的火光照亮他的脸,他的脸上凝着一些细汗。
游弋突然从心底里生出浓浓的愧疚。
他上周差点把人按在地上锤,又拉黑了人家,这周这人就出现在自己家的老房子里,又带奶奶去镇上的医院包扎,现在还在家里烧火。
“我……”他斟酌着开口。
话没说出口,却被卫休打断:“先炒菜,我饿死了,正长身体呢。”
“我只煮了两个人的饭……不够我就下点面给你。”游弋说。
“行。”卫休说。
“水也一起烧了,晚上你要冲个凉吗?”
“要。”
之后二人不再开口,昏暗的小灯下只有劈劈啪啪的柴火燃烧声和锅铲碰撞声。
吃饭的时候,卫休很愉快地和奶奶聊着,奶奶没忍住说了一堆游弋小时候干的傻事,听得卫休笑出声。
“谁小时候没干过蠢事。”游弋有些无奈。
他试图问奶奶伤情如何,被她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也就没再开口。游弋看得出来,家里热闹了后,奶奶很高兴,不想谈那些令人不高兴的事。
奶奶说卫休在家里住两天了,调侃他非要学烧火,差点把引火柴全部烧起来。又说卫休跟着去坡上看她种的菜,土路都不会走,差点摔地里。
“城里的小孩。”游弋点评。
“说得我跟大少爷似的。我只是一直在县城里住,跟大城市少爷可不一样。”卫休反驳。
老人上了年纪到点就困,吃完饭奶奶收拾收拾就准备睡觉了,进屋前让卫休和游弋挤一挤。
“你一直睡我屋啊?”游弋边洗碗边冲门口问。
卫休冲完凉回来,正在灶屋口蹲着搓洗自己的衣物。
“嗯,其他屋没收拾出来,奶奶手又伤着,就凑活凑活睡了。”他洗完衣服,拿了门口的晾衣杆,把衣服挂在晾衣绳上。
“这环境也能老实住两天,小瞧你了。”游弋洗完碗,用铲子把清了铁锅里水铲进桶里,径直往厕所提去。
老房子的另一边是用石板搭出来的简陋厕所,平时用竹篾编的护栏围住遮挡外面的视线。
上完厕所就用水瓢舀水冲,虽然麻烦了些,却也比纯粹的旱厕好得多。
游弋回去时路过厕所旁已经废弃的猪圈,其中干净的隔间被拿来当作冲澡的地方,挡布被掀起,猪圈围栏上点着一盘燃了一半的蚊香。
卫休已经洗漱完在他的房间躺着玩手机了,游弋提了桶干净热水快速冲了个澡。
洗漱完后,游弋小心翼翼关好灶屋门,轻手轻脚走过奶奶的房间,穿过堂屋回到自己的屋子。
老家的房子是很简陋的土屋,他的屋没有书桌,没有天花板,抬头就是瓦片。
从墙里伸出几根竹竿吊着白色的蚊帐,下方简陋的木床旁有一木柜子,上面摆着一盘蚊香。
怎么放这么近?
游弋走过去把蚊香放到墙根,打开手机手电筒,随后关了灯掀开蚊帐钻了进去。
卫休没穿上衣,面朝墙,背对着游弋,手机光照到他背后,游弋看到他腰侧的红点,没忍住伸手按了按。
卫休反应极大,差点从床上一跃而起:“你干嘛?”
“你被跳蚤咬了,涂过药了吗?”游弋问。
“还没,今天陪奶奶去医院换药的时候顺手买了点。”卫休重新倒回双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游弋这才注意到床内侧卫休脚边有个塑料袋,他打开看,是一支什么软膏,手机电筒没拿住,看不清上面的字。
游弋拆了包装,往手背上挤了点,回过身按住卫休,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给他涂药。
“老屋是这样,有耗子到处窜,有跳蚤。你又细皮嫩肉的,跳蚤都爱咬你。”游弋说。
卫休像是被口水呛住了,咳了两声,游弋惊异地发现卫休竟然变声了。
“你变声期……这么快?”
卫休也有些惊讶,清了清嗓子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按着,试着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干脆趴好等着上药。
“说吧,怎么回事,”游弋问,“不仅跑我老家,还住进来了。”
卫休撇过头看了游弋一眼,被游弋用手背叩了一下后又趴回去。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一点冲动罢了。我说过自己会做预知梦,梦到你,就想着拉你一把。我家都这个毛病,遗传的,不服憋着。”卫休说。
游弋没说话,手上的动作没停。
“就……我让我妈开车来一路问你家住哪儿,车开到你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你奶奶坐在门口,牙膏涂了一手。”
游弋的动作顿了顿。
“当时不知道这是你家,看到奶奶边涂牙膏边拿袖子抹泪,而且伤口在渗血,我妈就赶紧拉人去了镇上的医院。医生包扎完,我们送她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聊了两句,才知道是你家的老人。”
药涂好了,游弋拿纸巾擦了擦手,把手机电筒关了后,盯着白蚊帐出神。
“我本来……就想着在你家赖几天的,奶奶受伤了,不让我跟你们说。因为要去医院换药,加上天气也慢慢热起来了……我有点担心……就顺势住了下来……”卫休有些底气不足。
他知道游弋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自己突兀地闯进他老家,闯入他的私人领域,放在以前会被痛打一顿。
“谢谢你。”游弋说。
“什么?”卫休有些惊讶。
“还有,对不起,各种意义上的。”
卫休没说话,游弋听到他吸了吸鼻子。
一般情况下,人受伤会第一时间通知自己的亲人,但这位短发的小老太太反而瞒着,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
“你在我家的时候看过墙上的照片了吧?”游弋问。
卫休没开口,他知道游弋大概要说什么,他能猜到。
他记得墙上挂着一张老照片,一对陌生的年轻夫妻看着镜头,神情严肃。
照片右侧挂的大概是游弋父母的合照,应该是在大城市打工时拍的。
游弋的五官捡了父母五官的优点长,是很清爽的小帅哥,长大了更帅。
奶奶的照片挂在最下面,牵着四五岁的游弋,游弋身旁是一只又丑又大的塑料红鲤鱼,应该是在镇上的照相馆里拍的。
“我奶奶不是亲奶奶,亲生奶奶过世没多久,奶奶嫁进来了,那老头是我亲爷爷,但无恶不作,后来去赶场时,喝醉酒一跟头栽进沟里淹死了。”
游弋语气平淡:“我爸本来就不喜欢我奶奶这个后妈。老头死了以后他更记恨上老人家,就跑出去打工了,很少回。”
“有时候血缘关系不一定是最友好最安全的,”卫休说,“反而因为流淌了相似的血脉,让有些人更加肆无忌惮,罪孽深重。”
卫休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游弋没空理会。
“嗯,我和奶奶反而像正常家庭里的祖孙。”游弋说。
“她太善良了,带来的嫁妆被老头拿去给我爸在县城里买了房。又怕拖累我爸一家,什么事都自己扛,事实上根本没有人在乎她。”游弋咬了咬牙。
“如果不是你跟我说那些‘预言’,不是你们带她去医院,她估计会一直瞒着我。”游弋声音放轻,有些落寞。
卫休听到身旁传来游弋的轻笑。
“真的,谢谢你。”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游弋脱了外衣外裤躺在卫休旁边。
房子不隔音,墙外传来青蛙呱呱的叫声,偶尔掺杂着蛐蛐的嗡鸣。
“今年夏天来得有点早啊……”卫休侧着身,面朝墙壁。
墙壁下部分是拼起来的石板,用几根木头做框架,上部分是泥混着竹条糊的,刷成了白色。
石板之间并不是严丝合缝,一只萤火虫恰好从缝隙里钻进屋来,黄绿色的光点一闪一闪,透过白蚊帐显得更加朦胧。
游弋睡着了,卫休听见身后沉稳的呼吸,眼泪一滴滴涌出眼眶。
这是真正的游弋。
“我也没有那么无私,我本来是想……”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嗯?”游弋迷迷糊糊。
卫休立刻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