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之外的她 第3章 03:我是谁

自上次和盛延在楼道里谈话后，第二天，盛延就请了长假，直到这学期末结束。每年十月份，耀明大学开放物理训练营。各省重高选出两到三名学生参加。盛延作为一中拿下物理竞赛金奖的希望，很快就被学校打包带去耀明大学参加培训。

生活继续，李迁照旧上学打工照顾李独立。

李独立恢复的很快,她似乎忘记那次犯病的事情。每天,李独立都会在她们房子狭小的阳台上专注地站上一整天,直到看到李迁回家的身影才肯罢休。

为了让李独立不需要在外面等待太久,李迁斥巨资，从微薄的积蓄里挪用了两块钱,买了一把粉红色的塑料小凳子,凳面上印着几个可爱的卡通人物。李独立很喜欢这个小凳子,每天都要先坐上一会儿。

摸摸口袋，只剩下二十七块三毛。

她第一次感到发愁,仿佛整个世界的重担都压了下来。以往在各种平行世界里,她都不需要照顾别人,只要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就可以了。但现在,她必须时刻提防着李独立的安全,还要操心每一笔微薄的开支。

不过再坚持五天,这个月的工资就到手。

李迁留下了十五块钱给李独立应急。把之前做好冷冻在冰箱里的米饭放到饭盒里，当作晚饭。

“妈，我去工作了。”

安静看书的李独立听到，立刻站起来，“我也去！”

李迁把这两天从学校带回来的校报放到她面前，"我今天晚班，你在外面我还得分心照顾你。喏，你在家看看报纸。上面有你喜欢的作家。"

李迁发现李独立很喜欢阅读，但家里条件实在有限，二三十块钱一本的书有点奢侈。为了让李独立呆在家里，她就从学校拿一些没人看的校报。校报上，刊登着一些名人作家的文章。李独立会把自己喜欢的段落，抄写在李迁用过的本子背面。她的字很飘逸，从侧面看，一个个飞扬跋扈，张牙舞爪。

"那你早点回来哦!"她朝李迁挥手。

*

今天是周日。

李迁原本每周只兼职五天，但便利店人手不够，李迁为了多八十块的加班费，周日跑来上班。

正是七点钟下班时间，便利店的人多起来。她和另外一个女生安梅忙的手脚不沾地，但李迁还是注意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外面晃悠。李迁没太在意。

到了晚上九点，两个男人气势汹汹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发出刺耳的响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爹。

"就是这个店！"个子矮的男人先出声，双手叉腰："那个女人在这砍人！老三现在还躺医院呢！"

"让那个女的出来！"

李迁正推着货架在整理，听到动静，绕出来看什么情况。那两个人李迁认得。半个月前，她从这具身体里醒来，那个被骟的男人就是被这两个人抬着上担架。

李迁当时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没想到竟然还来闹。

"你们看看这些照片！"高个子晃着手机走到收银台前，给那些正排队结账的顾客看，"老三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了，这女的下手这么狠，医生说可能半身不遂！"

他这样一闹，不想管闲事的顾客走了大半。

安梅拿起手机想要报警，被矮男看到，立刻指着她：“报！赶紧报警！我们又没干什么！警察来了也没辙哎！我们明天继续来，看你们能把我们怎么着？！”

安梅气得瞪眼，大骂俩人就要报警处理，李迁走过去拉住她。矮男说的不全错，警察过来只能是口头教育几下。毕竟她们也没办法定罪。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李迁皱眉。今天店长在仓库清点视察，李迁不想惹来太多关注。王瑞雪是刚来一周的店长，对她的事并不清楚。李迁不想惹麻烦，如果工作丢了，等她离开这个世界，原来的自己回来该如何生活？

她得替‘自己’解决这个麻烦。

"赔钱！"矮男摇摇晃晃地走到收银台前，一巴掌拍在台面上。"三天之内，"高个子冷笑着接话，"要么赔钱，要么我们就耗到你赔为止。 "知道一个没有背景的学生的私人信息不要太容易。

李迁慢慢把收银台下的剪刀收进口袋，平静地说："行，我们出去谈。"

两个人对视一眼，跟着她出了便利店。

店外的小巷黑暗安静。李迁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昏暗的路灯下，她脸上的笑容让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你笑什么？"高男强装镇定。

"我在想，"李迁从口袋里掏出剪刀，在路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在乎那些威胁？学校？工作？"她的声音很轻，却回荡在空旷的巷子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换了这么多工作吗？"她继续往前，剪刀在手里轻轻转动，"因为总有人觉得我很好欺负。"

"你...你想干什么？"矮男看她不像装的，声音开始发颤。

"这把剪刀是不锈钢的，很锋利。和当初，剪你们老三的时候不会用的是，"她用指尖轻轻抚过刀刃，声音字字清晰，"同一个？"

"神经病啊你！"高男大喊一声，后退几步。

"对啊，"李迁的声音轻飘飘，"我就是神经病。"说完，李迁猛地往前一冲，剪刀在路灯下划出一道寒光。两个人惊叫着往后跳。

"往哪跑？"她的声音带着疯狂的兴奋。她挥舞着剪刀冲过去，李迁个高，发起狠来很唬人。她动作很快，刀尖擦着高个子的衣服划过，带起一阵冷风，令他寒毛直竖。

"疯子！这他爹是个疯子！"

这种不要命的乱砍，让两人想起那天被李独立支配的恐惧，对视一眼，转身就跑，慌不择路地撞倒了路边的垃圾桶。

"别跑啊！"李迁在后面大喊，狂追到巷子口。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她站在原地，笑容渐渐收敛。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剪刀，默默放回口袋，转身准备走回便利店。

忽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引起了李迁的注意。她心里一跳，握紧了手里的剪刀，警惕的看着脚步声的方向。

"没受伤吧？"店长王瑞雪从一旁的拐角处走出来，神色有点紧张，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李迁松了口气。

王瑞雪先是仔细的看了看四周，确认闹事的人走了，这才立刻到李迁身边。见李迁没事，她放了心，但很快注意到了什么，"你的手在流血。"

李迁这才发现手心有一道口子，血正慢慢渗出来。应该是她不太熟练地挥舞剪刀时，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自己。

"跟我来。"王瑞雪拉着李迁到胳膊，把她从小巷子里带到便利店的员工休息室，王瑞雪拿出医药箱，熟练地给她清理伤口。

"下次用剪刀的时候，"王瑞雪一边用酒精棉球擦拭伤口一边说，"记得大拇指要扣住剪刀柄，不是握着，是扣住。这样挥舞的时候不容易伤到自己。"

李迁抬头看她。

"别这么看我，"王瑞雪笑了笑，"我五金店干了七年，挨着城中村什么事没见过。"她仔细地系好纱布，又检查了一遍，"好了。"

王瑞雪站起来，走到货架前，开始收拾临期的面包和饭团。"这些今天就要下架了，一块钱一个，便宜卖给你。"她一边说，一边把食物往袋子里装：两个三明治、三个饭团、一盒寿司、几包零食，还有两瓶酸奶。装完后又想了想，又加了两个面包。

"太多了。"李迁看着鼓鼓的袋子。

"从工资里扣，"王瑞雪把袋子递给她，眼神瞥向别处，"反正不能卖了，扔了多可惜。"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来，用手比划示范："记住，用剪刀吓唬人的时候，不要真的想着去砍。就是个道具，明白吗？"

"嗯。"李迁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

王瑞雪见她应声，忍不住多说几句："下次要是还有人来闹事，直接报警，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未成年不要想着自己解决。"李迁默然。她看了看李迁手上的伤口，"还是先去医院处理一下吧，这伤口有点深。"

"不用了。"

"必须去，"王瑞雪皱眉，"这种伤口容易发炎。去医院开点药，我帮你请假。"

这倒是，如果有什么并发症，让她发烧无法工作，损失更多。李迁点点头，况且她需要一个医疗记录，以防那两个人再来闹事，到时候报警可以当作一种人身受威胁到证据。走前王瑞雪又给她塞了三百块钱。

"医药费，"王瑞雪说着整理货架，头也不抬，"你这是工伤，能报销的。但是报销要等下个月，先垫给你。"

李迁抿嘴："谢谢店长。"

"行了，"王瑞雪摆摆手，"快去医院吧。记得让医生写个工伤证明。"

*

到了医院，先让急诊看了一下伤口。告知李迁伤口需要去五楼缝针。李迁刚走出电梯，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迁？"

是高扬帆。她穿着白色运动服，手指串着一把钥匙。看到李迁悬在空中的左手，脸上表情一变："你受伤了？"

“恩，来缝针。”

"我陪你去吧！"高扬帆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正好我妈是这里的外科医生。我刚找她拿完钥匙。"

"不用了，我......"

"去我妈科室看看吧！"高扬帆打断她，"她今天值班，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李迁刚要再次回绝，就注意到高扬帆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绕着钥匙圈，一圈又一圈。她的笑容温和，但眼神里却带着某种急切的偏执。这种表情她太熟悉，如果说"不"，高扬帆一定会继续问，直到她答应。李独立也是这样。

李迁隐隐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或者心理疾病。

就像拉康认为主体的本质是分裂的，人通过‘镜像阶段’来弥补这样的分裂。但这样的弥补并不能消除真正的分裂，而是通过虚假的整合得以掩盖。一般情况下，人融合了这样的虚假形象，对‘自我’的暴露有限，所以构成世界的大部分都是‘正常人’；而有些人在镜像阶段受阻或者失去认同，自我暴露更多，因此被解读为不符合社会规则的‘精神病’。

这个世界，可能就是‘自我暴露’的精神病世界。不过即便这样，也是有轻重之分，比如高扬帆，或者周围人重复性或强迫性的表现，在这个世界视为正常人；李独立这样完全的自我暴露，才被视为精神病。

"好。"李迁答应下来，她不想在这种事上纠缠过多。每个世界都有各自的规则，她只需要观察，了解，遵循。

高扬帆的手指立刻停了下来，笑容更灿烂了："太好了！我妈科室在这边。"

一路上，高扬帆话出奇的多。从天气跳到学校，又跳到最近看的电影。她每个话题都只说三句，然后立刻换下一个。她们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着高扬帆母亲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医院的信息屏——9月26日。

她已在这个世界停留二十三天。

这个认知让她惊惧。从来没有一个世界让她停留超过一个月。这是她在无数次穿越中总结出的唯一规律。但现在，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李迁，发生什么了吗？ "高扬帆看着李迁脸上的神色变幻，忽然开口，"你最近总是这样，像是在走神，又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在害怕什么。"

李迁转头看着高扬帆。灯光从她头顶上照下来，令高扬帆的眼珠黑漆漆一片。这一刻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感到恐惧。

"我没有害怕。"李迁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

"如果，"面对高扬帆的追问，李迁停顿了一下，她并不想说，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但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还是开口。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是真实的，你会怎么想？"

"什么叫不是真实的？"高扬帆皱眉，并不明白。

"就是......"李迁看着自己的手，"如果你不确定自己是谁。"

"那很简单啊，"高扬帆歪头思考："你就是李迁啊。是李阿姨的女儿，是我的同学，是......"

李迁突然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她快步走开，听见身后高扬帆喊她："李迁？"

她没有回头。她害怕听到更多这样的话，害怕这个世界变得更真实。李迁忽然产生一种可怕的念头，如果这个世界是真的，那李迁到底是谁呢？

她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