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添欢喜 第7章 规矩

李魏宏再去王奶奶家是三天之后了，他帮家里忙前忙后一星期，终于哄得老板娘应允了，让他出来玩。

沈馨一大早就来王奶奶家了。昨日，王奶奶夜里敲她门，说她第二天要去市里参加喜宴，小孙女发懒，不情不愿，王奶奶怕她一个人不安全，托沈馨照看一下。

有姨妈托王奶奶照顾沈馨在前，沈馨自然很乐意照顾小孙女。于是一大早便跑去王奶奶家，带着自己做好的早饭，准备去二楼。

她用钥匙开大门的时候，门“吱呀呀”的响，姚姚一定听到了。楼上随即传来“哐哐嗬嗬”的声音，“小脚丫跑得真快，”沈馨说。

小孙女骄横，心眼高，眼里容不下别人。

沈馨把早饭都布好了都没等到她下来。

姚姚是铁了心想等沈馨上去了，沈馨便见招拆招：“姚姚？”

敲响第一次门，里面传来“哼唧唧”的声音，好像刚醒。

“姚姚？起来了吗？”

敲响第二次门，这次却没什么声音。如果再敲第三次的话，姚姚肯定会大声答到，然后作势慢慢悠悠下床的。但沈馨偏不，她说：“今天我做了好丰盛的早餐～暖和的紫米粥、沁人心脾的凉糕，一份菠萝培根煎蛋紫甘蓝芝士三明治！番茄意面，一壶热牛奶，还有炸虾！”

她仔细罗列菜品，最后说道：“很可惜！你吃不到了！”

如果是对付寻常孩子，沈馨这招可能没用，偏偏是那天看到姚姚对着地果眼馋，打定这孩子贪吃，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说。

她原地踏几步，制造出大声响，然后慢慢悠悠下楼，每一步都踩实了。

稍过一会，姚姚迅速拉开门，叫住沈馨：“谁说的！我吃！给我留一份！”

沈馨有着好演技，她见状，露出惊讶又欣慰的神情，娇嗔道：“好的呢。”

完了姚姚关上门，又拉开：“特别是意面！”

像王奶奶这种能自己做饭，很少下馆子的人，意面这种吃食对姚姚来说是新奇玩意儿，一年很少吃几回。

沈馨看了没五分钟电视，姚姚两只脚丫子跑下来，扒在餐桌旁边看。

惊呼：“馨馨姐姐，你还会做意面呀？”

沈馨正在按遥控器转换频道，漫不经心的轻“嗯”一声。

姚姚脚没穿鞋，简单穿了一条白裙，上下梳了个侧麻花，麻花辫子又是毛毛躁躁，看得出来她性子很急。小孩子说话有啥说啥、直来直往，正是无知无畏的年纪。

香喷喷的早餐像一双诱人的爪子赤骨骨的向她挥来，眼里满是食欲的渴望。姚姚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抓着意面一头往嘴里嗦。

等沈馨看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根了。一张脸由白涨红，沈馨大步流星走过去，抓过她的手腕，把她拉过一旁。

“——你洗手了没？！”

姚姚被这突然的一抓一拉，惊得失神。一双眼睛惶恐疑惑极了，瞪着沈馨。沈馨深吸一口气，原地缓了缓。

她承认，她有些太冲动了。

捋过姚姚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她手停了一下，脑海里还在纠结措辞。姚姚已经眼里含泪了，身为从小被宠到大的孙女，王奶奶对她是百般相劝、千般哄着的，哪受过这委屈？

一下子，屋里传来悠悠的啜泣声。

沈馨俯下身：“对不起呀姚姚，姐姐太着急了，刚刚力气是不是使大了一点？手腕痛吗？”

伤心的小女孩是不禁问的，一问，哭声愈发大，竟嚎啕大哭起来。

软硬兼施软硬兼施，可沈馨终究不忍心对一个十岁的女孩硬起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姚姚只灰溜溜的扯了几张纸巾就跑上楼了。

像是刻意一般，楼上震得沈馨看电视都听得到了。

沈馨并没有立马去哄，而是背靠着沙发盯着电视机发呆，她在想：像姚姚这般受溺爱的孩子，她一个外人干涉有用吗？她是以何种身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吗？

沈馨沉默了半响。姚姚还在嘟囔着“馨馨姐姐怎么不来哄我”“我声音是不是太小了”“她凭什么抓我”类话，心里一边强装不在意，一边又狂刷对方存在感。

沈馨干脆不去想，打开里外两层的铁门和实木门，便提着菜筐去买菜了。

只要推开一点窗，二楼是看得清门口的动静的。沈馨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路口，受到这样的冷落，姚姚心里是非常忿忿，脑袋里几百只蚊子在吵，最后被姚姚一巴掌拍掉。

“哼！”

厨房里刀光剑影，沈馨十四岁便被外婆培养出非常好的刀功。虽然沈馨有一部分是想自己做出好吃的美食，另一部分便是外婆逼的。

沈馨想到外婆，心里一软，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心情忽然变得美妙，洗菜切菜备料下锅出锅一气呵成。

做好美味的午饭，沈馨抄出了一个大的托盘，她把菜一一码好，顺手打了两碗米饭。

她去敲门，姚姚没应，这是在沈馨意料之中的了。她别过身子，让托盘两角抵在墙上，大腿下面顶着，空出一只手去推开了姚姚的门。

躺在里面看漫画书的姚姚大惊失色，怒骂道：“没我允许，你怎么可以进来！不许进来，快出去！出去！”

沈馨有她自己的说辞：“王奶奶托我照看你，我便有这‘一日监护人’的权利，屋子那么大，我想去哪就去哪；今天我心情好，选了你这房吃饭，你若看不惯可以去楼下。”

姚姚携着漫画书刚要下床，沈馨气势凌人的说道：“不过我提醒你，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我都是要去的，楼下有事我便去楼下，楼上没事我就来楼上，你要是不嫌跑的累，就躲着吧。”

“哪有这样的道理！”姚姚气呼呼的把漫画书甩出去，恶狠狠的瞪住沈馨。

沈馨根本没去看她，在散落的书桌上整理出一角，拿起筷子张口吃饭，边吃边说：“嗯嗯，好香～”

姚姚一把气没处撒，兀自坐着，背影看着有些凄惨的意味。

沈馨也不往后看，她不管小姑娘现在什么把戏，一切都得按着她规划的来。

她把碗推到桌子另一边，语气放柔：“早上都没吃，不饿吗？”

姚姚偷偷撇过去一眼，看看菜色：“不饿。”

“嗯～”沈馨作出夸张之态，嘴上直夸：“这狮子头好好吃，水煮白菜也不错，还有鱼，还有意面……！”

一提到意面姚姚就来气，更加不去看那些诱人勾人的菜色了！

沈馨边吃边晃脚，厚脸皮说：“我姨妈夸我的厨艺是顶好的，其实我烧菜技术是跟我外婆学的，她做饭就一般般好吃，三分是教的，七分是我自己悟的。色香味俱佳那是不用说的，但能用简单的食材烹饪出上好的味道才是真厨艺。”

“你早上吃过那意面了吧？味道不错吧。”

自己有几分货色沈馨还是清楚的，把自己夸得那么没边际，她有些羞红，不过把姚姚哄来并且信以为真，那还真没难度。

说到这儿，姚姚不自觉舔舔嘴角，那意面尝着确实不错……肚子里的臭虫又在叫！她饿了！

面子薄，姚姚一定要沈馨开口才肯吃饭。

只差最后一步，沈馨把筷子添上：“来吧。”

小姑娘一溜烟跑过去，刚挨到碗边，沈馨轻声提醒：“洗手。”

姚姚纵使有些不乐意，但现在沈馨就是主儿就是当家的呀！还是无奈从了。

洗好手过来，小姑娘又像饿虎扑来，沈馨又把她打住。姚姚脸上不耐烦：“有什么事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我要是都说完了，你还乐意做吗？”

姚姚哑语，鼓着脸瞧着一旁。

沈馨把椅子拉过来，正色说道：“吃饭前，要洗手、正身，长辈先吃，才能动筷；你现在到哪一步？”

“不就吃个饭吗，哪来那么多破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沈馨指了指门：“再说，我刚刚就是没规矩才闯你门的！你不难受吗？你不气不恼吗？”

又一次被震住，沈馨直盯着她不放过她！姚姚实在躲不开，咬紧牙关才吐出来几个字：“……洗手。”

见她老实了一点点，沈馨把椅子向后摆：“坐上来。”

终于坐上椅子，姚姚没敢动筷。沈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算把自己刚刚说的话听了进去，摸摸她头发：“吃吧。”

饿了一上午了，姚姚见着大白饭就扒两口，然后才去吃沈馨做的番茄意面，和早上的味道一样……想到这，姚姚委屈的流泪。

借着余光，沈馨看到小姑娘不声不响的吃东西，心里默默忍下这份“委屈”。她不是没想过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终归不是自己的亲人；何况她不过十四十五，来教训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也太自视清高。

可是……王奶奶对她很好，多有照顾。老一辈的人宠爱儿孙，无非就是孤家寡人，外加想从孙子辈上弥补子辈缺失罢了。也是好心办坏事，“无心插柳柳成荫”罢！

若等姚姚大了，十二三四岁时，正值叛逆。王奶奶要是有一点不合她心意，会不会顶撞王奶奶，使她费心费力费神？会不会离家出走结交不良之友，误入歧途？

沈馨不敢想，身边有太多同龄人，她经历过这个阶段，便不想看姚姚重蹈覆辙，于是狠下心让她现阶段吃点苦头。

当然，姚姚觉得自己“何错之有”呀？按着这个成长曲线活了十岁，今天有一人过来给她一棒子，告诉她是错误的，她是哭是笑？是喜是悲？小孩子心里小，理解不了这么多，无法想通。不过有一点她是知道的——

比起假哭，这回她擦掉眼泪，真伤心下，姚姚立志要做坚强的女孩。

见气氛缓和了一点，沈馨转对姚姚，和颜悦色着说：“刚刚馨馨姐姐有两处不礼貌，向你一一道歉，一个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抓你手腕，把你吓了一大跳；还有一个是不经过你的同意就闯你的闺房，不合规矩；这两点馨馨姐姐已经知道错了，姚姚能不能原谅姐姐？”

“哼！”轮到姚姚的主场，她要摆出架子！

小孩大多记仇，沈馨笑对理解，于是不再追问。

她接着说：“如果我有两处做不对的，那姚姚就是四处不对了。”

姚姚一下惊看过来：“怎么有这么多？！”

“姚姚今年上三年级，有些道理不是不懂。你一不对，是没洗手便伸手抓菜，像野人一样，二不对是没端正姿势坐好，不去使用放在旁边的筷子，这前两个刚刚已经教过你了，并且我们姚姚学得很快很棒。”

意料之外的夸赞使姚姚脸色放缓些，擦下鼻尖继续听着。

“三不对是你光着脚丫子，散着头发，这是家里有客人的时候的打扮吗？四不对在你一挨打挨骂就假哭，‘一哭二闹三上吊’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除了王奶奶，谁听？”

连着挨训，姚姚的脸极黑。

沈馨作出很头疼的样子，唉声叹气，说着就要拿水喝，来顺顺气。

姚姚噘嘴，斜睨她一眼，目光忍不住上下打量她。

不知这小丫头片子在想什么，但沈馨实在不想和她勾心斗角的，索性把她一揽，抱在怀里。

“姚姚，别生馨馨姐姐的气儿，你一放暑假就待在房间里，一不出门二不下楼，就连王奶奶去喜宴拜访亲戚你都不肯跟过去！”沈馨说着，手指往她鼻梁上滑下来：“我不和你说这些大道理，谁说？”

“都是真心话为你好的话，难听一些，也听进去吧。”

姚姚默默合上一半的眼，低眉垂目。又慢慢抬起头看着沈馨真诚的脸颊，听着和气的、掏心窝子的话，乖巧点头：“……我知道错了。”

沈馨抬手去捏姚姚的脸，把她脸揉得一白一红。姚姚见状要捏回去，沈馨一躲一闪，还是给她抓住了。二人亲密的贴了好一会儿。

把吃好的碗筷碟放回去，沈馨收拾起来。

等她忙好了，又招呼姚姚下楼坐。

姚姚穿好鞋，扎了个低马尾，刚推开门欲下来，沈馨又把她叫住：“把你的漫画书拿来吧。”

上一次是沈馨陪着姚姚写作业，这一回是姚姚陪着沈馨看漫画书。

嘴里念念有词，姚姚兴奋的给她讲漫画书的内容，男女主的爱恨情仇还有伙伴友谊。

沈馨竖着耳朵听，一边拿小皮筋给她扎辫子。

“姚姚，麻花辫你会扎吗？”

“会，”姚姚略微思忖：“我妈从小就给我扎辫子，扎得我都厌了。”

沈馨顺势问：“你爸爸妈妈去哪了？”

“务工呐！”姚姚嘟起唇：“一年才回来一次，一次才回来十天！”

“馨馨姐姐～”嘴上说着抱怨与讨厌，心和眼却很实诚的打开，姚姚说：“扎辫子，容易想妈妈。”

“班上的同学和老师说我是留守儿童，我从四岁起就跟着奶奶过了。”

“这样呀。”挽过姚姚头上的碎发，沈馨内心有点触动，又怕小孩不开心，转移话题道：“我给你梳个花苞头怎么样？”

“花苞头？”

“姚姚去，拿面镜子过来。”

“哐哐哐”的声音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姚姚穿着鞋脚下生风，刚梳好的头发又乱了。点点姚姚的额心，沈馨宠溺的笑话她。

“哎呀，”姚姚垂目拨发：“馨馨姐姐你快教我嘛～”

找到合适的角度，把镜子放好，沈馨和姚姚坐正来：“看好了。”

“先把顶上右侧的头发分成两份，依次交叉，先这样、再这样、这样……”

“馨馨姐姐，你慢点！”

她习惯了这个手速，一时没反应过来，顿时失笑：“好好好，我放慢一点，你看仔细一点。”

伴着沈馨的手指不断牵发，发与发之间不断穿梭、缠绕，自上而下，最后用小皮筋固定好，把鼓起来的像花瓣的发团揪一揪，一个花苞公主头就弄好了。

“哇！——”姚姚拿着镜子东看西看上看下看，眼睛就差长后脑勺上了！

接着轻点姚姚额头，沈馨展颜道：“够你学的了。”

这时两个身影踏步进来，前头的那个乐呵笑：“哟，这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呀？这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