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塘竹子香 第3章 瘦筋巴骨

冷陶站起身转了一圈，心中腹诽：这跟挑选货物有什么区别？

王嫂从上往下扫视冷陶，尖下巴，竹竿手，瘦屁股，空荡荡的裤子下看不到腿形.皱眉摇摇头：这瘦筋巴骨的，不是生孩子的料啊。嫁进来怎么给我家生男丁？

王嫂心下不舍又遗憾，拿起茶杯时递了一个眼神给媒婆。

媒婆会意说道：“今天相看得也差不多了，不耽误桃嫂的时间。”

王嫂起身离开，媒婆慢一步抓起青头鸭跟在身后。王嫂没有给红包，桃玉莲知道这是没看上，追上去往媒人手里塞一个红包，巴巴问媒婆王家为啥没看上。

听到理由后桃玉莲面色铁青送走媒婆，走进厨房掏出锅里的白米饭，另一只扯住冷陶头发让她仰起头，把米饭硬塞冷陶嘴里：“狗东西平时缺你吃了吗？”

冷陶没来及反应，嘴里就多了一大口米饭，压得舌根疼，她挣扎着往后缩。

桃玉莲又舀一勺饭怼进嘴里：“吃！吃！吃！全给我吃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给你饭吃！尽让我丢脸的东西！”边骂边往喉咙里戳，恨她嘴巴生得小塞不进去。

冷陶胡乱抓着眼前的女人阻止她动作，卡在喉咙里的饭团不上不下，要被噎死了！只能使劲往前抻脖子咽下去，像绿头鸭吃玉米糠时的样子。

拼命把饭吞下去后，桃玉莲又夹一块冷扣肉塞过来，肥油粘腻，糊在嗓子眼化不开，如吞胶水。

冷陶从不挑食，单单吃不惯肥肉，闻到肥肉不自觉想吐。

这块‘大油膏’塞进来，直接让冷陶胃里翻江倒海。

“呕...”

“不准吐！咽下去。”

听到命令冷陶闭上眼睛，就着涌上口腔的酸水吞下去。

桃玉莲把饭勺丢回铁锅走了，冷陶跪着捡起散落的米粒，捧在手中拿去鸡舍喂小鸡，看到小鸡脚上的鸡屎时，胃里翻涌，把刚吃下的食物全吐出来。

半个手掌大的鸡崽们叽叽喳喳聚过来啄食这滩呕吐物。

更想吐了...

还好有小鸡，如果被桃玉莲发现她把东西吐出来，不知道又要怎么惩罚。

“唉，小鸡，我再也不偷吃芝麻饼了，代价实在太大了。”说罢冷陶到缸边舀上一大盆冷水喝下，把油脂味压下去才缓和点。

冷陶还不知道这次相亲王家妇人没相上她。

她不想嫁人，趁着桃玉莲不在，进房间匆匆收拾衣服计划今晚离家出走。

冷陶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镇上的高中，听说沿着小溪走，能走到郁江，那里有大城市。就从拱桥开始沿着小溪出发吧！

她心无旁骛叠着几套衣服。刚刚才安静下来的厅堂，现在来了客人，声音嘈杂，听不太真切他们在说什么。

冷陶跑到走廊看下去，是语文老师！

今天语文老师穿着天青色旗袍站在领导后面，抬头时和冷陶眼神相撞，语文老师弯起嘴角和她招手，

冷陶下楼，看到教育局里的领导在劝桃玉莲：“你阻止孩子去上学是违法的”

听到违法两个字，桃玉莲害怕，坚持说道：“这是我自己生的孩子，难道我没有权利管吗？”

“你有义务养育这个孩子，但你不能让她辍学。辍学我们是可以让警察来抓你的，你明白吧？”

“现在到嫁人的年龄了，我要让她嫁人！”

“现在国家规定女性结婚年龄不得早于20岁，你着急让孩子嫁人也没有用。”

“呵，我们村都是这样的，我不懂你说什么。反正我18岁的时候已经结婚了，你看看谁不是这样的。”

“如果你再拦着孩子不让她去上学，那我只能让让警察过来和你谈了。”领导语气渐冷，用村书记和警察压她。

几个大男人站在玉莲面前，她干脆坐下拍腿大哭：“你们欺负我一个农村妇女。呜呜呜......女大当嫁，她成年了我让她嫁人怎么了。”

“嫁人当然可以，但我们要按规定走，该上学的年龄就去上学，到结婚的年龄再结婚。”

语文老师摸着她的头柔声说道：“冷陶，你学习很好，老师不希望看到你辍学。”昨天冷陶从学校离开后，语文老师就赶紧联系教育局领导帮忙处理这件事。

“我知道老师。”冷陶站在这位香香的老师身旁低声回答，其实她也很喜欢上学。

语文老师牵起她的手走在石子路上，“女孩子千万不要辍学哦，只有学习才能赋予你能力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不要放弃自己，老师也不会放弃你。”

“只要老师一天站在讲台上课，老师就不允许自己的学生失去受教育的权利。我希望你能考上好大学，去大城市，看到更大的世界。”

冷陶听得懵懂，她知道要学习，才能考大学，考大学才能当老师，至于想要的生活，她没有认真想过。

生活又是什么呀？是在平塘种水稻割稻谷，结婚后帮婆婆养鸡放牛？大城市又是什么样的？是高楼和数不尽的小轿吗？

乡下的姑娘，因为晚熟有种残忍的天真和无知。

再往前走就是田埂，冷陶不想让泥巴弄脏老师的黑色小皮鞋，她站定抬起头：“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

老师握紧她的手说：“我相信你。”

教育局领导走出冷陶家，在他们的多番劝说下，桃玉莲保证会让冷陶上完高中。

语文老师送了一只笔给冷陶，随后跟着教育局领导上车回镇上。

冷陶目送黑色的汽车沿着蜿蜒白路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点，收回目光往回走。

一天折腾两次，天已黑。

桃玉莲坐在屋里哼气：“等你高中毕业，我自然会安排相亲的事。你也别得意，给我好好准备等着结婚吧。”

冷陶乖顺点头，妈妈能允许自己上学已经很好了，剩下的事情等高考完再说。

放下逃跑计划，冷陶回房间继续看书。

次日早上，天刚翻起鱼肚白，整个村庄白雾茫茫。

冷陶背上书包出门，看到温砚州拖着自行车站在石子路边。

“早上好砚州哥哥！”

温砚州眼前一亮，使劲招手：“冷陶！我就说你会来的，快上车！”说则和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冷陶轻盈地跳上自行车后座，双手轻轻拽住他洗得发白的衬衫。砚州用力一蹬，自行车缓缓前行。

砚州小心翼翼避开路上的小坑，平稳地骑出平塘。平塘村到跃仙镇约15公里，骑自行车要一个小时。

冷陶没有自行车，但高中两年多她没有走过去学校，每一次上学都是温砚州载她去。

她坐在后座发呆，带起的风打湿露水，温砚州的声音打破此刻的宁静：“冷陶，你昨天去哪了？”

“我...唉，妈妈让我相亲。”

“相亲？”温砚州心里一紧，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

“嗯，昨天她让我相亲，所以我没有去学校。”冷陶没有把自己被关在柴房的事说出口。

温砚州一边蹬车一边问：“那后来呢？”

“后来老师和领导过来劝说妈妈，妈妈同意了我先上完高中再说。”

听到这里温砚州松了一口气：“还好桃妈妈听领导的劝说，等高考完，我们就离开平塘好不好？”

“离开爸爸妈妈和亲戚他们吗？”

温砚州说得认真：“对，离开。”

发生这件事时冷陶已经萌生逃跑的想法，她咬了咬嘴唇回答：“好。”

往日两人都是说说笑笑去学校，今天的氛围有些沉重，一路静默着。

自行车穿过两边的石山，来到一片平地。眼前视野开阔，这里的平地形成城镇，就叫跃仙镇。

跃仙镇高级中学在镇中心，来到学校停好自行车，两人一起走上教室。

冷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多事的同学对她指指点点，但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因此自顾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学习。

今天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冷陶又见到那个温柔美好的支教老师，老师也看到她，两人相视一笑。

**

今天周末，冷陶家忽然来了亲戚，乌泱泱一片挤进来。

厅堂不够站，人们站到天井上，互相说笑寒暄着。

冷家人很多，冷陶的爷爷叫冷启亭，在20世纪60年代和金丽珍的包办婚姻中，孕育了3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老大冷勇，冷陶父亲冷实排行第二，老三冷月，再下来是冷诚，老幺冷云。

俩女儿冷月和冷云已外嫁，各生有一儿一女。

年纪最大的冷勇还未结婚，目前和冷启亭一起住老宅。

冷实和隔壁村的桃玉莲结婚，搬出老宅在村尾自立门户，生下冷陶。

而冷诚取了有钱人家的女儿，搬到城里居住多年，生有一女。

几个兄弟姐妹中最风光的就属冷诚。在村里人还互相攀比摩托车牌子时，他就开上了皮卡车，皮卡车后头还拴着一只白色萨摩耶。

每次回平塘，冷诚那发型是用摩丝抹得油光发亮的，神采奕奕，惹人艳羡。

老幺冷云也不差，每回一次娘家都买很多好东西给冷启亭，什么衣服、棉鞋、补品统统买好。

随着儿孙长大，大家分居各地，冷老爷定下规矩，每年立秋都要在平塘聚一餐，确保兄弟亲友间团结友爱。

但是往年均冷家老宅相聚，今年却来到冷陶家，她好奇看向天井上的人。

冷陶发现今年还多了一个人，是城里来的堂妹冷宝嘉。

宝嘉这会儿正和爷爷聊天，爷爷紧紧拉着她的手，多年没见过的宝贝孙女出现在眼前，他仔细瞧了又瞧，浊黄的眼珠子流出泪水。

宝嘉脸蛋圆润讨喜，说话似黄鹂鸟在唱歌。她说：“爷爷这次考试我的英语考了满分！今年我还考了舞蹈10级...”

考什么级？冷陶不太懂，她趴在二楼走廊看着楼下发呆，爷爷现在真的好开心啊，叔叔婶婶又在聊什么结婚官司的，这么重要的日子爸爸也不在，妈妈在...

天啊，妈妈在屋檐下瞪着自己！冷陶把头缩回去跑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