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目光均转向宋舒棠,她正欲开口,便听院内传来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门口很快出现人影。
一个瘦削的老头站在那里,身穿官服,衣角打有补丁,即便用了颜色相近的布料,却还是能看出来,头发近乎全白,只用一根木簪扎着,面上隐约带有怒意。
咸子晋面上露出惊讶,连忙上前两步,虚扶住他:“巩大人,你怎么来了?”
“怎么,本官身为娄州长史,不能来吗?”巩伟才瞥他一眼。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城内情况复杂,大人出行得多多担心。”咸子晋解释道,他是真的怕巩伟才也染上疫病。
巩伟才轻哼一声,又同几人见礼,只除了宋舒棠,对她视而不见。
孟明远让人给巩伟才拿了凳子,巩伟才不□□露出几分满意,坐下后收敛神情,冷眼看向宋舒棠,问道:“不知这位是?”
宋舒棠按着规矩行礼,态度谦卑:“在下宋舒棠,见过巩大人。”
巩伟才并不搭理她,向孟明远道:“孟大人,下官虽身在娄州,却也对京中之事有所耳闻,知晓你颇得陛下看重,但你也不该如此儿戏,面对此等大事还要将不相关之人带来,把社稷百姓拿来博心上人的欢心。”
这话说的有些重,在场众人都不免变了神色,宋舒棠依旧是一副淡然,似是毫不在意巩伟才的话,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
“巩大人,我敬你为娄州辛劳多年,便不计较此言了,但像今日这番话还是不要说了。宋姑娘虽无官身,却是陛下亲批的圣旨,特意来解决瘟疫一事的,还请大人慎言。”孟明远声音冷淡,面色微怒。
巩伟才对上他的目光,被其中蕴含着的情绪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气不打一处来,欲同他辩驳。咸子晋连忙拦住他,面露恳求,好声好气劝道:“巩大人,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这位宋姑娘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身为臣子为君主分忧便是。”
巩伟才抽出胳膊,一甩衣袖:“糊涂!作为父母官,首先是为百姓社稷,其次才是君王。你也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怎么不晓这等道理?如若……”
“巩大人!”咸子晋出声打断,朝他摇头,其余人神色各异,默不作声。
“你怕什么,有什么事,本官自己担着。”巩伟才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又义正言辞接着说,“若陛下一时糊涂,身为臣子理当阻止,免得犯下更大错误。”
巩伟才脸上大义凛然,目光扫过屋内,除去他们外,里面还有几个衙役和侍卫,此时均是低头不语,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
咸子晋心中焦急,但也不敢再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语,暗暗祈祷孟明远等人不要为难巩伟才。
孟明远看向宋舒棠,见她摇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巩大人,城中瘟疫严重,你又年岁已大,还是安心在家呆着,本官自会处理好娄州之事。”
一旁的侍卫接收到他的眼神,朝巩伟才靠近,只留半步距离。
巩伟才看着他们,冷哼一声:“那便祝大人顺利!”说完后拂袖离去,两个侍卫追在身后。
“孟大人,这……”咸子晋面上有些担忧。
“咸大人不必多虑,只是让巩大人这段时间好好留在家中罢了,这也是为了他好,先前之言,我们便当作没听过。还望你抽空劝劝巩大人,此行可不止我们几人。”
咸子晋连连称是,向他作了保证。
插曲过后,孟明远再度问起宋舒棠的意见:“如何?”
宋舒棠心知这是他给自己提供的机会,也不推辞,细细查看咸子晋所作地图后有了想法,结合前世及余州一事的经验,很快提出几个可行性措施。
咸子晋眼睛一亮,见孟明远也是一副赞同神情后便想下去安排。
“咸大人。”宋舒棠叫住他,表情严肃,“大人务必不要心软,按着规矩来,拒不配合的百姓定要控制住,衙役们前往百姓家中时也不可掉以轻心,更不能孤身前往,一切以控制瘟疫为重。”
咸子晋虽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特地强调这点,但看她认真的样子便决定待会多说几句,点了点头。
等他离开,宋舒棠看向孟明远:“不知大人可否觉得这疫病症状眼熟?”
此时屋内只剩下孟明远及燕苍,二人闻言均看向她,孟明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燕苍则道:“你这么一说,老夫好似也觉得听闻过这症状。”
孟明远想到了余州,之前余州瘟疫也同如今差不多,都会冒出红疹,只是娄州的瘟疫症状似乎更加严重,时间更短。
“大人可是想起了余州,”宋舒棠问道,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说,“依咸大人之言,这病传染性极强,一开始只是身上长红疹,身体并无不适感觉,随着红疹变大、变多就会流出脓水,伤口发痒变疼,直至后面高烧不止,皮肤大面积溃烂直到死亡,不用药的话整个过程七八天左右。
几年前余州瘟疫的症状与其十分相似,只是没有这么严重,患病者可以活个十天,传染性没这么严重。”
“你怀疑此次瘟疫不是意外?”孟明远问道。
宋舒棠垂下眼睑:“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但情况相似,想必余州瘟疫的药方也有些作用。”
“说的有理,确实可以参考一番。”燕苍肯定道。
“我这就派人去找余州瘟疫的药方。”
“不必了,”宋舒棠拦下他,“我记得药方,可以默写出来。”
孟明远有些惊讶,随即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余州不仅是二人遇见的地方,也是改变宋舒棠的地方。
“大人不必多想,都过去了。”宋舒棠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温言安慰,几年过去,她已经同自己和解,也坚定了信念。
“大人还是先去解决世子的问题吧,总不能让他一直留在城外。”见他目光越来越奇怪,宋舒棠忍不住道,“我先将药方写给燕先生,再去仔细了解一下疫病症状。”
孟明远收回目光,面上有些窘迫,顺着她的话匆忙出门。
“宋丫头,”燕苍调笑道,“你和孟家小子也算熟悉,怎么叫的这么生分,不是孟公子就是孟大人的?你大可以直呼其名。”
“这……不合礼数。”
依据当朝礼教,名只有长辈和关系及其亲密的人能叫,宋舒棠自认和孟明远还没有熟络到那个地步,也担心给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同辈之人大多相互称字,可一来孟明远从不叫她的字,她摸不准对方的想法,二来孟明远的字来自当年自己劝慰他的话,虽说意义极好,担得起字,可她还是觉得奇怪,叫不出口。
“那也可以私下叫啊。”燕苍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是不是因为老夫这个外人在场所以你不好意思。”
“自然不是。”宋舒棠急忙反驳,“您是举世闻名的大夫,还是燕夷的爷爷,我心中也是拿您当作长辈看待,哪里是什么外人。”
燕苍看着她,静待下文。
“我同孟公子一向都是这么称呼对方的,并不存在什么私下叫法。”宋舒棠生怕他再说些什么,连忙接道,“燕先生,我们先去写药方,研究如何治疗瘟疫吧。”
燕苍点头,心中想着等会替孟明远多说几句好话,帮他一把。
……
长蒲城西,低矮的民屋内飘出药香,院内摆着几个药炉,白气从里面冒出又升到空中,小药童带着面罩,面罩经过处理,可以适当预防传染。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锅,看上去十分认真。
门外传来脚步声,小药童随声看向门口,便见一个姑娘和几个衙役,均带着面罩。
药童认得为首的姑娘,是京中派来的,经常会来此处查看治疗情况。他拿上几个浸过药水的面罩走到门口,递给他们,示意他们换上。
宋舒棠几人接过换上,把先前所带面罩丢到一旁燃烧着的火堆里,而后才进了门。
此处是特意留出来,给燕苍研究治病方子的地方。
“先生在吗?”宋舒棠问道。
药童知道她问的是燕苍,立即答道:“先生就在屋内,还请姑娘在院内稍等,我去将他叫来。”
“不用麻烦,我进去就是。”宋舒棠又看向那几个衙役,“你们就在院内等候,不必进来。”
她走进东屋,就见燕苍正凝神给病床上的人把脉,床上之人红疹已消退许多,不似前些日子可怖,但依旧昏睡。
须臾,燕苍收回手,走到桌旁坐下。
“先生,情况如何?”
床上的人用的是燕苍改良过的方子,开始治疗时他正处于中期,没几天能活,听说衙门在招募自愿接受新方案治疗的人便来了,如今已过了五六天,看上去也不似之前严重。
“病情在慢慢变好,但十分缓慢,疗效太长,对已经进入疫病后期的患者来说收效甚微,恐怕还得改一改方案。”燕苍斟酌着说。
宋舒棠颔首:“先生安心研究就是,现如今瘟疫传播速度已得到了控制,没有多少新患者,旧患者用药之后情况也得到了缓解。”
说话间,外面突然响起马蹄声,没一会就听见院中的喧闹声,宋舒棠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顾不得许多急忙出门。
门口站着的衙役见她出现高声道:“姑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