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谢槿居然还带了留影珠,明礼真人猝不及防,脸上怒容一僵,还是不死心。
“谁知你这留影珠是不是真的刻录了清风的死因!”
“那师伯请看。”
谢槿知道明礼真人只要一找到借口肯定会冲自己发难,毕竟当年被闻折柳揍的那一顿可不轻,又疼又丢脸。谢槿也没打算给他机会再辩驳,挥出灵力激活留影珠的法阵。
留影珠是一种特质的材料,刻下法阵后,可以用灵力刻录下来部分影像。此时激活法阵,留影珠中便化出一道有些模糊的水幕,显现出黑暗湖边的两道人影,一个是纪云舟,一个正是清风,而清风正举剑朝纪云舟斩来,剑身赫然刻着血红符文。
纪云舟很快确定,这是在清风将血色符箓打入灵剑后对自己下死手那时开始刻录的影像。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是谢槿御剑而来救下纪云舟,紧跟着,清风的口出狂言与妖术反噬都清楚的让殿中众人听到、看到,最终在谢槿正要出手救他时,率先爆体而亡。
清风临死前怒号的那声白疾,也叫明礼真人和纪白涟二人白了脸。影像结束在谢槿带着纪云舟逃走那一刻,水幕散去,谢槿抬手收回留影珠,微垂眼眸遗憾地看向萧珩。
“本想将清风带回来查清究竟是谁让他陷害小师弟,又是谁将那刻有妖术的符箓交给他,可当时妖术反噬太快,我没来得及救他。”
毕竟曾经当了萧珩八十年的杂役,萧珩再气恼也只是把人赶去外门做正式弟子,见清风就这样死了,萧珩心中也颇有几分感慨。
“此事不怪二师弟,是清风咎由自取。但他在内门八十余年,鲜少离开宗门,而我揽月宗自从师祖出事后,老祖曾命我宗门弟子逢妖必杀,就算后来此事有太虚宗出头,为我揽月宗与当年伤怀真祖师的妖族谈和,我揽月宗多年来始终对妖族深恶痛绝,清风究竟是如何拿到这妖术符箓的?”
谢槿缓缓点头,“我宗门弟子,出入宗门都会经过宗门大阵,但凡有妖气魔气都会被法阵察觉。可今夜仍是有妖术符箓混入宗门,还险些惊动了明月湖下镇压千年的那头妖龙,两位师伯,此事绝非小事啊。”
【是啊,师祖当年受伤的事,我也听师父说过。当年那大妖袭击揽月宗重伤师祖后,老祖便下令逢妖必杀,几乎将那大妖与它手下妖族杀尽,也牵扯到了其他妖王,太虚宗才终于出面劝老祖收手,那可是东域第一道宗啊,能让第一道宗出面谈和,可见老祖也是个厉害角色。可惜我入门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老祖一面。】
萧珩也从未见过,只因射月老祖早已经带怀真师祖离开宗门养伤了,他也清楚妖术符箓这种在揽月宗堪称禁忌的东西实在不该出现。竟能瞒过宗门大阵,究竟是哪里疏忽了,此事执法堂也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见明礼真人因为理亏不再说话,可双眼仍暗暗瞪着谢槿,显然还在气恼,萧珩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两峰关系再恶化,便开口做这个主,“守直师伯,让人带白疾过来吧。”
守直真人也正有此意。
见执法堂一位长老正要领弟子去拿人,明礼真人才沉着脸闷哼一声,纪白涟白着脸站在那里,也没再说话,目光幽幽望着谢槿。
又是谢槿,敢坏他好事……
可不是说他近日在闭关吗?
谢槿直接将纪云舟扶起来,偏头对上纪白涟的眼神,眸光意味深长,“小师弟今夜本就是遭人算计,身上还有伤,还是先缓一缓吧,真相如何,等那白疾过来一查就知。”
他那双桃花眼本是极好看的,纪白涟却有种仿佛被对方看穿心思的错觉,下意识别开脸,垂眸收敛起眼底不甘,攥紧衣袖下的五指。
谢槿看他就是心虚。
萧珩先看了眼守直真人,见他没有出声才暗松口气,也安抚纪云舟道:“小师弟莫慌,今夜有执法堂的诸位长老在,若当真有人指使清风构陷你,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他这话其实也是在说给执法堂的人听,纪白涟明白言下之意,暗暗抿紧唇瓣,纪云舟却是安心了许多,向萧珩和谢槿点了点头。
萧珩几次表态要护着纪云舟,谢槿看他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孺子可教的满意,拢紧藏在袖中乾坤袋里的小树灵,又递给小黄鸟一个眼神,示意它乖乖的,神色却不轻松。
【趁白疾还没到,我先捋一捋原文剧情。原文里小师弟被构陷勾结妖族放出妖龙,被抓到执法堂问罪,应该是至少三年后的剧情。那时,大师兄受心魔影响已经很深,唯有在小师弟身边才能得到一时平静,这也叫小白莲越发嫉恨小师弟,所以才与原文二师兄狼狈为奸,制定了构陷计划。】
听他开始捋剧情,萧珩也顾不上给纪云舟看伤了,竖起耳朵等着,纪云舟也静下心听着。
【不过原文里妖龙也的确逃了出来,也真的有妖族混入宗门,闯入明月湖。而那些妖族中为首的是一个合体期的神秘大妖和一个金丹期的小妖,那小妖喊妖龙爹,我之前还以为是……反正不管是不是,那小妖会在三年后以杂役的身份蒙混过关混入外门,而且还跟小师弟有过接触。】
谢槿怕执法堂的长老们发现藏在他袖中消化妖龙精气的小树灵,压根就没敢看袖子一眼。
【当时小白莲和二师兄构陷小师弟,其实不是碰巧撞上妖族混入宗门救出妖龙,而是小白莲顺势为之。小白莲早就发现那小妖的异常,又因为小师弟与那小妖无意中成了好友,小白莲便想用那小妖对付小师弟,结果查到了小妖背后那只大妖。在小白莲动手之前,那只大妖就找上门来,小白莲为了活命果断背叛了宗门。】
萧珩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纪白涟,明礼真人还是黑着脸一肚子火,纪白涟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就站在他身后,看去安静,但微微低垂的脸上有些冷,与他往日温软不同。
【那大妖和小妖来宗门本是要寻机救出妖龙,小白莲自己找死,大妖看他还算有用,又听他说能让他们混入明月湖,这才留他一命。之后小白莲就联合当时已经是清月峰亲传弟子的白疾,又巧言令色说动了原文二师兄,让妖龙逃出去同时算计小师弟,将所有事都推到小师弟头上。】
谢槿沉吟须臾。
【小白莲和白疾都想杀小师弟,原文二师兄只是单纯不想让大师兄好过,也想争功与他争夺未来掌门之位,奈何大师兄纵使有心魔缠身也向来洁身自好,他寻不到错处,便制造大师兄失职之过。可引妖族人马闯入宗门、救出妖龙,本是小白莲所为,原文里还有不少宗门弟子因此死伤,最后却都算到了小师弟头上,让他被打入执法堂牢笼受尽折磨,大师兄在中间也极为难。这也是中期较大的转折剧情,更是后来小师弟跳下诛仙阵的导火索,也是催化大师兄入魔的重要一环。】
纪云舟怔了下,悄悄看向萧珩。
【原文应该是这样的,可问题是!小师弟才来宗门不到两个月,他和大师兄感情还没怎么发展呢,三年后的剧情怎么就开始了?我就想不通了,这个时候,那妖龙的妖怪儿子应该还没来宗门,那大妖应该也还没出现,这妖术符箓又是哪儿来的?】
谢槿看向对面的纪白涟,桃花眸中有几分不确定。
【今晚引小师弟入局的,是云先生的下落线索,整个宗门知道此事的人不会超过三个,小白莲就算一个。小师弟找大师兄时大师兄正好不在,又正好与他们师徒都在丹堂,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小白莲故意拖住大师兄,那明月湖这事,就算不是原文里那大妖所为,小白莲也绝对不无辜。】
他想着又暗暗摇头。
【不,也不能完全排除那大妖提前出现的可能性,若是这样的话,宗门就危险了。可我又没有证据证明小白莲与妖勾结,而且清风死前只提了白疾,一个字也没提到小白莲,这白疾……他背后的南宛城白家,在后来被大师兄灭族时似乎也施展过禁术,难不成这次真的只是白疾所为?】
若是前者的话,萧珩也理解向来不惹事的谢槿为何会主动要求去清月峰拿人了,若真有大妖在筹谋救出妖龙,宗门就不安全了。可若是后者的话,那南宛城白家他也有所了解,这个白家可比大妖要好对付。
谢槿却不这么认为。
【若真是白疾也很麻烦。白疾和小师弟的恩怨源于两家上一代人,白家和纪家都是南宛城数一数二的大族,早年白疾与小师弟的父母曾有过婚约,白家看不上渐渐没落的纪家,白疾他爹又是个花心好色的,早早就跟白疾他娘勾搭在一起。当年小师弟外公病逝时,小师弟生母还在灵堂上,白疾他爹就带人抬着花轿上门来求娶,你以为他是浪子回头吗?不,他这是看小师弟生母即将继承白家家主之位,有意吞并白家!还有更气人的是……】
谢槿这一个大喘气,吊足了萧珩的胃口,是什么?
【那家伙……他是真不要脸,他在同一天抬了两台花轿,先接了已有身孕的白疾他娘,才过来接小师弟生母,他不仅要小师弟生母带着纪家嫁给他,还要人家做小!】
纪云舟怔住,他只知道白、纪两家恩怨是因为他母亲与白疾生父,却从不知道这些内情。
【太无耻了!】
萧珩自认见识算多了,听到这里也是被开了眼界,他十分认同谢槿的用词,这是真无耻!
【就算当时纪家的确比不上白家势大,小师弟生母也没有屈服,当场撕毁两家婚约。那姓白的老东西丢了脸,扔下狠话叫她日后别后悔,就带着白疾生母回了白家。之后小师弟生母成了纪家家主,白家就几次三番给纪家找茬,一边又放言要小师弟的生母给他们少主做妾,他们才会帮忙。】
萧珩听着都有些恼火了,没想到接下来还更气人。
【纪家那些族老也都是个不顶事的,一边瞧不上小师弟生母一个女人掌家,一边又生怕纪家被白家搞垮,居然做出将小师弟生母捆起来塞进花轿送去白家的糊涂事!小师弟生母不从,在半路山崖跳下去,还好她运气好,被小师弟的生父所救,二人一见钟情,小师弟的生父便随他生母回纪家,镇压住了纪家那帮老东西!】
听到自己的生父,纪云舟下意识有些排斥,清冷黑眸却又泄漏出几分好奇,从小到大,除了娘,所有人提及他的生父都是唾骂。而在娘口中,他的生父只是有事先离开,很快就会回纪家,与他们母子团聚的。
【白疾他爹听说纪家的事,带了人上门找茬,硬是要强娶纪家家主。谁料小师弟生父修为高深,当场废了他的根基,叫他此后再也无法修炼,白家带来的好几个元婴期也都被杀了!这一下,白家才算消停了,老家主不敢报仇,还亲自上门赔罪。】
萧珩气顺了些。
纪云舟心中有几分向往,原来他生父如此强大?
谢槿话锋一转,又是叹息。
【然而小师弟父母成婚前,他生父不知因何事离开,可那时小师弟已经在他生母腹中了。好在小师弟生母已经凭借自己的本事掌控了纪家,有丈夫余威在,白家也不敢轻易对他们纪家动手。只是在小师弟快出生那时,南宛城出现妖邪,小师弟生母为护持纪家族人重伤,好不容易劫后余生,生下小师弟时落下重病,只撑了短短五年便撒手人寰,留下小师弟一人。】
萧珩看向纪云舟,暗叹一声,还好小师弟听不见,否则想起病逝的生母,怕是又要难过。
纪云舟垂眸不语,只是望向地面的黑眸黯淡下来。
【小师弟生母病逝没多久,白家那被废了的老东西酒后摔下墙头死了,外人都传言他是因为前未婚妻之死太伤心殉情,事实上他只是太高兴,在青楼里玩了三天三夜出来后把自己给摔死了!这老东西死就死了,外头还散布这种传言,多恶心人?偏偏白疾他娘还真信了,小师弟生母头七刚过,她就披麻戴孝跑来纪家门前大骂小师弟生母,恨她人都死了还霸占着她男人的心,害死她男人,又害她儿子没了爹。当时,白疾就站在边上。】
萧珩恍然大悟。
难怪白疾屡次针对小师弟!
【说起白疾这小鬼,他爹就是个天天流连花丛的废物,他娘天天以泪洗脸骂着外面的狐狸精,叫他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可他不恨他爹,也不恨他娘,他只恨小师弟!他爹死了没几年,他娘也郁郁而终,白疾就记恨起小师弟,势要杀死小师弟不可。】
这些事纪云舟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不知道那些叫他气得将手心掐出血。可这里是执法堂,他闭了闭眼,悄悄藏起这份怒火。
【其实当年小师弟身中寒毒,那药就是白家给的。纪家为了讨好白家,同时防备小师弟会争夺家主之位,想方设法要他死,又怕小师弟生父哪日找回来报仇,便给小师弟和他母亲扣下不少帽子,构陷小师弟盗窃族中宝物、污蔑他是他的生母与野男人所生……当年我曾去过南宛城一次,那些人说的比这些还要难听,便宜占尽了,还想踩着小师弟母子博好名声,又要杀小师弟,又要打压他毁他心境,真是无耻他妈给无耻开门,无耻到家了!】
谢槿越想越火大。
【当年我去南宛城时,那些人口口声声说都是小师弟母子害死白家夫妇,欠了白家的,气得我差点当街下手!放屁!错的从来不是小师弟,小师弟谁都不欠!他娘也不欠南宛城任何人!什么白家,什么纪家,全都是恶人,活该最后被大师兄灭族!】
萧珩轻咳一声,实在是有些吃惊,二师弟向来斯文,时过这么多年还能骂成这样,想来当年他在南宛城的所见所闻只会更恶劣。
纪云舟却被谢槿那些话骂醒了,双眸怔怔盯着地板。
当年母亲死后,白家少夫人在门前骂他母亲时,他是记得的,当时他也很生气,可纪家人都拦住他,不允许他出去为母亲说话。
他们都告诉他,是他母亲的错,是他们欠白家的。
所有人都说白家少主是因他母亲被废,又因为他母亲殉情,他身为母亲的儿子,母债子偿,他也欠白家的,这辈子都偿还不清!
他也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比他大一岁的白疾就站在白家少夫人身后,一脸阴鸷地盯着他。
就算离开纪家,被先生收留的几年后,只要纪云舟踏入南宛城一步,仍旧无法逃脱那些人的唾骂指点。就算他不去,纪白涟每年都会来寻他一回,话里话外也在暗示他——
纪家如今不易是因为他们母子得罪白家,还让纪家丢尽颜面,他们母子是亏欠白家、亏欠纪家的,可纪家还替他们母子补偿白家,纪家对他仁至义尽,他不该有怨恨。
纪白涟又说姑姑走了这么多年,那些事也过去了,让纪云舟不要担心,安心在药庐修炼。
可他这一次次提及白家,以自己为例,叮嘱纪云舟多让让白疾,纪云舟难免会有所影响,每回见到白疾时,总会刻意低头回避。
先生从不管这些事情,纪云舟不知道向谁排解心中困苦,直到今日,第一次有人告诉他——
他不欠白家的。
是了,他不欠白疾的。
那他这些年来为何要避着白疾?又为何要怕他?
纪云舟突然有些悔恨,双眸悄然泛红,隐隐涌上水光,他怎么能怀疑自己的生父生母呢?
错的人,从来不是他们啊……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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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