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巷三十七号 第20章 镜中人

陆无尽看着手里的复古雕花镜，镜子里映出他疑惑中带着些无语的表情。

这NPC下趟楼，就为了送面镜子？

太阳即将下山，房子里一片狼藉，陆无尽随便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坐下，碎玻璃一堆堆的，在橘红色光影照射下反射着五彩光线。南柯从房间里探出一颗脑袋，见陆无尽坐在沙发上，身边全是玻璃，稍不留神就会受伤，而他一副风雨来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支起一条腿，手里抱着什么东西正查看。

光线将他的脸照得明暗不定，气质淡然，又带着若有似无的压迫。

南柯叫了一声，走过去：“谁敲门？”

陆无尽头也没抬，听他走一步就会发出一阵碎玻璃的响声，稍稍抬了抬眼皮，“你那脚不想要了厨房有刀——不认识，送了个东西来。”南柯穿着家居拖鞋，鞋底并不厚，说不准哪块尖锐一些的玻璃就会扎破拖鞋刺穿脚。

南柯讪笑几声，小心翼翼躲开玻璃坐到他身边，凑过去：“你关心我啊？”

陆无尽无语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研究手里的镜子：“我是怕你脚受伤了不好扫地，去把地扫了。”

刚坐过来的南柯一脸懵，指着自己：“我？”

陆无尽白了他一眼：“不是你是她？”

南柯顺着陆无尽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刚刚站的位置探出另一颗头——林悠。林悠眼睛泛红，因为哭泣有些肿，怯怯站在门口打量着陆无尽。

陆无尽扯出一个合格的笑容：“怎么了？”

林悠的目光又慢慢移到他手上，渴望地看着那面镜子。

陆无尽的目光也跟着她移到这面镜子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面镜子的那一刻，陆无尽心里就莫名烦躁起来。

这可能是一个提示，也可能是一个预警。

提示镜子是重点，预警镜子有危险。

当然，陆无尽不太在乎是提示还是预警，他比较在意的是，为什么这个梦境里的重点不是林悠自己，而是镜子。这种类似道具的物品成为梦境核心，只有一种可能，并且显而易见。

——镜子是触发下一个“任务”的钥匙。

之所以用“触发”这个词，是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个梦境的主人如此简单，NPC如此敬业。导致梦境之中的所有线索只能靠他主动去找。李晓楠的梦境里好歹人多，多猜几次就能猜出梦境运行的规则来源于李晓楠内心的煎熬。

但林悠不行，她只有一个人，以及很多镜子。

南柯哼哧哼哧开始扫地，陆无尽和林悠隔着客厅对视。林悠的眼神很单纯，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势，陆无尽的眼神也算平静，试图从她眼底发现些什么，但是没有。

最终还是林悠先败下阵来，伸手索要镜子：“给我。”

陆无尽看了看外面的天，就在刚刚的对视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不同于白天的平静，晚上的屋子像是黑暗中唯一安全的地方，当然，只是表面的安全。黑暗之下，妖魔鬼怪正等待着机会，要将所有闯入梦境的不速之客留下来。

从阳台的窗子往外看，这栋楼像是矗立在虚无之中，远处是无尽黑暗，近处也是一片漆黑。孤独和寂静同时涌上来，如滑腻的蛇，纠缠着，不让任何人逃脱。

不是镜子有问题，陆无尽突然意识到，是晚上有问题。

不论是昨晚的梦，还是白天的宁静，都昭示着在林悠梦境中，白天和黑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陆无尽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悠：“不给。”说着，拉开外套，把镜子塞到了怀里，拉链直拉到下巴，怀里拱出来一个椭圆。

林悠走近几步，神色开始焦急：“给我、快给我！”

林悠步子越来越快，刚要跑起来就被南柯抱起来，他身形高大，抱个小女孩就跟拎起一只小鸡仔一样，南柯刚把地扫干净，皱着眉和扑腾双腿的林悠对视：“不可以再把家里搞乱了！”

林悠还没来得为自己争辩，怀里“扑通”一下掉下来个黑色物品，“哐当”一声响，又是一地炸开的碎玻璃。

刚说完话的南柯看着地上：“........”

林悠愣了一秒，挣扎得更厉害：“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告诉哥哥，叫哥哥打你！”

陆无尽走过去，发现一地玻璃里，落着一张手掌大的纸片，他弯腰捡起，翻了个面，是一张照片。

南柯撇撇嘴，看了一眼陆无尽，小声反驳：“哥哥才不会打我。”

林悠像是被抓住尾巴的小猫，一下子熄了火，嘴唇颤动半天，眼珠子在照片和陆无尽之间来回移动，生怕他像下午一样再发疯。

陆无尽挑挑眉：“喔？你家全家福，怎么只有三个人？”照片是最简单的全家福，在照相馆里，身后是幕布造景，粗劣低质一眼假，然而小女孩站在父母中间，笑得一脸灿烂。

陆无尽将照片送到她面前，在她伸手想抓的时候迅速缩回来，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照片：“爸爸妈妈，还有一个，是你？那妹妹呢？”

林悠抿着嘴不说话，低头躲避陆无尽询问的目光。南柯看向陆无尽：“你吓到她了。”

陆无尽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哦，怎么没连你一起吓死？”

南柯一看惹到了炸药桶，登时就闭嘴不敢在说话，乖巧一笑，示意他继续。陆无尽目光继续压迫林悠，然而小孩子支支吾吾半天，憋出几个字：“妹妹、妹妹不能去.......”

陆无尽站直身体，“为什么不能？”

林悠道：“去了的话，爸爸会生气。”

陆无尽继续问：“为什么会生气？”

林悠继续答：“因为.......妹妹不聪明。”

陆无尽面色变了变，方才逐渐释放的压迫感骤然消失。陆无尽记得在病房里，林悠父亲好像是说过，比起冰雪聪明的姐姐，妹妹因为出生时窒息影响了智力，一直都不太聪明，但陆无尽没想到，会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拒绝妹妹林静出现在全家福里。

南柯也愣了一下，看向陆无尽。显然，陆无尽也因为自己的冒犯有些窘迫，不过林悠似乎并不在乎，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无尽，直到他把照片还给自己，林悠把没了相框保护的照片按在胸前，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陆无尽后退几步：“先送她去睡觉吧。”

南柯欲言又止，看陆无尽想一个人待着，只好说了一句“有事叫我”，抱着林悠去房间。得到照片的林悠还算乖巧，不哭不闹，也没吵着要镜子。

陆无尽怀里揣着个镜子也不方便，反正林悠也去睡觉了。这么想着，陆无尽把镜子放到自己房间里，转身去洗漱。洗手间应该是全家唯一一个正常的地方，瓷白的地板砖和墙面，没有奇奇怪怪的满面镜子，只有洗手池上的一张。

陆无尽习惯性对着镜子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看到镜子前的三套洗漱工具，动作顿了顿。照片只有三个人就算了，怎么连牙刷这种日常需要的工具都只准备了三个人的？

爸爸妈妈和林悠，那林静呢？

难不成林悠梦境里的NPC，是林静？陆无尽摸着下巴，觉得未必没有可能，小孩子的嫉妒也是很可怕的，而且异常纯粹，大人极容易忽略。

“这样，就可以和妹妹永远在一起了。”

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陆无尽耳边响起，冰凉粘腻的呼吸喷洒在陆无尽脖子上，镜子里赫然出现一张和林悠一模一样的脸，阴恻恻笑着。

按理说以陆无尽的身高，七岁的小女孩绝不可能够到他的脖子，但陆无尽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下意识回头，没看见小女孩，这才猛然意识到，说话的人在镜子里。

他再次回头，可这会儿的镜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一眼望到头的卫生间也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方才的声音和小孩像是他的错觉，粘腻的呼吸像是他神经紧绷之下的幻想。陆无尽茫然地皱了皱眉，那么惨白的脸，那么冰冷的呼吸，可不是个好预兆。

陆无尽眼神危险，继而勾唇笑了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皱眉又微笑，像是一瞬间变换身份，更像精神错乱。

“林静，我不介意跟你玩，但小孩子不太适合玩这种恐怖游戏。强行留在她的梦境里只会让她产生精神问题，听哥哥一句劝，趁早离开，这里不适合你，我这个人对小孩一向友好，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保证不会让你成为全家福里消失的人。”

梦境中危险重重，的确不适合一个小孩子，这次出去，还是找林悠父母谈一谈，哪有这么嫌弃自己孩子的？

卫生间里无比安静，没有人回答他。陆无尽舔了舔牙齿，看来林静不太想选择双赢的结局。

他打开水龙头，水流声冲破尴尬的寂静，垂眼认真洗手。余光里，一个暗红的小身影又一次缓缓浮现。陆无尽一抬眼，影子又一次消失，随着他再一次低头，林静便又出现在他视线中。

卫生间是正常布置，所以陆无尽砸镜子的时候没觉得这面镜子有问题，但现在看来，林静更喜欢这一面镜子。

陆无尽一边洗手，冰凉的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一边暗暗观察周围趁手的工具。马桶边挂着一根马桶搋子，陆无尽一眼看中，余光里的小孩还在那里，不说话，就是阴恻恻地笑，眼神冰冷，像是在看猎物。

陆无尽确定目标，没有任何前兆，忽然手臂一伸捞过马桶搋子，一下子砸在镜子上。一声脆响，镜子反射着白炽灯碎裂成渣，混入溅起的水珠，让人无法分辨，溅起来的究竟是温柔的水，还是尖锐的刀。

破碎的镜面中，没有林静的身影，反而站着个男人。

穿着白色长袍，看不清脸，与陆无尽不过五步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