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几近无云。边界的奴隶营区静寂如死,唯有两只信鸽同时振翅而起,一灰一墨青,扑入夜幕。
苍翎展翅破空,速度迅疾如电,振翅间将月光切成碎片。灰鸽奋力追赶,却始终无法缩短距离。两只信鸽,一前一后,携着各自的使命,直奔那未知远方。
天色微白,东方晨曦初露。苍翎倏然掠入谷中,羽色微染曙光,轻栖窗棂,抖翅无声。
窗内小厮见其归来,精神大振。他疾步上前,轻解鸽足密信,匆匆一瞥,眉头微蹙。
未敢耽搁,他提信疾入内,低声急报:“公子,凤九的密信到了!“
内室灯火犹明,晏子秋端坐案前,身形未动。一夜未眠,倦色隐现,然眉目沉静如常,目光始终凝于窗外。
他接过密信,展开细阅,指尖微颤,眼底寒光一凛。
那是一封求援信。
信中所请,非他为收件者,发信者亦非凤九,甚至不是**安。
“阿勒图命危,速至走马坑救援。“
信末附一红玉灿凰簪,簪头雕一朵千日桃,象征不言而喻。
“平安……你这是要翻天覆地了。”晏子秋喃喃自语,心中已有计较。
**安素来藏锋敛锐,然今次却以金夷世子为赌注,将棋盘掀至晏子秋面前。她深知,他断不能坐视。
晏子秋目光如刀,注视地图。他明白其中风险——
若引金夷攻破奴隶营救驾,虽能根除祸患,却会让鸽局背上“勾结外敌”的骂名。此罪一旦坐实,鸽局基业毁于一旦。
若袖手旁观,金夷世子丧命,对方莫不可能止息,必视此为鸽局与官府勾结刻意谋划致死,或将挑起战端,令边界战火连天。
两步棋,皆为死局。
他眸光微动,指尖轻扣桌案,清隽的脸上多了一丝沉思。
或是,第三步棋……
那正是**安的意图。
这一局,她早已替他落子。
直面行商会背后的黑手穆氏。
這无异于直捣虎穴。
穆氏,乃当朝显赫家族,二皇子穆贵妃的母家,盘踞朝堂多年,手眼通天。其一族暗中掌控行商会,将走私人口、奴隶营运作视为牟利事业。
此等根基深厚的庞然大物,鸽局想撼动,绝非易事。
但也不是全然无法。
关键在于晏子秋愿不愿去做。
鸽局拥有一切穆氏贩卖人口的情报,类似的奴隶营远不止一处。
他可以此情报为筹码,与之捉对厮杀。
看着地图上标记的奴隶营据点,晏子秋目光渐渐冷凝。她深知他的算计,却偏偏用最激烈的方式将局势逼到极点。
“她要让我尝尝什么是无法尽控于手的滋味……”他喃喃低语,嘴角却扬起一丝苦笑。
这一局,**安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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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究竟意欲何为?
晏子秋不过窥得一二。
她比他更了解他,而他却始终未看透她。
在那欲轻薄桃红的男子身上搜出代表京中那位大人的兀鹰家徽后,**安已胜券在握。
“桃红,这奴隶营,我们要将它连根拔起。”
“你可愿助我?”
赫连桃红看着眼前笑意张扬的女子,心中惶惑,却仍重重点头。
依**安指示,她颤抖着手写下求救信,将刻有自己名讳的信物小心附上。信落成时,她满怀希望,彷佛金夷的救兵即刻便会破空而至。
岂知,并非如此。
“胡大侠……您指的是何意?”桃红终按捺不住,声音发颤,试探着问道。
“金夷的使臣……难道不会来此营救?”
“那阿勒图与我……谁来救?”
**安淡淡一笑,将那县府男子随手安置榻上,拉好锦被,动作从容自若。
一切妥帖,她抬眸,语调平静,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不会,他们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
说罢,她目光一转,似不经意地问道:“这次领头的使臣,是你兄长?”
赫连桃红身子一僵,双眼瞪得浑圆,嘴唇微张,似有话要说,却终究咽了下去。她缓缓点头,目光游移间满是迷茫。
她的长兄赫连宵。那是她与阿勒图生死相托时,唯一的依靠。然而此刻,她心头骤然涌起不安的念头:兄长除了她与阿勒图,竟还有更优先的顺序?
“你细想,走马坑是中土国境,若金夷率队攻入,莫不成明晃晃的两国宣战了吗?”**安说的理所当然。
“阿勒图跟你偷溜入中土,引发国家战乱,这罪你俩可担当的起?”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低声呢喃,心思千回百转,指甲深深扎入掌心,几欲破皮见血。
胡大侠,真是帮我们的吗?
抬眼望着这张张扬恣意的面容,赫连桃红的心中渐升疑虑。
“你的马术如何?”**安忽然开口,语气轻淡,不带一丝波澜,彷佛刚才那些话未曾存在过。
桃红怔怔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明亮却带着疏离的眸子。
金夷是草原国家,桃红虽为女子,但自小随兄长在草原上奔跑驰骋,骑射技艺丝毫不逊男子。
“自然……擅长。”她迟疑着答道。
**安微微颔首,目光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满意:“很好。”
饵已撒出,便等着鱼儿上钩。她侧身指了指榻位,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先去歇着吧,明日可有得奔波劳累,总得养精蓄锐才是。”
桃红迟疑片刻,终是乖顺起身。她步履僵硬,行至榻边,忍不住回头看了**安一眼。
心中疑虑未解,却不敢违背,只能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哪怕不知浮木能支撑多久。
依言缓缓躺下,虽闭目,却难掩内心翻涌的惶恐不安,唯有静夜渐深,方使心绪稍息。
**安吹熄房中残灯,推门而出,身影隐入夜色,步伐轻如微风,无声无息。
她悄然绕回关押阿勒图与凤九的石屋。
石屋之外,守卫仅剩一人,靠着门框打盹,手中兵刃随意搁在膝头,显出几分松懈与怠惰。
立于暗影之中,目光扫过那名守卫,唇边扬起一抹冷意。
因有官府撑腰,这里的人压根没想过会被突袭。
顺着石屋边缘绕行,脚步轻如落叶。然而刚靠近后墙,一道劲风忽然袭来,破空之声直指面门。
**安瞳孔一缩,身形微侧避开,脚下骤然发力,险险跃出攻击范围。下一瞬,空气中隐隐传来兵刃切割的寒光。
抬目看清对方,心头一凛——是凤九。
女子从阴影中现身,手持短刃,凌厉的目光锁定她,神色冷冽,毫不掩饰满身杀意。
“好一招干净利落,不愧是鸽局的拔尖高手。”**安微微一笑,侧身躲避来势凶猛的连环数招
“**安!”凤九冷喝,手下丝毫未停,“你究竟在做什么?”
**安未答,脚步一错,身形贴近其身侧,抬手一拍,精准地挑开凤九的短刃,动作干脆利落。
“这里不适合交手。”她语调低沉,目光笃定,“再动手,守卫就该惊醒了。”
凤九微微一怔,手腕微颤,却不肯后退半步。
这时,石屋后陆续出现三名影探,她们衣衫凌乱,满身尘污。阿勒图被一名影探扛在肩上,显然早已昏厥。
几人一眼见到**安,目光复杂,带着些许惊讶,却没人开口。
凤九见状,冷哼一声,收回短刃,语气依旧冷冽:“换个地方说。”
一行人迅速撤至远处的隐秘山间。山风低吟,月色朦胧,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凤九率先停下,开口便是质问:“**安,你是不是背叛鸽局了?”
此话一出,影探们皆露出惊愕之色,视线纷纷投向**安。
**安迎上那愤怒的目光,神色如常,缓缓开口:“背叛?我只是找回初衷。”
“初衷?”凤九冷笑,“情报传递,不涉纷争!可你现在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所以,你觉得奴隶营里的那些人就该任其湮灭?我们便该袖手旁观?”**安回问。
“你知道行商會背後的黑手是誰嗎?若贸然行动,岂不是将鸽局拖入深渊?”凤九无法理解,鸽局是**安创立的,但她却决意将它推向风口浪尖。
**安冷笑一声,眸光深沉:“深渊?鸽局的存在若只能旁观不义,那它本身便是深渊。”
两人对峙,气氛凝滞。凤九垂眸,声音微颤:“够了!无论你意欲何为,我要带阿勒图走。他是任务关键,我不能看着你将鸽局推入绝境。”
她语声铿然,却难掩内心动摇。往昔记忆涌入脑海,不堪过往再度浮现。
那一年,青楼中,奄奄一息的她,被贪官强赎为妾。**安将她救出火坑,低声对她说:
“若你愿意,鸽局便是你的新生。不问过去,只看将来。”
那句话如一道光,刺破绝望。
凤九哽咽,语气夹杂痛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鸽局毁于一旦,平安,你太任性了!”
**安静望凤九,眸色如霜,几分无奈,几分冷峻。
她心知,空口承诺不足信服。鸽局自创以来,步步为营,仰赖晏子秋筹谋,而她行事散漫,从未谋全。
但此次所谋,并非有勇无谋,她定会保全众人,偏众人皆不会信她。
“抱歉。”
话音方落,**安指尖微扬,守在阿勒图身旁的影探骤然一颤,脚步踉跄,无声倒地。
凤九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安,你到底要做什么?”
未及回应,一道身影自夜色掠出,步履轻疾如风,稳稳立于**安身后,肩上扛着昏厥的阿勒图。
是榕容,那日与**安一同突袭奴隶驿站的影探。此刻,她神色冷峻,目光如刀,沉默无声。
**安环视众人,目光沉定。
“你们有两条路可选。”
她的声音虽轻,却如冬风过峡,直入人心:“助我护送赫连桃红离开,或者……击败我。”
眼前这些人皆是她生死与共的伙伴,是她一手带入鸽局,教以技艺,共患无数艰险。可这一次,她只能孤注一掷。
目光沉沉,**安语气愈发坚定:“选择在你们。”
话落,夜色中黑影陡现,如惊鸿掠地,转瞬将**安与榕容团团围住。鸽局影探半数已至,剑刃出鞘,杀气弥漫。
为首二中队队长白霜,踏步而前,目光沈寒如雪,长剑斜指**安,声如裂冰:
“总指挥一级鸽令,拿下影司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