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峡,白鸽振翼,轻没于宛若世外桃源的苍穹谷,琴声幽然,将之引入楼阁深处。
鸽子翩然栖于窗棂,举爪俯首,安然静候,小厮轻手解下纸轴。
“公子,金夷的消息已至。”
晏子秋端坐琴案,清润如月,衣袂随风微扬,抚琴声缓如流水。目光落于纸轴,神色淡然无波。
纸轴展开,上头寥寥数语:“平安未至,金夷将至。”
琴声悠悠,戛然而止。
“长青,将凤九的追踪回报取来。”晏子秋低声吩咐,抬眸望向无云碧空,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凝重。
“公子,鸽局的回报尽在此处。”
小厮俐落将卷轴呈上,动作间微觉气氛异样,不由低声试探:“胡姑娘那边……是否牵涉行商会?”
凤九的回报乃是行商会人口走私之事,而**安负责的,却是寻找失踪的金夷王世子,本无瓜葛。
“按理,应是无关。但她不按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晏子秋展卷而阅,目光如刀,飞速掠过内容,忽然停在某处数字,眉心倏然蹙紧。
“多了两人……”他声音低沉,若有所思。
**安,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手指紧扣卷轴,目光深邃,思绪如乱流翻涌。为何会以为她的沉默便是妥协?是他天真了。
“长青,去取苍翎。”
“得让凤九先找到他俩。”
苍翎振翅,自楼阁振空而起,墨青色的身影掠过苍穹,在空中拉出山雨欲来的色彩。
夜风初起,天光渐黯,鸽影穿过层层云雾沿着蜿蜒的山道而下,马车轱辘声混着枯草沙沙作响,缓缓前行。
十余辆囚车首尾相连,暗色帘幕遮掩一切,唯镣铐轻响与低低喘息隐隐可闻。
“快些赶路,天亮前务必抵达边界!”领头的大汉催促,眼神阴沉,不耐尽显。
一辆囚车内,衣衫褴褛的女子与少年紧挨而坐,周身尘土满覆,唯女子眼底火光微映,透出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清明。
“胡大侠,此计当真能行?”
少年低声询问,眉宇间忧虑深锁。
“不行也得行。”
**安微微抬头,目光淡然,透着一丝轻松,与眼前险境并不相符。
阿勒图蹙眉,声音压得极低:“桃红……她会不会已经被送走了?”语气中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焦躁与懊悔,“当初就不该贪玩,非要拉她一道,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话音未落,额头被狠狠撞了一下。他抬头,不满地瞪向**安,低声抱怨:“胡大侠,你能不能别总打头?!”
**安轻笑,语调闲散:“打头醒脑,才省得你乱想。桃红没你想的那么娇弱,她比你灵光多了。”
只见她随意靠在囚车的侧壁上,双手垂落膝间,姿态松散,思绪却不知落在何方。阿勒图心中浮起疑虑——她看似这般吊儿郎当,真能从这绝境中带他脱身吗?
夜色渐深,队伍浩浩荡荡地驶入边境村口。伴随一阵鞭声,他们连同其他奴隶被驱赶至集中地。
“将女人和小孩挑出来,老的不要,有身孕的不要!”
领头人厉声喝道,目光如刃扫过众人。
两人被筛选出来,与一群奴隶一同被押至一座破败石屋中。
屋内光线晦暗,**安环顾四周,约莫两百人挤在一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无尽绝望。
“进去,敢发出声音恼人给老子试试,吭一声打得你哭爹喊娘。”守卫粗声厉喝,目光如刀扫过众人,随即将门板重重阖上。
门扉刚闭,她立刻活跃起来,转转手腕,骨关节奇异的错位,轻而易举地卸下绑缚绳索。
“走,钻到角落去。”
一把抓住少年衣领,穿梭于奴隶之间,两人紧挨着墙角坐下。
“桃红不在这儿。” 阿勒图刚欲发问,**安已抢先低声道,语气笃定。“这里关的多是奴仆,她生得俏丽,该被另挑到别处去了。”
“那怎么办?” 他们自己都被关住了,分身乏术。
**安未作多言,先解下他手上的绳索,又轻敲墙边,仔细探查着松动之处。
阿勒图跟她同行多日,仍旧搞不清眼前女人的行为,据说是鸽局第一高手,为何感觉不太靠谱?
“按你的计划真行得通吗?”他满是怀疑。
未及回答,**安已找到一处松动的墙砖,敲开一个细小洞口。她吹响鸽笛,不多时,一只浅灰色鸽子便从洞外扑腾而至,欢快地钻了进来。
“你的手串。”
**安伸手,将阿勒图腕上木珠串解下,细细绑缚在鸽子的脚爪上。
抚了抚鸽羽,亲昵揉揉鸽头,轻声道:“去吧。”随后,放手将鸽子送出洞外。
大功告成,只需等待。
“别说话。什么都别做,就守着墙角,守累了便歇一会,睡到天亮。”伸出手,堵住又要开口的嘴,这金夷世子话实在太多了。
阿勒图不甘,却也无力反驳。几日来被囚的疲累很快将他拖入沉沉梦中。
他睡得极深,直至右臂被人推搡,力道渐大,最后竟掐得生疼。他猛然睁眼,低声含糊:“做什……”话未落,一只手迅速覆上他的嘴。
眼前骤然一亮,一双艳丽如火的眸子映入眼帘,陌生而凌厉。
这是谁?
他看着对方,低头,发现那人竟身着**安的衣衫,满面寒霜,怒意腾腾。
“胡大侠……”
他试图开口,话未尽,一个手刀倏地往他后颈劈去,快狠准地让阿勒图失去意识。
阿勒图只觉脑口轰然作响,眼前一片黑暗袭来,坠入深渊。唯有心中涌动的震惊与不甘,在失去意识前翻腾不止。
他被出卖了……
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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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墨,营区倚山而建,错落的篝火将四周映成两重颜色:前方是破败石屋,夹杂着血腥与腐臭,后方却是一片灯火辉煌,宛如另个世界。
**安肩头蹲着一只墨青色的鸽子,正是晏子秋专属的苍翎。此鸟振翅可过云霄,翱翔千里,日行半昼亦游刃有余。
“乖,委屈些,暂且随我一程。”轻抚鸽羽,低声安抚。
苍翎原该归途,报捷于主。奈何事与愿违,未及启程,便落**安之手,随其同行。
“也算对不住凤九了。”低语自嘲,稍显歉意,却未耽于此。
适才引灰鸽携阿勒图的木珠传讯乃计中之计。果然不过片刻,凤九率队而至,依计潜入石屋救人,却反被算计入狱。**安出手如电,调换身份,将小组四人尽数囚入牢笼,与金夷世子为伴。
此时,奴隶营布局已探明,正是行动之时。
夜色如幕,**安身形如魅,悄然潜入营区最深处主楼。营地规模庞大,俨然自成一隅,灯火辉煌,笙歌乐响,宛若鬼魅盛宴。
楼阁内,推杯换盏,酒肉横陈,笑语不绝,间有数名女子侍奉其侧,衣衫单薄,神色满是惊恐与厌恶。
**安伏于梁间,垂眸流转,迅速锁定目标。
角落里,一少女独坐,垂首沉默,面色苍白,却隐透几分倔强,被困深渊仍不低头。
目光微凝,她认出那人——赫连桃红。
金夷将军赫连霆之女,出身将门,娇养金枝。若非日前随阿勒图微服游历遭劫,此刻仍该安然在将军府中闲憩度日。
一切皆是**安只手所布。
自接晏子秋调令后,她顺藤摸瓜,很快寻至阿勒图一行,却未急于现身,而是巧设局,暗引其入赛马地。那处人蛇杂沓,正是行商会掳人据点之一。
果然,阿勒图初至赛场,见眼前喧闹繁华,毫无防备,甚至兴致盎然四处打量。
**安隐于暗处,掌握眼线,稍施安排,便将两方连结。半日不到,行商会果然动手,将这群装扮不凡的旅人盯上,正中下怀。
如今潜伏于奴隶营中,**安忆起此间算计,唇边浮现冷笑。
“金夷世子,果真如预料般入局。”
阿勒图定料想不到,原以为的救援桃红,却不过是她手中棋子,引君入瓮罢了。
觥筹交错,席间酒气浓郁,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举杯一饮而尽,抬手拭去唇边酒渍,眉宇间尽显得意。
“这一批奴隶质量上佳,若非我们与官府的‘默契’,如何能顺利运至边界?”
另一名附和,目光阴鸷:“京内那位大人近来胃口不小,可真让人伤神。所幸这次从南地掳来的奴隶足够……”
他话音未落,席间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放下酒杯,眸光扫过众人。
“伤什么神?你们只需按我吩咐行事,奴隶营畅通无阻。我在县府运作,难道不是为了替你们扫清障碍?”
众人连忙赔笑,可以看出席中位置最高者便是那位官府男子。
“大人说得是,没有您周旋,我们这些粗人哪能得如此方便。”
男子闻言,脸上浮现几分得色,抬手示意:“好了,莫要奉承。今夜只管饮酒作乐,待这批货物送到,收益自会不少。”
正说间,目光一转,落在席间一名神色哀戚的少女身上。他眯起眼,语气轻佻:“这丫头倒有几分姿色,正合我意。”
赫连桃红猛然抬头,身体下意识往后缩。然而她的挣扎毫无用处,男子已挥手示意身旁随从。
“带走。”
夜色如幕,失声惊呼,却被狠狠捂住嘴,连挣扎的力气都被压制。
宴席上的其他女子皆面露恐惧,却无人敢出声。
**安冷眼注视,适才情景,印证了她的推测。
“官府果然早已与行商会狼狈为奸。”
今夜过后,决不能再容他们逍遥。
望着那被拖拽离席的少女,**安目光一凛,足尖轻点,身影无声掠出楼阁。
寒风入骨,夜色深沉。
随从押着赫连桃红疾行于长廊,她拼命挣扎,手腕已被捏得通红,仍不肯屈服。
**安隐于暗影之中,形如鬼魅,悄然尾随。
道旁几簇营火摇曳,将奴隶营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森然。远处,随从挟持着少女步入一间客室,沉重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被用力推开。
县府男子执酒盏缓步而来,嘴角带着讥诮,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他随意扫了眼客室布置,迈步而入。
**安匿于角落,寒意袭身,悄然探向腰间匕首。眸光掠过被押入室的少女,落在微敞的窗棂处。
“桃红,撑住。”心中暗语,眼神如霜般锋利。
适有一名护卫走近客室门口,伫足警戒。梁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有物落地,打破夜的死寂。
护卫一惊,循声而去。**安趁此空隙,身形一闪,倏然隐于窗棂暗影。
室内灯火摇曳,男子身影映于光影中。他将酒盏随意搁下,目光流连,步步逼近蜷缩在榻上的少女。
“好货色,倒是稀罕!这模样,定是哪家千金……”他的声音带着戏谑,眼中尽是贪婪。
男子的阴影覆于少女身上,沉重如山,令人窒息。
“走开!走开!”赫连桃红惊恐至极,奋力抵抗,眼泪簌簌而下。
腥臭的酒气与体味交杂扑来,令人作呕。男子身影猛地扑下,尚余寸毫,忽地一顿,诡异僵在半空。
下一瞬,脖颈骤然一歪,向□□斜,姿态扭曲如断线木偶,似有无形之力牢牢钳制。
赫连桃红目露骇色,喉间一阵颤动,尖叫几欲脱口。
“别喊,真喊了,可就闹大了。”
一道平静的女音自暗处响起,语调轻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桃红抬眸,望向男人肩头黑暗处,一张从容的脸孔浮现。**安微微颔首,眸色冷静,仿若一切尽在掌握。
“忍着,已无大碍。”声音再度响起,低缓却坚定。
**安望向少女,眼中掠过一丝歉意。若非计划,赫连桃红实属无辜受累。
随手将男人往旁边一放,身躯软软倒下,重重摔在地板上,溅起一片灰尘。
赫连桃红猛地缩了缩身子,眼中仍带惊恐,喉间发出几不可闻的颤音。**安却仿佛对此毫无所觉,径直从腰间掏出一串木珠手链。
“认得这是什么吗?”
木珠串线,漆黑的圆珠在灯火下泛着幽光,随着她的手微微晃动,垂悬眼前。
桃红怔怔盯着那串珠子,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阿……阿勒图在哪?”
这串木珠,是阿勒图十二岁时浴佛节洗礼祝祷后戴上的,怎会落入她之手?
“别担心,他还活着。”
轻轻一笑,将手串收回。
桃红眼中闪过一抹希望的光,泪意隐隐浮现,“他真的还活着?他……怎么样了?”
**安低头看着她,语气不急不缓,却如刀锋般直戳她的软肋:“他活着,但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就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