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块 第6章 高一下（5）

这是江裁风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小长假。

现在他发消息后，蒋锵锵很快就会回复他。

即使男孩没有马上回复，只要他稍稍催促，蒋锵锵一看到消息就会回复一句“马上”，然后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

他很难形容心里的感受，既有恐惧又有兴奋，两种情感无时无刻不在斗争，逼得他做出选择。但仅仅只过了一个小长假，掌控男孩的快感便压过了他对力量的畏惧。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力量。这份力量师长从未教导过，但又切实存在于社会中，使用它把那个无视他的男孩的目光强行掰过来、让男孩始终注视他的感受令他着迷。

但假期结束后，江裁风见到蒋锵锵，嚣张的狂妄又一次被恐惧击溃。

蒋锵锵看起来没睡好，眼圈有点红，大眼睛里泛着红血丝，神情憔悴，似乎在这几日受了不少折磨，可看到江裁风的瞬间，男孩的眼底燃起不加掩饰的恨意。

恨意转瞬披上温驯的羊皮，但这股火烧得他口干舌燥，喉咙干涩。良心的不安与对男孩处境的愧疚混合，升华成了某种自己在被异化的惶恐。

江裁风扪心自问，自己想要的真是那种注视吗？

他努力想要让自己显得和善，关心男孩，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简阳注意到蒋锵锵的表情，问：

“锵锵，你不舒服吗？”

姜燃这才发现，跟着问：

“你通宵了？”

江裁风把话吞下肚，坐在原位不动，不敢看蒋锵锵一眼。

他刚刚才想起，自己的关心会是多么虚伪和恶劣。

蒋锵锵摇头，没有解释为什么脸色看起来如此之差：

“没事，这几天睡得不太好。”

蒋锵锵没有说出实情，他当然不会说出来，纯粹是自找麻烦。何况别人也不见得会相信他对江裁风的指控。

高中的江裁风表现得像是耀眼的校园明星，但在蒋锵锵看来，他一直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求关注的自恋狂，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蒋锵锵就当自己活该，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落得被一条疯狗缠上的下场。但也无所谓，他无非是再陪大少爷当一阵玩具，哄哄大少爷。等江裁风玩腻了，都不用蒋锵锵说话求他，他就会主动踹掉自己，去找新的乐子。

蒋锵锵了解江裁风。江裁风喜欢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他对自己不能成为世界中心的圈子完全不感兴趣，但即使把他当太阳捧，用不了多久他也会腻烦，自己去“开拓”新的圈子和受众。他现在那票狐朋狗友未来一定会被甩开，可能只会留下简阳一个人。

蒋锵锵告诉自己，他再忍一阵子就能自由了。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蒋锵锵准备下楼去买瓶水，却被江裁风拦住了。

江裁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歉还是解释，犹豫再三，他决定先从相机的事入手：

“我跟家里人说了，他们说不会追究相机的事。”

他们躲在校园的角落，路灯的光不够亮，蒋锵锵的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但江裁风知道男孩在冷冷地看他，充满敌意，令他毛骨悚然。

蒋锵锵一言不发。江裁风家长会不会追究又如何？问题的关键是江裁风已经威胁过他了，他绝对不会再信任江裁风。

江裁风无从下手，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男孩原谅自己：

“手机，我赔给你，多少钱都可以，我一定会赔你.....”

“不用。”蒋锵锵淡淡道：“我不会再要你的钱了。”

江裁风的钱他拿不起，这次的教训他记下了，免得以后还得被反咬一口。

“还有事吗？没有我就先走了。补课的事我不会忘的。”

“我的意思是......”江裁风又急又气，心慌到了极点，他想跟蒋锵锵道歉，又想指责蒋锵锵，同时也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无数个江裁风乱糟糟地吵作一团，怎么都讨论不出统一的意见。

最后，少年失落地低下头，把头埋在男孩的脖颈，蒋锵锵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江裁风的手环住，没能逃脱。

少年人声音低落，像是燃尽了一样，无力地向蒋锵锵承诺：

“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

“我只是......”

他还没说完，蒋锵锵强行挣脱开他的手，嫌弃地说：

“要上课了。”

江裁风蹲在地上，双手掩面。

他刚刚差点要哭出来了。

但哭也没用，蒋锵锵不会在乎他的眼泪。

小长假回来后，简阳注意到江裁风不再围着蒋锵锵转了。

少年偶尔会刻意躲开视线，连看都不看一眼蒋锵锵。

简阳认为两个人是因为上次春游的事闹掰了。

江裁风性格大大咧咧的，在物质上也很大度，但心理上非常注重边界感，而且不喜欢改变，一旦碰到他的雷区，他就会把人永远拉黑。他看不顺眼的人就是看不顺眼，一辈子都没可能改观。

简阳本以为他变成熟，对蒋锵锵和姜燃转性了。上次春游他居然肯和两人一起。但蒋锵锵的态度可能又惹恼了他，简阳知道错在江裁风，但江裁风难得没当面发作，蒋锵锵似乎也消气不提此事，所以不想去指责自己的好兄弟。

两个人关系冷淡就冷淡吧，反正又没打起来。

简阳承认，自己更偏袒江裁风，毕竟是多年的好友。

但他其实还挺喜欢蒋锵锵的，跟相处多年的江裁风截然不同，蒋锵锵性格是另外一个极端，不仅长相，性子也温和得像个女孩。他觉得自己能和蒋锵锵做好朋友。

姜燃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说话做事都挺逗的。虽然性格浮夸了点，但简阳的发小可是江裁风，他还没见过几个比江裁风更张扬的人。

他们三人成绩都排在前面，有了春游的情谊，时不时会聚在一起讨论学习，不过简阳还是跟江裁风呆在一起的时间多。

除开平时在学校，他俩周末也会聚在一起。

比如在江裁风家里。

有些周末，简阳会骑车去江裁风家里玩。江裁风家是大平层，面积够大，坐落在离闹市区不远的幽静一角，离学校还有简阳家都不远，球场游泳池之类的设施都齐全。江裁风家长还经常不在，只有他一个人。两个高中男生把作业写完后就能点上外卖，一块儿玩游戏，看电影，打打球，过没有家长监管的潇洒日子。

江裁风喜欢玩游戏，而且家境富裕，在他小时候，还没多少人听说过主机游戏的时代，他就能玩上所有最新的机子。但凡有点名气的游戏他都买过，缺的是玩游戏的时间。

往常一般都是简阳一个人写作业，江裁风在旁边打游戏。但江裁风近来有点古怪，居然会乖乖跟简阳一起写作业，还勾勾画画地圈错题。

简阳有种儿子终于懂事了的感慨：

“难怪你这次期中进步了这么多。”

“这道题是这样......”他主动要教江裁风，却被拒绝了。

江裁风的态度很坚决：

“我等下再自己想想。”

难得江裁风学习的积极性这么高，简阳很欣慰，让他自己琢磨去，实在不会了再来问。

他只是不知道，其实他的好大儿江裁风已经一步迈入网络课堂时代，抱上其他大腿了。

两个人写完作业，简阳见江裁风在用手机跟别人聊天，还不停拍作业，好奇地问：

“谁啊？”

江裁风的表情有点古怪：

“你不认识的人。”

出于某种尚未验明的危险预感，他本能地不想让简阳知道他和蒋锵锵的事。

江裁风还有秘密了啊。

简阳打趣：

“还不告诉我，你谈恋爱啦？”

他记得江裁风之前一直说对恋爱没什么兴趣，懒得花精力在别人身上，不如多打球打游戏。不过高中男生一旦开窍就不一样了，喜欢江裁风的人从小到大都不少，说不定谁就得手了。

江裁风的表情一下精彩极了，答案不言自明。

简阳好奇：

“你女朋友谁啊？”

江裁风哼哼道：

“外校的，你不认识！”

他还马上补充了一句：

“没照片。”

“不可能吧！难道你是网恋？连合影都没有？”

简阳好奇心被钓起来了，不停追问：

“好看吗？哪个学校的？和我们同级？你突然这么好学，不会是因为你女朋友是学霸吧？”

在蒋锵锵眼里，自己现在不说是他的男朋友吧，起码也得算个仇人。江裁风害怕被简阳拆穿，佯装不耐烦：

“你别问了！我不喜欢别人问我这些！”

“指不定哪天就换了！”

简阳惊了：

“我靠，你渣男啊！”

“说谁渣男啊！”江裁风本想为自己的专一辩解，但说出来就穿帮了，马上改口：“谈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这都什么时代了！”

简阳是个思想传统的男生，无法接受江裁风的“前卫思想”。但话题正好到了恋爱上，他们少有谈到这个，而且他现在其实也迫切地想分享一下：

“算了，我不问大帅哥的情史了。”

“裁风，我跟你说个事啊，你别告诉别人。”

虽然屋子里就两个人，但简阳还是凑近江裁风，在他耳边悄声说：

“我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

江裁风瞬间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他喉结上下翻动，低声问：

“谁啊，我们班的？”

千万别是那个人，千万别是那个人。

简阳沉浸在自己带点粉红色的泡泡里，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不好意思地说：

“李文珊。”

虽然江裁风知道简阳不可能说出他想的那个名字，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现在确认答案，才放下心来。

但马上，他意识到简阳接下来会问什么。他疯狂地祈祷，简阳千万不要给他那个机会，千万不要让他错得更离谱。

但简阳还是问了：

“裁风，你和你女朋友下周末有空吗？”

“我想约李文珊出去玩，但是你懂的，就我们两个人的话太尴尬了，所以我想再带上两个人。”

时间在江裁风这里放缓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足以令他在脑海中激战。

他心里的声音告诉他，他不应该下场的。旁观一定不会错，如果他真的推了简阳一把，那可能会是一件残忍的事。

但那残忍的可能同时在诱惑他。

最终，他嘴角微抽，声音平缓地说话，坚定地好似根本就没犹豫过：

“我女朋友应该没空。”

“但你可以把桑芷约上。”

“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吧。”

他自我催眠，说得好像自己不带一丝其他的想法：

“你可是我好兄弟，你谈恋爱，我肯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