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窦桦养伤这几天,镇花没有对吴小卷作出任何指示,大概还是自己两边跑,默许吴小卷在家做白窦桦的专职护工。
吴小卷就恢复了自己的日常作息,每天晚上熬鹰在灯光底下捏起一根根头发掐分叉,白天睡到太阳都晒不到屁股,恍恍惚惚和午睡的孩子们一起起床伸伸懒腰做做游戏,去小河边看看山玩玩水,然后回家变着法地烹饪鸡蛋给白窦桦补充蛋白质。
听到她拿这事来邀功,白窦桦顿了顿,注意力被转移,觉得吴小卷当真是茶馆里开除的伙计,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遂吴小卷的愿,没有继续酝酿故事,而是问自己劳心劳力的短期护工:“你把我照顾出花来了吗?”
伸出细了一圈的手腕,白窦桦没好气地往吴小卷面前递。
这手腕上过分凸出的骨节哪里来的,你有什么头绪吗?
鸡蛋女王。
鸡蛋女王握住故事首相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摸了摸,把白窦桦摸得血管都更突起了一点。
吴小卷拉着他的手,做出舞铲子的动作,丝毫不觉理亏:“我每天都为你煎一朵太阳花呢。”
太阳花没放油,干煎,花里还有蛋壳。
吴小卷衷心地露出“哎哟大宝贝,让我亲亲抱抱”的慈爱表情。
——大宝贝你真的跟我一样,很好养活。
终于知道干煎蛋是个什么鬼东西、吃究极减脂套餐吃到反胃的大宝贝都懒得再掰扯,抽回手,挥手让吴小卷回了。
结束吧,这挑战三天长出肾结石的日子。
吴小卷没动。
“不建房子就不建吧。”她用一种不强求的语气说。
然后指着那辆链条生锈的古董三轮车,觊觎道:“但是现在哥哥拥有了一辆新车,难道不打算开车送我回家吗?”
“送你——送你回家……”
白窦桦看了看车,再转回头看了看吴小卷,眼里乍现的迷茫闪烁不定:“那你送我过来的意义在于?”
吴小卷:“增进感情啊。”
她说:“但是增进感情应该有来有回。”
白窦桦不接受鸡蛋女王的情感道德绑架,沉默着拨了拨三轮车把手上的铃铛,清脆响亮,于是他跨上三轮车座位,脚一蹬,就吱呀吱呀费力向前去了,没看见背后吴小卷眼角眉梢挂着的比向日葵盛开还灿烂的笑意。
——
白窦桦走后,吴小卷就再没理由赖在家里睡懒觉,这天吃完早餐,镇花带她去发电站熟悉工作。
路上遇到一条土狗,吴小卷嘬嘬嘬,狗不理她。
径直跑镇花那儿去了。
这里连狗都觉得吴小卷丑。
吴小卷满心沮丧。
镇花喜欢花,在路边的花草野丛这里摸摸那里嗅嗅,然后摘下几朵小花插到自己辫子里。
土狗沉醉在这幅鲜花配美人的画卷中,依偎在镇花脚边,半眯着眼用小鼻子往前凑,感受今日的愉悦心情。
吴小卷的沮丧只持续了十秒,就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个丑人的现实。
她抬眼看看今天穿红色背心裙的镇花,再低头瞅瞅露出油腻表情疑似行骚扰之事的土狗,眉头就不自觉微微皱起来。
心想:拜托,美丽女人,荒郊野岭,身上穿大红裙子,头上插鲜艳小花,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自己带来多大危险?
视线一转,瞟到大块头镇花胳膊上的脂包肌,吴小卷瞬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说时迟那时快。
吴小卷怀疑到一半,就听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细碎摩擦声,她扭头。
斜后方被草丛遮挡的田地里猝不及防冲出来一头牛,朝着镇花狂奔而去。
吴小卷暗道不好。
她的精神状况飘忽不定,肉/体和灵魂向来是分开的,此刻身体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转身张开双手,准备空手接白刃,去拦那头牛,握住它莽撞的尖角。
事后想起来,那简直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好在镇花反应够快,及时把吴小卷拎起来随手放到了一边。
然后吴小卷看见镇花像斗牛士一般动作敏捷,提起裙摆侧身躲过那头牛,紧接着在横冲直撞的疯牛躯干旁,半蹲马步,胳膊一抬,瞬间就把整头牛扛了起来。
就这么水灵灵地抬起了一头小牛。
“……”
妈耶。
在吴小卷震惊的目光下,镇花木桩举重似的,四平八稳地向上颠两下,膝盖伸直,向前走几步,轻拿轻放,把牛顺回了田地里。
末了还扯了扯牛尾巴,拍拍它的屁股,威胁牛,让它干活干累了就自己找个地方偷懒,不要撞人。
把牛送走,镇花检查自己的裙子有没有弄脏,发现没有,就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用小钢卡子固定住,继续撅着臀弯腰去赏花。
优雅,实在是优雅。
吴小卷将环抱自己的双臂撒开,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边叫绝边摇头。
担心这美丽壮女人的安全问题,确实是她多虑了。
牛撞人的小插曲没有打断吴小卷的上工之路,地主家的女儿镇花打断了。
短短一段路,她被五颜六色的野花吸引得简直走不动道。
吴小卷又不急,谁跟老板去上班还着急。
随便镇花赏多久的花,吴小卷已经找到了丑人的新乐趣。
——扮鬼脸吓路上的小动物。
搬不动牛,她还赶不走鸡鸭鹅鸟啊?
哦,鹅不行,鹅太猛了。
凶神恶煞张开双臂,吴小卷跟一只扑棱翅膀捕食的老鹰似的,跑向跟在镇花身边赏花赏美人的胆小动物。
小动物被这丑陋的外来物种入侵吓得拔腿就跑,死里逃生,叫都没来得及叫两声。
吴小卷比了个耶。
这手势不是代表胜利,而是在跟小动物们预警,这样的情形今天至少会发生两次。
上班途中一次,下班途中一次。
……
到了发电站,吴小卷才知道人贩子老头传达的信息有误,所谓轻体力活根本就不只是操作维护机器这么简单的事情。
秸秆燃烧发电设备被摆放在单独的厂房里,厂房门口堆着大摞大摞植物秆茎,人还没走近,就能看见蚊虫成灾,蠕动的、爬行的、低飞的,密密麻麻,地面空气中到处都是。
吴小卷如果没穿鞋,这个时候就该和那些被她吓坏的鸡鸭鸟一样,开始跳脚了。
镇花拍拍她的肩膀,好像在安慰她没事的,习惯就好。
吴小卷脸色发青:我谢谢你,你是牛人,但我不是。
两三只虫还行,这么多只虫实在是哒咩。
她踮着脚尖远离门口,不愿意靠近厂房。
镇花允许她有适应的过程,干脆自己先上手把今天的活干了,给吴小卷做个示范。
秸秆燃烧之前要先进行处理。
镇花扛着几大捆干湿混杂的农作物,运到机器设备前,打开舱门,将它们投进去。
整个空间霎时铺天盖地充满灰尘和飞虫。
镇花在厂房内外进进出出四五趟,终于暂停,关闭秸秆投放舱,打开了切割开关。
切割程序启动产生嗑嗒嗑嗒咔呲咔呲的扰人噪音,切割完成以后,粉碎的秸秆会自动进入焚烧炉。
过了大概有十几二十分钟。
焚烧炉预热开始,尽管设备带有除硫硝净化过滤系统,但秸秆开始燃烧的那一刻,还是有浓烟从锅炉里滚滚逃逸而出。
吴小卷守在厂房外,时不时往门里头望一望,伸手扇一扇迷眼的烟尘和难闻的气体。
烟雾里头,镇花在巨大机器前走动,鲜红的身影变得灰蒙蒙,裙摆在她脚边荡来荡去,像是战壕中缓缓升起的飘扬旗帜。
对于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吴小卷来说,这阵势真的很像在打仗。
远远看着高温之下扭曲变形的空气,吴小卷有种镇花快要熔化在厂房里面的幻觉,想想就窒息不已,僵硬发麻的身体往前挪了几步。
挪几步又停下来,需要花点时间做心理建设。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捏了捏,把面前干掉的稻穗碾成沫沫,发现指尖有两只小瓢虫的尸体,硬硬的。
虫走到了绝境,吴小卷也是。
大家都是尸体,她也不过会动而已。
“会动的尸体”吴小卷深呼吸,起身,提起一小捆秸秆,以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架势冲进了厂房。
厂房里的浓烟气体有些呛人。
吴小卷捂住口鼻咳嗽,用力眨眼。
镇花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口罩,帮吴小卷戴上。
经口罩过滤后的空气没那么臭了,但吴小卷的呼吸也没顺畅到哪里去,而且眼睛生疼。
反观“感觉快要熔化”的镇花,实际上好得不得了,不咳嗽不气喘。
吴小卷后悔死。
自己冲进来救人之前应该再观望观望、衡量一下人与人之间的身体素质差距的。
愤恨地把秸秆往地上一丢,吴小卷取下口罩擦了擦眼睛里溢出来的泪水,揣兜里,蹲下身,自暴自弃地让手掌在地面厚厚的灰烬中摩擦,摩擦后将灰土抹脸上,抬头朝镇花做鬼脸。
镇花被逗得咯咯笑。
……
晚上躺在床上,吴小卷鼻尖都是挥之不去的草木烟灰味,她翻个身,听见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好像还有虫子如同橡皮泥一样黏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好想再去洗个澡,但是肌肉酸痛得要命,爬不起来。
算了吧,吴小卷紧紧闭着眼,安慰自己,赶紧装死,变成死人就感觉不到脏和痒了。
于是吴小卷很快自我催眠成功,大脑进入待机状态,持续时间比平时更长,第二天又睡过了头,晌午过后才悠悠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