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镇花回来一趟,给寄放在家的孩子们、看门的吴小卷和躺尸的白窦桦捎了点吃的,这才没把伤患又给饿晕过去。
趁着吴小卷和白窦桦吃饭的空当,镇花动作麻利地招呼孩子们上床睡觉,把家里重新收拾妥当。
白窦桦等这顿饭等了一个上午,没控制住进食速度,吃得太猛,晕碳,很快就倒头真的睡过去。
镇花检查一番确认他身体情况没有恶化后,作势又要出门。
吴小卷抹了把嘴,赶紧抓住镇花,打出几个手势,也不管镇花看不看得懂,反正她拖着镇花的胳膊,死死的,意思就是咋样都不能再把自己一个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人丢家里。
托管的孩子们睡了,死猪一样的白窦桦也晕了,这里又没有电视机和跳跳棋,她上午把附近看上去安全的点位都踩了一遍,连河里大概有多少种鱼都摸排清楚,兴奋和新鲜劲散去,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找不到消遣,想跟着出门扩大可行动地图。
镇花很好说话,默许人形挂件吴小卷一起出门。
吴小卷离开镇长家几分钟,回头一看,那栋躺着白窦桦的房子已经不在可视范围内了。
把头转回来,瞟两眼自己身边的镇花,吴小卷第一次独自面对异乡人,突然就在心里打起鼓,有点紧张。
这是国外,语言不通,环境陌生,真有什么突发情况她连救命都不知道怎么喊。
低头凝视着自己的鞋面,吴小卷迈着犹豫的小碎步,老实巴交跟着脚步放缓的镇花一直走。
神经高度紧绷地拽着镇花,走到满身大汗,吴小卷那鼻嘎大点的警惕心和汗湿的手就完全放下了。
——累死老娘了,她想,不管发生什么,随便怎么着吧,现在能不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又不是西天取经,到了目的地最后还能成仙。
不行让她自认猪八戒,圆了八戒的愿望,让八戒原路撤退,先回高老庄睡觉去吧。
……
吴小卷最后也没争取到撤退的机会,因为镇花回握住了她的手。
更关键的是,她刚才只顾着紧张,没记路,当逃兵回高老庄是痴人说梦。
于是又弯弯绕绕翻山越岭往前走,走得吴小卷要崩溃,一款“本土导航”镇花终于表示您的目的地已到达。
目的地现场有很多人围到镇花四周,发出音调各异的嘈杂声,攀附在镇花身上的拖油瓶吴小卷只想一个人静静。
她默默从镇花身边走开,随便找地方坐下歇了口气,才提起精神,去观望人群聚集处的状况。
人群面前是一小栋房屋,昨晚大概起了火,已经被烧得焦黑。
在面目全非的空架子前,有一个青年背对房屋弓腰站立,臂弯里环抱着一个孩子。
小孩面朝青年,半拉身体掉地上,踮着脚,双手死死攥着青年胸前的衣物。
看着像是一对兄弟。
吴小卷走近,穿过人群,认出那青年是昨天帮忙把白窦桦架到镇长家的其中一个。
矮的那个。
而他怀里的小不点,根据身形和还没换下来的衣物分辨,则正是昨晚留宿镇长家、今早才被接走的孩子。
青年佝偻着背,正失声痛哭。
他的身躯将小孩紧紧包裹,全然遮挡住身后的一片惨状。
吴小卷在青年的视线朝她移来的瞬间背过身,回到刚刚远离人群的地方,随手扯了根草在手里捏。
她玩着草,当即有了最悲观的判断:除了这兄弟俩,这栋房子里的其他人都在火灾里遭了殃。
……
太阳在人来人往中落了山。
一下午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在吴小卷周围叽里咕噜讨论叹息,吴小卷听不懂,但压抑的氛围还是让她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
烦死,早知道就不死乞白赖非要来了。
来了又没用,只能让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镇长身负要职,镇花作为他的女儿和得力助手,应该是还需要一同就起火原因对家属及附近居民展开调查,暂时抽不出身,小孩被他哥随意扔给低落的吴小卷带回镇长家。
随意到吴小卷都震惊。
看来她的形象在当地审美里属于难看,但不是坏蛋,甚至还很忠厚的类型。
诶,包身工,靠谱。
小孩牵着吴小卷的手,茫然呆愣,睫毛粘黏成一簇一簇,灰扑扑的小花脸上有两行淡淡的干涸痕迹,看来也哭过了。
吴小卷盯着他,半晌,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抹掉他脸上的灰和泪痕。
等离开现场,走出一段距离,孩子的情绪慢慢由雨转阴再转晴,一路上仰头叽里呱啦不停说着什么,吴小卷又听不懂,只能以“啊、嗯、哈、哟嗬”各种语气词敷衍过去。
果然还是个孩子,她想,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哥哥在哭,就跟着哭,看不见伤心的大人,很快便忘记了刚刚的惶恐不安。
现在惶恐不安的变成吴小卷。
想到白天还能把这小朋友丢到孩子堆里不用管,晚上就不行了,得费尽心机使用各种手段才能让他乖乖睡觉,被迫又当起保姆的吴小卷唉声连连,提前在脑海里搜索催眠的摇篮曲。
搜着搜着她就迷了路,要朝偏僻的小路上拐,被孩子牵着往回跑,才没去到深山野岭里舍身喂豺狼。
跑什么跑,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吴小卷心想,还好阿姨腿长,不然都跟不上这新时代奔命的步伐。
当看到眼熟的大门时,吴小卷心里的吐槽停下来,低落的眼皮往上抬了抬,惊喜万分,顺带就给这识途的孩子起了个外号:“老马!”
“你好棒啊老马。”
归程跟着这孩子跑两步,吴小卷感觉距离也不像去时那么远嘛。
她蹲下身,朝老马稚嫩的脸蛋上啵叽亲一口,然后站起来,率先进屋找东西吃,吃完蔫儿蔫儿的,直奔睡太久炯炯有神的白窦桦身旁床位躺平做梦去了。
管他是不是伤患,今天晚上谁后闭眼谁来哄小孩睡觉。
日升月落,晚霞余晖,小河淙淙,光阴流淌。
一只蜜蜂趴在窗台,是身体里的花蜜太多太重,需要歇歇脚。
歇了不到五秒钟,它扇动翅膀,嗡嗡嗡地重新启航,干劲十足回家筑巢。
经过几天的休整,白窦桦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该去村里种地了。
刚睡醒的吴小卷在厨房里忙活,听到白窦桦要走,赶忙捞起冷水下锅的鸡蛋,跑去里屋看了看,看到镇花刚从发电站回来,在家里照顾午睡的孩儿们,便挥手打了声招呼,把大门虚掩上,跑出去送行。
“小白。”
吴小卷站在院坝里,仔仔细细打量白窦桦一番,觉得短短几天,他就瘦了不少,真心实意地嘱咐:“注意身体。”
白窦桦在绑鞋带,抬眼瞅她,风轻云淡:“我身体有什么问题?”
吴小卷舔舔嘴皮子,很实诚地说:“你脑袋不太经敲,起了个肿包,到村子里的第一天就把村民的化肥吐毁,让别人退回来看病吃药。”
“把村民的化肥吐毁了?”白窦桦起身站直,不承认,“谁告诉你的?”
吴小卷想了想,说:“不认识。”
白窦桦静静注视她:“陌生人。”
吴小卷:“确实是——”
白窦桦:“陌生人的话你也信?”
吴小卷噎了噎。
然后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扬起明媚笑容,说:“确实是不该信。”
白窦桦这男的脸皮挺薄,属于敏感肌。
吴小卷心想:装死你得了。
……
走在送行的小路上,吴小卷低头四处寻找有没有人参。
白窦桦提溜着她的后脖领子,防止这人钻土里去。
大自然那么可怕,接触它干什么?
白窦桦表面稳如泰山,心底无声地阴阳怪气了一番。
然后他听见吴小卷在喊他老白。
白窦桦:谁老?
“哥哥。”没得到回应,吴小卷换了个称呼。
白窦桦:“干什么?”
吴小卷:“人参叶长什么样子?”
白窦桦:“长不会出现在大太阳直射下沙土地上的样子。”
吴小卷说好吧。
走大半天,到地方了,田坎上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拉化肥、农产品小工的标配。
她和白窦桦聊起另一个话题。
“哥哥,你在山里有房子吗?”
“有。”
“是自己建的吗?”
“是。”
吴小卷拍手欢呼:“以后你能随便在哪里为我建一栋粉色的房子吗?”
“算了,”她恣意畅想,“还是金色的吧,最好是用金子做的……银色的也凑活,银子做的。房子左右两边要种大树,一棵枫树,一棵银杏树,因为它们的叶子都很漂亮,像我一样。”
白窦桦:“凭什么?”
吴小卷:“穷光蛋help穷光蛋。”
白窦桦:“没有这个理。你应该多听听自力更生的故事。”
说着就要酝酿一个自制小故事。
什么自力更生,天下有的是人唯利是图吸血寄生。
吴小卷跟害怕被念紧箍咒似的,咽口水,叫停,双手合十,拉回话题:“拜托,看在我这么劳心劳力照顾你的份上。”
等价交换总有道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