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石头 第9章 睡觉

正午的太阳像个又大又亮的轮盘，照得人睁不开眼。不过好歹也是过了十月，气温没有那么热，冯华年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在街上晃晃悠悠地前进，竟然还有些舒适。

石头穿着纯棉的T恤，背上被汗浸湿了一小块，还带着游泳池里的消毒水味儿和冯华年带来的沐浴露的薄荷味儿。

市立游泳馆离他家有些距离，那一段路石头骑了半个多小时，冯华年一开始提出要坐地铁，但是石头不喜欢，他觉得地铁倒来倒去很麻烦，出了地铁还是要走很长一段距离。

冯华年懒得再劝，反正在车子上哼哧哼哧蹬的不是他。

石头对于喜欢的东西似乎很执着，比如水，比如自行车。

“车子靠墙停，别碍事。”到了楼下冯华年对石头说。

于是石头就把自行车丢在对面楼下的空地上，锁都懒得锁。

“不怕丢了吗？”冯华年问。

“你这不是教师家属院吗？”石头背着背包过来。

“教师队伍里也有坏人。”冯华年想教育一下清澈单纯的智障大学生，不要对任何职业带有滤镜。

而且石头那辆车看起来价值不菲。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冯华年抬腿在石头屁股上踢了一脚。

这栋楼石头一天来两次，还是第一次上去。

冯华年打开门让石头进去，推开手边的门：“洗衣机在里面，把我的也丢进去。”

石头连鞋都没来得急换，老老实实钻进靠大门边的卫生间里，从背包掏出他们上午游泳的换洗衣物和浴巾塞进洗衣机。

冯华年一点都不见外，石头用起来太顺手了。

冰箱里的菜还是上周买的，冷冻室冻着一包排骨，他换好衣服站在水槽边盯着一堆东西发呆，排骨做起来太麻烦了，但是就算他不见外，也不能让客人来一趟纯吃素啊。

石头从卫生间出来，顺便还冲了个澡，身上穿着冯华年小了一号的衣服。

“用我帮忙吗？”石头脖子上挂着个毛巾，从冯华年背后伸出头。

“不用，找地方坐着吧，把头擦干净再坐我沙发。”冯华年把石头挤到一边，排骨倒进砂锅里。

他打算炖一个清炖冬瓜排骨，简单省事，他也没问石头想吃什么，他做什么石头就得吃什么。

石头离开了厨房，没过几秒，他就听到石头在里面的一声惊叹：“哇，冯华年！”

冯华年连应都没应，他知道是个人见到他的房间都会先震惊一下。

他的房间和他的人，有些不太一样。

石头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狗的娃娃，这狗看起来很旧，古老的棉布加上长长的白色涤纶纤维，眼珠被磨损了，品种像路边的土狗。

这种不知道谁会买的娃娃简直像是从垃圾场捡来的古董。

他蹲下去，打开电视机旁边的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马着无数光碟，很巧的是这些光碟他全部都认得，都是他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中国动画，日本动漫，还有一沓猫和老鼠兔八哥。

它们放在一个大屁股电视机下，那个电视机连接着一个插卡式游戏机，游戏机旁又是一盒游戏卡带，卡带旁边还有红白机和小霸王。

石头抱着那只狗走到厨房，冯华年嫌他碍事，他又靠回门边。

“你是九十年代发烧友吗？搞那么复古。”

“我不发烧。”冯华年正在切菜。

石头撸着假狗的头，歪着头看着冯华年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他才说：“不都说喜欢怀旧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以前过得比现在幸福，所以想逃避现实回到过去，还有一种是以前过得不幸福，想靠怀旧弥补当时的自己，你是哪种？”

“就不能是单纯的喜欢吗？”

“嗯，也可以。”

冯华年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是哪种？”

“第二种。”石头直说道。

冯华年觉得，他也称不上不幸福，家庭和睦，衣食无忧，他唯一的不幸就是他好像没有体会过什么童年，冯万盛认为这些会导致他不务正业，他自己赚钱之后闲的没事总喜欢逛一些旧货市场，看到小时候想要但是得不到的东西就想买，久而久之就堆了这么多。

后来搬过几次家，他也没舍得丢掉，原封不动从那个城市搬到这个城市，继续越攒越多。

所以石头说得也没错，他在弥补当时的自己。

“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死气沉沉的。”石头揪起一撮长毛狗头顶的毛在手指里揉搓。

“真记得还是现编的？都过去那么些年了。”冯华年对此存疑。

“我年轻，脑子好。”

“呵。”

“所以你也很怀念那个暑假吧？”石头的双眼神采奕奕，想要他给个肯定的答复。

冯华年停下手里的菜刀，看着石头。

实话其实很残忍，他不会怀念，甚至后来都不常想起了。

那个夏天发生在他没空怀念的高三之前，过了高三那一年，他就有了相对的自由，如果和石头相遇再早一些，他再多经历几年悲惨的高中生活，那他一定会动不动就拉出来怀念一遍。

“但是吧，一想起来那一个多月就觉得很轻松，挺开心的。”冯华年说，尽管结局不是很愉快，但不能否定年幼的石头确实给他带来了一个能拼命喘气的暑假。

“行吧，”石头有些失望，还是接受了，“也算是我还有点用。”

“那你可太有用了，”冯华年指指水槽，“别薅我的狗了，把菜洗了。”

“菠菜？”石头咧着嘴。

“还挑食啊？”

“不挑。”石头把狗放在一边，不情不愿拿起菠菜送到水龙头下冲。

那只狗就趴在桌子上，用破掉的眼球看着他们。

石头把手上湿漉漉的水弹到冯华年脸上，冯华年躲了一下：“干什么？”

“这只狗跟你有什么感情？”

冯华年看了两眼他的狗，说：“一个娃娃而已。”

“但是它在你枕头边，你天天抱着睡？”

“......”

其实冯华年本身对这些玩偶没什么兴趣，只是刚好在逛旧货市场的时候看到这只狗，太像他小时候想养却又无能为力那一只了。

那时候他才上小学，小学的冬天，气候还没有这么暖，天寒地冻，那只狗就像皑皑雪地里的一团脏拖把，冯华年很喜欢它，但是冯万盛一句‘不许养狗’之后，他连再提一次的胆子都没有，在那之前他刚考砸了一次考试。

对于小学生的他而言，没拿两个一百分，甚至语文只考了91，那就算妥妥的考砸。

再后来，那团‘脏拖把’就死在雪地里了，冯华年亲眼看着它被环卫工面无表情铲进垃圾桶里。

冬天死去的流浪猫狗实在太多，人都麻木了。

就像他工作以后，看到路边死去的流浪猫狗，也只是投去一个可怜的眼神，然后继续走他的路。

“它长得跟我小时候那条小狗特别像。”冯华年没有解释那么多。

“哦，”石头点点头，扭着头看着那只狗，“它眼球坏了。”

“买回来就这样。”

“下次来给你修修。”石头说。

冯华年有点诧异：“你会修娃娃？”

“这有什么难的，办法多的是。”

两个人挤在厨房里，也不知道谁的肚子先叫，反正叫了好几声。

所幸这顿饭也没有耗时太久，石头也会做饭，而且水平不错，冯华年在炖排骨的时候石头已经把菜炒好了。

“冰箱里有啤酒，想喝自己拿。”冯华年把菜端上桌的时候说。

石头也不跟他客气，把他冰箱里那仅剩的四罐啤酒全都搬过来了。

石头吃饭很香，也是真的不挑，连调味用的姜和蒜也能一起吃下去。

除了菠菜。

“你还真挑食啊。”冯华年吃饱之后捏着那一罐没有喝完的啤酒靠在椅子上，看着石头吃。

石头夹排骨的手又从上空转了个弯，夹了一点菠菜塞进嘴里。

冯华年笑了几声，把那盘菠菜拿到自己面前：“不喜欢就别吃了，留着我吃，你把排骨吃完。”

石头鼓着腮帮子点头。

那一桌子菜很快就被扫荡完了，包括四罐啤酒。

冯华年看着墙上的钟表，两点，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你下午打算干什么？”石头收拾完碗筷过来问。

“睡觉。”

“睡觉？”

“运动完当然要睡觉，不然我折腾一上午干什么。”

冯华年说完就站起来走进卧室，他把窗帘拉上，阳光被一层薄窗帘过滤之后变得舒适起来，气氛刚刚好。

“你自己玩别出声，走的话门锁好。”他说完这句话，拉了一条毛巾被盖着肚子，闭上眼就睡过去了。

石头站在床边看着不到半分钟就睡死过去的冯华年，有些无语。

就好像他小学时候回姥爷家一样，姥爷也要睡午觉，就让他自己玩，别闹人，出去玩就把门锁好。

石头站在卧室转了一圈，又去客厅转了一圈，不让他出声，那他自己玩什么？

他拿起冯华年卧室柜子上的一个相机。

美能达的胶卷相机，很老的型号，但是他很熟悉，因为他也有一台同型号的，他没有用过几次，可是却莫名其妙坏掉了。

石头想起来那只狗被丢在厨房，就把它拿过来放在冯华年枕头旁边，给他们拍了个合照。

他没有浪费剩余的胶卷，拍完一张之后就马上小心地放回去，接下来他就真的没什么能玩的了。

他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可能是今天太过松弛了，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在‘家’这种地方，和别人坐在一起吃饭，他还喝了酒，眼前的冯华年还睡得这么香。

冯华年的床是张双人床，冯华年背贴着墙，床边空出一大半位置。

石头贴着床边躺了下去，意识马上就模糊了，他又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他揪着冯华年身上的毛巾被，拉过来一个角，盖在自己的肚子上。

这下舒服了。

他彻底失去意识似乎也用了不到半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