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第4章 第 4 章

已读显示这种功能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宇野从来没那么强烈地希望过。

从箱根回来后过去了一周。忙吗？在干什么？闲来无事的几天宇野像往常一样和梨香发消息。最开始还能收到一两条回复，后来发出去的消息仅显示了已读，再后来连已读也没有了。工作时段要是查看手机会显得对客人不尊重，如果老板发现的话被没收也说不定。胡思乱想着熬到了深夜，天刚亮的时候又突然惊醒。迫不及待从床头的充电器上拔下手机，刷新了几遍聊天记录，界面却仍然停留在自己那一连串没有被读取的询问上。

“你啊，不会被甩了吧？”

在居酒屋灌着啤酒，高中时期的前辈上原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

“也许只是忙得没看手机呢？”

“你真的相信？”上原掏出手机演示，“不想显示已读可以有各种方法，比如从快捷栏里查看，就像这样。要我说，对方早就看到了你的消息，只是不想回复而已。”

“梨香不是那样的人。“

上原苦笑：“我不了解你们的关系，只要没被女人骗就好。”

我怎么可能那么蠢？宇野对上原的话嗤之以鼻，却暗自回想起那次并不算太愉快的旅行。为了梨香全额负担了旅行费用，从20万一晚的高级套房，到五万日元的怀石料理，回京的路上还垫付了价格高昂的箱根特产......最后他得到了什么呢？

越是害怕成为现实的东西越是忍不住去想，那些暧昧不清的情绪像乱麻似的纠缠在一起，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去girls bar当面质问也得不到答案吧，最终只会被敷衍地说“一定是宇野君想多了”，然后被劝诱着购买比市价高一倍的酒水。

“被陪酒女骗了。”这种事说出来也会被当作笑话，活该的只有那个抱有下流目的的自己。

“你听说西新宿那家柏青哥店了么？最近进了几台20日元的机子。”

“四倍价格的珠子谁敢玩？”

“中奖率提高到了五十分之一，再贵也得试试。”

浑浑噩噩地在网咖躺了两天，半梦半醒中不知道听谁提起了小钢珠。好像有什么阀门被打开，“砰”的一声，那个震耳欲聋的记忆像洪水一般涌了脑子。伸出右手的时候没有摸到熟悉的手柄，清醒的瞬间突然觉得莫名空虚。禁止大声喧哗的24小时网咖好安静，实在太安静了，不管宇野做什么，都无法消除在耳朵里挥之不去的轰隆声。

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进了柏青哥店。那是宇野第一次见到角落里那台叫做Infinity的机子。装饰上的女性动画角色大概是为了吸引男性顾客，传统的现金投币口也换成了快捷便利的信用卡卡槽。但这些对宇野来说都不重要，他只在意机子顶部那个显眼的“1/50”的字样。五十分之一的概率意味着50次游戏中必有一次能中奖，只要转动手柄50次就可以听到无数小钢珠从机器里面砸下来的声音。

坐在这里就好了。只要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不停地把珠子打进去，打满50次就能把钱全部赢回来，然后忘记现实生活中一切糟透了的事情。

从钱包里摸出信用卡插进去，按下想要兑换的点数。电子音乐和小钢珠碰撞的声音不断交替着，巨大的噪音中宇野开始记不清楚到底输了几回。口袋里的手机似乎震动了几下，但是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查看消息。他害怕目光只要离开屏幕一会儿，中奖的机会就从手边溜走。

不知道装小钢珠的盒子空了第几次。宇野熟练地插卡、输入点数，但是这次什么都没有掉下来。

“先生，您的信用卡已经透支了。”

被叫来的店长用极其礼貌的语气提醒着他。

“如果您还想继续玩的话可以向本店名下的金融公司借款，利息方面会有一定折扣。”

借款审查的步骤比他想象的简单。按店长要求登记了名字、职业和住址，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十万。虽然七天100%的利息高了点儿，但只要赢一次，就能把所有的债务还上。

然而这刚得来十万仅仅一个小时就花光了。

“这玩意儿坏了吗？”

宇野气急败坏地一下一下踢着机子。

“不是1/50的概率吗？你们是骗人的吗？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本店所有机器都经过严格测试，不存在概率偏差。很遗憾您今天运气不佳，请下次再来。”

从店铺后面冒出来几个保安粗暴地把他架了出去。宇野对着关上的自动门和扔出来的背包啐了一口，心想着只要再有点儿钱就好了，再有点儿钱就能把一切都赢回来。

宇野不记得在柏青哥店待了几个小时还是几天。掏出手机查看时间的时候，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出十几条未读短信。

“宇野先生今天有空吗？”

“我在宇野先生提供的照片里找到了一些线索。”

“请问能马上见面吗？”

他怎么忘了还有近田这个人。那家伙超过一周没联系他了吧？明明还拖欠着100万的调查费用。只要从近田那儿拿到这周的50万，他就可以在产生利息之前马上还清欠款，然后拿着剩下的钱在柏青哥店的那台机子上翻身。

想到这里，因为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而僵硬的右手开始兴奋地颤抖。心跳的频率似乎还没有从强烈的电子音乐中缓过来，咚咚的节奏通过骨骼传递到耳朵里，和小钢珠的回响混杂成一团，像麻药一样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

“宇野先生......你还好吧？”

坐在咖啡店的近田盯着他的脸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但是这么问的男人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衬衫下的身形比前几次见到的时候更加单薄，从袖口露出来的手臂上有两处医疗注射留下的淤青，感受到宇野投来的视线，他不自在地遮掩了一下。

“我在您发来的照片里看到了这只手提包。”

近田指着其中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说。

“梦里来东京之前我送过她一只一模一样的，这个人的背影也和梦里长得很像……”

宇野完全不想听近田的描述，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拿起照片仔细观察了起来。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做假的道具，当然不可能拍到近田梦里，更不用说这种在东京任何一家大型商场都能找到相同款式的热门皮包。

“感谢您的配合，后续调查我会继续跟进。请问近田先生下一笔费用准备好了吗？”

“关于这个……”

男人有些难以启齿地低下头。

“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最近因为去医院花了些钱，现在手头有点紧……”

“开什么玩笑！”

在宇野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吼了出来。男人吓了一跳，但是周遭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脑子里全是小钢珠落下的哗啦啦的声音。小钢珠，小钢珠，小钢珠。再不快点回到机子上就会被别人抢先，然后从自己手里夺走那1/50的机会。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现在有多少钱？”

近田战战兢兢地打开钱包，从里面数出五张一万日元和两张一千日元的纸币。

“只有这些……”

总比完全没有好。宇野一把抓住近田的手腕，从他不得不松开的手心里抢走所有的钱。男人惊慌地往回缩着手，被抓过的地方红了一片，眼睛里全是宇野从未见过的恐惧。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你不是想找妹妹么？那就给我去好好工作，往死里工作！没有钱在东京是行不通的，成年人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从咖啡店到柏青哥店的这段路程没有记忆。他想不起来是怎么跌跌撞撞坐回到机子前，又是怎么胡乱地把五万两千日元塞进去的。盯着空空如也的塑料盒子，翻出口袋里最后一根烟，呛人的味道让隔壁机子操着津轻方言的大叔破口大骂，但是浓重的口音完全听不出来在骂些什么。

“小钢珠是电子麻药。”

宇野忘了听谁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一开始就从这里逃走，也许不会输得这么惨。但已经太迟了。

站起身掂量了一下椅子的重量，感觉还算顺手，便举起来砸向了那个“1/50”的红色标记。

数不清肚子上挨了几拳。牙齿好像断了，嘴里粘稠的血液混着泥沙。双手快要脱臼一般被体型比他还大的男人反扣在身后，那位彬彬有礼的店长用踩死蚂蚁的表情踩着他的脸。就这么在他熟悉的街道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教训着。他不是没有能力反抗，但他的魂魄跟最后被吞走的五万两千日元一起化作灰烬消失了。

人们总说临死前会看到走马灯，但宇野脑海中每个人的脸都像失了焦一样模糊。唯一清晰的画面是近田力丸那张充满惊恐的脸。是啊，都怪他。要是不傻兮兮地被骗就不会这样了，要是不乖乖把钱交给他这种人就不会这样了。

妈的，都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