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委屈又气闷,他又在看不起她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追上去,“孟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些叫你看的书都看过了?阿爹药房有时间去?心思都花在这些俗物上面。”他说着,径自向前走,声音中带着些潦草的怒意。
她想,原来他是在怨她耽误时间,六娘跟上他急急的步子说,“书我都读了的,医术也一直在跟着孟叔学的,药房也有去,给你的冠礼是我每天夜里做的,并不妨碍我读书的……”她有些委屈地解释道。
他站住脚,看着她的乌眼圈,默了会儿,又继续向前走,“日后……不要再在我身上花这种心思。”
六娘看着他冷冰冰的神色,不明白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他为何又这般拒人千里,忽然觉得她怎么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六娘垂眸,还是跟着他委屈道,“可,孟哥哥,我用心准备了许久,你好歹收下,如果,不喜欢,也不必如此…”
孟简之打断她,“我不会收,你,拿回去吧。”
他站住脚,垂头凝视六娘一瞬,快步离开。
六娘回头呆呆地望向孟简之的背影,她不懂他是怎么了,可她知道,他在推开她……
六娘负气地走到河边,垂头哂笑自己一声,咬唇,忍着委屈,举着手中的东西,扁着嘴瞧来瞧去,“果然是俗物吗?”
“不俗啊,孟兄果然眼神不济。”
六娘转过头去,是赵仕杰。六娘本来就心中沉闷,只想自己坐一会儿,一时被别人发现了,豆大的金珠子开始往下落。“你来干什么!”小女娘头回气道。
他站在远处笑笑,“你这小女娘,怎么不拿出对付我的半分脾气,去对付那个冰垛子?”
六娘抹掉泪,不理他。“赵公子,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坐一坐。”
赵仕杰摇头笑笑,“算了,我好心,本想安慰安慰你,可你们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我也不知怎么插嘴……”
听到赵仕杰走了的声音,六娘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平静的湖面,就这么呆呆坐了半日。
这个婚约本来是她身不由己,这么多年来对孟简之的感情是情难自已。
她试图对他不抱期待,可她到底是活生生的人,她不可能面对他阴晴不定的态度无动于衷。
六娘心中一时愤懑,她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掷了出去,气道,“俗物该有俗物的去处。”哐啷一声,水面裂出数道冰纹,而那枚印扑通一声,在河面起伏几下,然后沉底。
六娘忽然听到脚步声,她蹙眉,“不是让你走吗?怎么还不走。”
六娘回过头,她以为是赵仕杰,入目却是孟简之的身影。
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一圈一圈泛着涟漪的湖面。他穿着白色衣衫,神情淡淡的,人也淡淡的,就像要隐在这雾罩山水间。
六娘将头歪过去,她不想理他。
她想,她这回不会轻易饶过他的,她又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想给他送个冠礼。
孟简之却静静站在她身后,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僵持着,直到湖面上再没有一丝波痕。
天色灰闷闷的,又起了阵风,六娘忽然觉得有些冷,可她为了和孟简之僵持,她呆坐了好久。
她忽然发觉鼻尖凉冰冰得,是落雪了。
都落雪了,她还在等……是啊,她怎么可能等到他先低头呢,六娘垂头。
她突然听到孟简之道,“落雪了,回去吧。”
一阵阵凉风卷着六娘的裙摆,两人沉默的片刻,枯黄的草地上已落了薄薄一层雪。
六娘抱着膝垂头,是该回去了。
六娘起身,不再看他,径直推开他的臂膀,从他身边走过。
孟简之却在原处望着归于平静地湖面,站了许久许久。
*
自那天在河边吹了许久风后,六娘便似病倒了。
她卧在塌上,小脸儿烧得通红,堪比外面嫣红色的红梅。
顾大娘给她拧好湿帕,轻轻放在她额头上。
六娘如同一只病恹恹的小猫,将头靠在顾大娘膝上,“阿娘,我觉得冷。”
顾大娘给她拢好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六娘。
“六娘,你一日没有吃东西,大娘给你熬了粥,多少吃几口,吃几口再喝药,胃里好受些。”
六娘嘤咛了一声,“阿娘,我觉得胃里不舒服,不想吃东西。”
病去如抽丝,小娘子身上烧得如同一个火炉似的,若再不吃东西,要受多少苦才能挨过去。
顾大娘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六娘,你纵是心里不舒服,发泄出来就是,莫要折磨你自己。”
两个人又闹别扭了,谁都知道。
顾大娘叹道,“六娘,外面的青梅都开了,你阿弟走得时候,也是这个时节,那时,他握着你的小手不放,却一口药都咽不下去,他走得可怜,阿娘为他心痛了这些年……六娘,就当为阿娘想想,也要看顾好你自己啊。”
六娘听了这话,才抬起身子,就着大娘递过来的勺子喝两口,“阿娘,我不过是受了凉,感了风寒,过两日就会好的,没有那么严重,你不用担心。”顾大娘看着却愈发心疼了。
六娘坐起身子,正欲喝药,却听见叩门之声。
顾大娘慌忙将脸上的泪拭去,道了声“进”。
外面的人抖了抖身上的雪,迈入进来。
原来竟是孟叔带着孟简之过来了。
六娘脸上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她此时着实形容不堪。
纵然,她同他总角相识,大约也没被他瞧见过她在榻上,发都未梳的不堪模样。
六娘半坐起身子,将身上的被子向自己身边拢了拢。
“听说六娘病了,我来瞧瞧。”孟叔道,孟叔蹙着眉。“六娘,将手伸出来,我探探。”
“孟叔,我没事的。”
“虽是着了风寒,但你的身体总是有些特别,对一些药有耐性,还是让孟叔看看,给你开个方子。”
六娘拗不过孟叔,只得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孟简之站在不远处,他垂着眸视线落在六娘伸出来的那只手上,始终没有与她对视。
“脉象沉紧,乃是寒气外倾,加之肝郁日久,气血渐有空虚之象。”
孟叔叹口气,“六娘,记得好好吃药。”六娘乖巧地点头。
孟老爹又转头向顾大娘道,“顾嫂子,你有家里的事要操劳,便让简之帮忙照顾六娘。”
“这恐怕不妥吧……”顾大娘面色一懔,恐觉不妥,她看向六娘。
六娘知道孟叔是有意让两个人沟通沟通,可她想了想,道,“孟叔,不必了……孟哥哥还要准备春闱,我不过是风寒,不必耽误他的正事。”
孟简之听了她的话,抬起寒潭似的眸子,看向六娘,眼底不见任何情绪。
孟叔却道,“照顾你一两个时辰而已,耽误不了什么,何况,你二人已定了婚约,也从小一起长大,无甚大防,不必顾忌太多。”孟叔不允许六娘拒绝,顾大娘见孟叔执拗,也只得应允。
末了,两个长辈退了出去,孟叔叮嘱孟简之好好照看六娘。
孟简之没说话。
六娘歪在榻上,看了眼孟简之,便转过脸去。
她想,他这几天都不曾来看过她,必然是不会为那天说的话道歉的。
孟简之沉沉说了句,“我去熬药。”便转身推开房门出去。
六娘忽觉得浑身轻松下来,孟叔这个主意着实不怎么样,她此时实在是狼狈,狼狈得很,她并不想让孟简之看到她这样一面。
她望着外面的果梅发呆,心间满是困惑茫然。她不懂,为什么她已经很努力地经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她觉得他们的关系不仅没有进益,反而还到了需要长辈强制,来缓和关系的地步。
适才孟简之在的时候,她有些紧张一下下地摩挲着手腕上红绳串的珠子,此时不禁觉得指尖微微有些疼了。
她叹口气,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尖,歪头望着院子里的青梅。
直到孟简之推门进来,带进了一阵寒风。
六娘又咳了两声。
孟简之动作一顿,见她在咳,随手将漆盘放于几上,探身过去,关上榻旁的小窗。
“如此这般,还要在窗边吹风?”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丝生气。
六娘垂下头,她其实只是觉得有些闷,才将窗户打开了些。
何况,望着外面那棵青梅树,她会格外心安些。
可她此时不想同他解释,她一切由他。
“喝药吧。”他命令似的口吻,不容反抗。
可他竟举着药碗,是要过来喂她?
六娘不禁又轻轻压住她的甲盖,“我……我还是自己来……”
他却不听她的,索性坐在她身边,举起汤匙喂她。
六娘看着他已然送到唇边的汤匙,只好放弃挣扎,启唇由他。
六娘想,若是放到往些年,他这般坐在她身边照顾她,她应当会欣喜若狂的吧。
可此时,她看着孟简之疏离的神色,却再也没有当年的欣喜了。
人人都道孟简之与生俱来有着一丝丝戾气,让人不敢靠近,以往天天见他,六娘也没有发觉。
此时似乎才觉出,他苍白而凄凉的面容似乎陡然让她生出一种陌生感。六娘为自己的这个察觉,感觉到惶惑不安。
汤药一勺勺入口,六娘垂头才发现已然见底,她竟就这样一勺勺咽完了,没有留心在药上,便连苦都没有察觉,此时苦味蔓延出来,六娘不禁微微蹙了蹙娥眉。
而他竟细心地察觉到,将漆盘中早就准备好的梅子递给她。
六娘心软下来,眼窝有点发酸。
她想向他问明白,为何不要她的礼物,为何那般和她说话,她唤了一声,“孟哥哥……”
他听她这么叫她,顿了一下。
她委屈地说,“为何要说那些伤人心的话,你若是不喜欢那个,我下次送个别的就是……”小女娘声音撒娇似的带着一点泣意……
孟简之却转身将药碗放回漆盘里,站起身远远地立在窗前,与她持着遥远的距离。
六娘看着他,觉得他如同一尊不染纤尘的佛像。
“六娘,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与你说……”他冰冷声音落在六娘耳里。
六娘听他语气郑重,神情一呆,她闪了下雅羽似的睫毛,诧异似的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我不会娶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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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