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市的夜起了大雾,一缕月光侥幸穿过云雾落到皮肤上,细得像针。
鱼若隐紧紧握着手机,借着微光朝前走动。
微弱的光撕不开将她环绕的浓雾,她仍旧辨认不清方向。
她没能借着手机灯光找到路,倒是看清了设置的重要日子提示通知,十八岁生日几个字格外刺眼。
鱼若隐瞥了眼所剩无几的电量,深深地看了眼越聚越多的浓雾,忍着胆怯关上了手机,把那张清丽白皙的脸藏进了暗色里,无声的叹息在心口回荡。
又是这样。
去年生日,她也是这样倒霉。
不止去年,准确地说她每年生日都格外倒霉,还处处透着诡异,就比如今天她分明是上午出门面试的,但她只是在那家店铺待了一小会儿就天黑了,还突然出现了足够遮住所有视线的浓雾,将她困死在了这条路上。
鱼若隐勉强往前又走了两步,迈出的脚踩在了一块硬物上,整个人面朝地摔了下去。
她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那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最先落地的胳膊还在地上朝前磨动了不少距离,剧烈的痛感蔓延开,不用看也知道流血了。
鱼若隐没有以最快的速度爬起,她在思考要不要就这么趴上一会儿。
根据她过去十八年的经验来看,爬起来以后再摔一次的可能性很大,还会摔得更惨更痛。
或许她今天不该出门的,可她有些着急。
鱼若隐没有起来,手往包里摸去。
包里只放了几张纸,那是她的简历。
鱼若隐是孤儿,父亲在她八岁生日意外死亡,母亲伤心过度在她十岁生日服药自杀,跟她相依为命的祖母也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天突然不知所踪,只剩下了她守着空荡荡的破旧房子,她不得不小小年纪就学会赚钱。
祖母有给她留下些钱,她平时花钱不多,还很早就学会了在学习以外的时间赚钱,原本是有些积蓄的,但她倒霉,去年生日摔了腿,住院花空了存款。
她必须抓紧时间赚钱,在这个暑假把缺的学费和生活费赚出来,不然她将无法踏进大学校园。
上午那家店薪资很是可观,这也是她明知道今天会倒霉还出门面试的原因。
当然她就算在家待着仍旧会面临别的状况,不见得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细软的叹息穿过浓雾飘走,压在心口的愁闷却越聚越多。
再有四个小时,她就能熬过生日了。
明天……明天应该就会好了。
当然在这几个小时里,她绝对不能再受伤了,这样会耽误她找工作。
她很需要一份工作,如果能包吃住会更好,这样她能节省餐费和交通费。
在鱼若隐思考的时候,鼻腔里忽然飘进了一股浓腥味,闻起来有些像血。
她应该伤得不重,可那股血腥味很重。
鱼若隐捂住鼻腔,压低了因为恐惧渐渐粗重的呼吸,睁圆了眼睛努力辨认着黑暗里的动静。
太黑了。
鱼若隐不仅没看到人,反而被过于昏暗的环境勾得一颗心挤到了嗓子眼。
腿肚子不受控地轻轻发颤,刚刚是不想爬起来,现在是站不起来了。
她朝前爬了爬,脑海里涌现出了最糟糕的可能。
在她的附近可能有一具尸体,甚至可能不止一具,而凶手可能还没离开。
鱼若隐手脚并用,忍着害怕往前爬动,呼吸都可以放得轻缓。
忽地,她的背一沉。
鱼若隐猛地回过头,在漆黑的环境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一股力将她压得越来越下,逼得她弓起的腰肢塌陷,手臂完完全全贴合在了地面上。
她像是被石头压住,越来越重的力即将把她碾碎成泥。
“不……”鱼若隐喉咙里发出反抗的呼救。
她刚刚喊出一个字,张开的嘴忽然灌进一股寒风,含着碎冰的风堵住了她的口。
碎冰碴化在了口中,随着她的吞咽趁机流向了她的身体。
鱼若隐手脚一下变得冰凉,体温跟着越来越低,舌头更是和牙齿冻在了一起。
胸腔的空气越来越少,鱼若隐慌乱地猛吸鼻子,却没能抓到一点救命的气息,呼吸就像是被谁掐断了一样。
鱼若隐艰难地挪动着手指,慢慢朝着胸口靠近。
她还没找到失踪的祖母,还没好好长大,还不想死。
渐渐消散的意识不能支持她继续思考,越来越重的眼皮提醒着她生命在流逝,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了一道清冷的女声:“散。”
短短的一个字像是从天边飘下来的,鱼若隐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在那道声音响起的瞬间,浓雾居然真的开始消散,压在她后背的力量也逐渐消减。
在四肢能够活动以后,鱼若隐本能地伸出手去够后背。
她想要找到伤害她的人,摸到的却是一手空。
没有人?
压迫背脊的力量分明还没有完全消失,难道……难道不是人?
鱼若隐不太信鬼神之说,但她倒霉了十八年,或多或少会有点信命。
她有看过一些恐怖电影,思绪跳转的瞬间,一些看过的画面跃入眼前。
身体僵在了原地,一股凉风渗进衣领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鱼若隐因为心中猜想而惊慌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你还好吗?”
轻软的嗓音,温柔的语调勾住了耳朵。
鱼若隐的眼睛像是被耳朵里爬出的细线缠绕,慢慢被扯向了声音的源头。
她先看到了一节皙白纤细的脚踝,浓雾刚刚散去不少,环境仍旧算得上昏暗,但是眼前的一抹皙白格外清晰,晃进了眼底,落下了深刻的痕迹。
鱼若隐还没见过那样白似软玉的肌肤,仅仅是看着指腹都有种贴上去的冲动,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
蛊惑!
鱼若隐一惊,心中某根敏感的弦被用力拽动。
夜深人静,浓郁的血腥味,诡异的声音,忽然出现的女人,这些条件足够描绘一部恐怖短片了。
鱼若隐忽然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刚刚那股浓郁到几乎将她吞没的血腥味也消失了。
这不像是自然环境变化能做到的。
浓重的夜色顿时变得阴冷起来,分明是正热的夏季,浑身汗毛却被冻得立了起来。
鱼若隐瞳孔猛地缩紧,脖子也梗在了那里。
她不敢动,也不敢一探究竟女人的身份。
鱼若隐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忽然将头埋到很低,唇几乎要吻到地面,双掌撑在地上,慢慢转动了头指的方向,朝着跟女人相反的方向爬动。
鱼若隐没有爬多远就被一双手拽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急切的关怀声:“你受伤了?”
落在腕间的手很小心,似乎因为怕伤害她,几乎没用什么力。
诡异的是鱼若隐用了力气去挣扎却没摆脱那只手,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那只困住她的手。
女人的手很漂亮,骨骼分明,细白柔嫩。
只是十指指尖有淡淡的红,像是刻意涂抹的胭脂,又像是沾上的血。
血!一定是血!!!
鱼若隐在心底惨叫,一张脸变得惨白,差点双眼一闭昏死过去了。
因为害怕,脚步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女人朝着她靠近,用怀抱接住了她。
热感渗透布料,爬上皮肤。
鱼若隐愣了愣,下意识地握住了女人的手腕。
那只手腕又细又软,感觉没有几分力,跟刚刚拽起来人的力完全不一样。
只是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她腕间的皮肤是热的。
鬼,鬼应该没有温度吧?
鱼若隐把埋在记忆里的恐怖电影情节翻找出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你是不是受伤了?疼吗?”
女人的声音实在很好听,但更能抓住鱼若隐耳朵的是声音里的急切和担心。
鱼若隐视线不受控地朝上抬了抬,看清女人脸的瞬间,心脏骤然一紧。
那不是什么恐怖的画面,而是一张极美的脸。
她不算很年轻,盘好的发垂落几根弯卷的黑发,处处透着成熟风韵。
比浓墨还要黝黑的眼睛有好看的水光在颤动,好似浸过水的黑琉璃珠,色彩单调却光彩夺目。
鱼若隐望着那双眼睛出了神,良久才留意到女人左眼眼尾一颗红色小痣。
再仔细看,那红色小痣下是朵粉色六瓣花。
女人的肌肤像白玉,只是眼尾那片肌肤有几小块皮肤透着绯色。
绯色很浅,要离得近才能看清,但很好看,排列也很有意思 。
几块绯色刚刚好形似花瓣,拼凑在一块也就像朵花,而那颗小红痣正好落在花心的位置。
她不像鬼,像精怪。
虽然鱼若隐没见过鬼,也没有见过精怪。
鱼若隐出神的时候,女人已经将她整条手臂摸了个遍:“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太疼了?”
鱼若隐是不太喜欢跟陌生人离太近的,出乎意料的是她并不是很讨厌女人靠近她,当然这可能也是精怪的能力。
鱼若隐本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再加上诡异的氛围和女人过于热络的态度,她脑子里的声音已经多到可以打群架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女人,缩了缩脖子,一双眼睛绕着四周的环境转了又转,她开溜的想法太过明显,女人眉心紧紧皱起:“你怕我。”
过于肯定的语气都不是在询问。
鱼若隐顺着声音看过去,恰恰好看到了那双眼里的落寞,心口无端发颤:“没,没有。”
她否认了女人的问询,女人却没有变得高兴,好在是也没有继续追问。
鱼若隐计划着逃跑的路线,可惜她始终没能从女人掌心挣脱,她没有伤害她,也没有放开她。
她们在黑暗中僵持,女人忽然冲着她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你好像缺份工作。”
“?”看似和善的笑容却让鱼若隐不寒而栗,眼前这个女人好像知道她不少事。
女人没有计较鱼若隐满眼的提防,她浅浅笑着:“我叫江怀宁,我不是鬼,也不是精怪,接下来可能会是你的老板。”
她!
她像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想。
鱼若隐惊恐地望向江怀宁,她下意识地朝后猛地缩回手,江怀宁眼底一瞬的黯淡,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再继续拽住鱼若隐,在她挣扎的时候顺势松开了手。
鱼若隐连忙将手腕彻底抽了出来,没有一丝犹豫地朝着她看好的逃跑方向迈开腿,她刚刚跑出一步,手腕刚刚被江怀宁握过的位置竟是冒出了一团诡焰。
幽蓝色的火焰附在手腕上,在极短的时间里烧没了她整条袖子,怪异的是她的手臂没有感受到热意,反而是觉得冷,寒意渗进骨头里,她脚步都被迫停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熟悉,她在不久前刚刚感受过。
鱼若隐还没想到办法浇灭火焰,江怀宁已经伸过来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
惊奇的是江怀宁握住她以后,火焰就消失了,那股寒意也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无法忽视的温暖。
如果不是右袖只剩下一截布料挂在肩头,她或许还能骗自己刚刚一切都是幻觉,但……
鱼若隐匆匆瞥了眼江怀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虽然江怀宁否认了身份,但她不是精怪,不是鬼,那眼前这一切要怎么解释?
江怀宁能骗她的耳朵,但骗不了她的眼睛。
她既没瞎,也不傻。
“我没觉得你傻。”鱼若隐的思绪被打断了,江怀宁歪着脑袋从下往上盯住她的眼睛。
鱼若隐甚至能看清江怀宁瞳孔上属于自己的倒影,也能看清她眼底的愉悦,比起江怀宁的好心情,鱼若隐的心情就有点不太美妙了,她惊愕地看着江怀宁:“你,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江怀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冲着鱼若隐笑了笑,捡起来了鱼若隐刚刚落到地上的包,看着那掉落出边角的简历说:“我真的可以给你一份工作。”
鱼若隐不敢吭声。
她不知道江怀宁为什么找上她,但她知道江怀宁不太像人。
非人两个字就足够让她感受到恐惧了。
该逃的,可是她要往哪里逃?
江怀宁似乎真能看穿人心,鱼若隐思绪刚起,江怀宁的声音就跟着响了起来:“你既然觉得我不是人,那聪明的你应该知道你很难跑掉。”
她还是笑着,笑容和善,再加上那张美得不像话的脸。
如果是平时她大概会默默多看上几眼,但在这个极其诡异的夜里,鱼若隐只想逃离。
可是江怀宁说得很对。
倘若她真是精怪,她很难逃脱。
江怀宁再次看穿了她的想法,她将包还给了鱼若隐,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鱼若隐的头:“乖,我不会害你的。”
鱼若隐留意到江怀宁十指艳丽的红正在慢慢减淡,那上面似乎不是血。
江怀宁的手还放在她头上,鱼若隐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果然没有嗅到血腥味。
难道说是有点远?
鱼若隐脑袋往上扬起,脚尖微微踮起,鼻尖追着那只被江怀宁抬起的手,几乎抵到了江怀宁指腹。
江怀宁看着她的举动,眉骨朝上抬了抬,指腹顺势从鱼若隐精巧的鼻尖划过。
痒痒的,还微微透着凉。
分明江怀宁落在她腕间的手很热,热意爬进皮肤里挤走了残留的寒。
鱼若隐鬼使神差地追着她的指腹,再次贴了上去,试图用鼻尖感受清楚江怀宁指腹的温度。
江怀宁有瞬间的愣神,下一瞬又笑了开,轻喃声飘到了耳边:“小狗。”
开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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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