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晚上睡得迟,姜愿一般都是睡到临近中午才会起来,她醒来先翻了光脑,发现没有一条来自宋宴山的消息。
姜愿知道他作息规律,七点起床,习惯先煮壶浓茶,然后就着茶香,浏览当日的晨间时政新闻,没道理还没看到这条消息。
姜愿犹豫了下,又给他发去了条消息:【给你买了礼物,要不要猜猜看是什么?】
*
宋宴山听到提示音时,还以为是幻听,他窝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因为发热而滚烫起来,肤色烧得通红,浑身乏力。他已然没有力气去计较,去生气,修长的手指在茶几面上拨弄了好会儿,终于拿到了光脑。
算了吧,现在他只想见姜愿。
宋宴山低声咳嗽着,输入了两个字:【随时。】
*
姜愿在刷牙时看到这则消息跃到推送栏上,有些出乎意料,宋宴山的表现有点冷淡了,似乎并不期待她的礼物。是因为觉得她囊中羞涩,买不起贵重的好的礼物,所以不期待吗?
姜愿脑海中才冒出这个念头,就被她推翻了,宋宴山并不是这样的人,倘若他真的轻贫贱,当时便不会将她带回家还这么帮衬她。
姜愿回了消息:【吃了午饭就来。】
她下楼的时候,陆运正在苦闷地吃着猪脑喝着核桃奶,这是姜愿钦定的补脑套餐,陆运没有抗争的余地,只能五官皱巴巴地机械地往嘴里塞食物。
偏偏姜愿跟小美点了碗牛肉粉,上面撒了红红的油泼辣子,闻着香,看着开胃,陆运顿觉委屈,试探地将筷子伸向牛肉粉,被姜愿一筷子拍开。
姜愿瞪他:“老老实实吃你的营养餐。”
陆运“呜”了声,悲伤地扒饭。
姜愿道:“我吃过饭去趟宋宴山那,之后就直接去上班了。”
陆运筷子一停,过会儿又若无其事地问道:“他让你去的?”
姜愿道:“不是啊,我要把礼物给他,当然是我约的他。”
陆运便没有再讲话了。
*
姜愿拎着纸袋敲宋宴山的家门,却半晌都没有人应答,她的脑袋上竖起猫耳,贴在门口静静地听着,饶是猫的听觉再灵敏,也没听到些许动静。若非早些就和宋宴山约好,姜愿还真以为屋里没人。
“那就抱歉了。”
姜愿边想边化出原型来,目标是防盗窗上还留着道三指宽缝隙的天窗,这样窄的距离,一般的动物都过不了,唯独水做的猫可以轻易地钻过。她带着些愧疚私爬人住宅,可当轻巧落地时,却被吓了一跳。
宋宴山竟然晕倒在地上!
她连还搁在外头的礼物都忘了,忙跑了过去,可慢慢的,她的步子就慢了下来,因为她看清了宋宴山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破了,清晰地印出二十四道抓痕,是野兽所致,更确切来说,是被狗爪所伤。
但她也只是一晃神,那些伤口因为没有好好得以医治,现在已经发炎烂出脓水来,看上去很狰狞丑陋。这恐怕也是宋宴山烧得全身都变红的缘故。
姜愿赶紧拨打急救电话。
救护车来得很快,他们用担架将宋宴山抬下去,姜愿也跟在一旁。
昏迷不醒的人,白色的担架,匆乱的步伐,晃动的人影,催命般的警报声,一切都和母亲死去的那年重合,姜愿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脚步都开始发软,最后因为心理阴影导致的恐惧让她只能扶着什么东西往外走去。
护士以为她是因为担心,特意搀着她爬上救护车,安慰她:“没有关系,只要还有生命体征,就能救回来。”
姜愿胡乱地点点头,但目光触及到宋宴山泛红的脸颊,又像是触电般慌忙移了开去。
她觉得好闷,需要透气。
幸好宋宴山还有气,她口袋里也有钱,往医疗舱里兜了圈后也救回来,最后只需要挂点用来消炎的盐水就好。不过医生特意叫住姜愿提醒她:“你这朋友醒来后你要好好提醒他,下次无论受了什么伤,都要及时包扎,没事不要泡盐水!”
姜愿懵了:“他皮开肉绽的还去泡盐水,疯了?”
医生道:“如果不是泡了盐水,伤口也不会发炎溃烂成这样,你得感谢现在科技发达,有了医疗舱,不然换做从前,他这伤口位置要截肢都不好截。”
姜愿彻底愣住了,她下意识回头看躺在病床上的宋宴山,黑发软软地枕在脑后,睡颜宁静又乖巧,哪里能想到他会做出如此自虐的行为来。
医生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姑娘,你跟你男朋友聊一下,他是不是抑郁了啊?不开玩笑的,抑郁的人很有可能有自杀倾向的。”
姜愿被‘自杀’二字刺激得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那天姜愿请假没去上工,她边看书边守着宋宴山,太阳渐渐西斜,月亮又慢慢东升,她都一直很有耐心地坐在病床边上,看书,看宋宴山。
宋宴山悠悠醒转时,初初落入他眼眸的,便是姜愿灯下看书的这一幕。姜愿平日乖张叛逆的气质现在一概看不见了,柔软,平和,宁静,像是清幽的月色,洒在他的床头。
宋宴山什么脾气糟糕的坏心情都没了,只想静静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姜愿抬头升懒腰的时候发现宋宴山醒了,吓了一跳,道:“你也该出个声,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的杏眼水眸专注又关切地看着宋宴山,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我感觉很好……简直再好不过了。”
姜愿狐疑地看着他,显然是觉得他是烧糊涂了,忙打铃叫来值班医生。医生要检查,姜愿自然要让开,她才往旁边让了一步,宋宴山就叫她。
“你去哪?”
姜愿道:“哪都不去,就在边上。”
宋宴山便侧过脸看她,清隽的半张脸颊软软地埋在松软的枕头上,眼眸流露出的是病人专属的脆弱,配着苍白的肤色,显得格外得柔软弱小,像是撬开坚硬的蚌壳后发现的白皙贝肉。
即使这个时候有这样的想法非常得不合时宜,但姜愿还是得承认,宋宴山的长相十分符合她的胃口,是三个前男友捆在一起都比不上的珍馐。
姜愿为这个念头感到些许不自然,她道:“我先去给你买点吃的。”
宋宴山的视线追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这一切都让做检查的医生看在眼里,他有意劝解道:“小伙子,哪怕生活里有千难万难的事也要想开点,不要干出自残的事来,你不知道你女朋友当时被你吓得腿都软了,连救护车都要护士搀着才能爬上去。”
宋宴山怔了怔:“当真?”
“千真万确。”医生劝道,“所以啊,做事前多想想那些爱你的人,你忍心让她们为你如此痛苦吗?”
宋宴山默不作声,但眼眸亮了,蕴着含蓄又欢愉的笑意。
*
姜愿打包了些饭菜回来,宋宴山单手吃饭不方便,于是她摇好床的高度,好让他半躺半坐着,又拉开桌板,将餐盒盖子打开,放在上面。
这是间三人病房,其余两张病床都空着,因此房内只有他们二人。两人却有阵子相对无言,宋宴山沉默地吃着饭,姜愿也就出神地看着他吃饭。
最后,宋宴山用完饭,姜愿替他收了垃圾,又倒了杯白水让他漱口。宋宴山问她:“你是不是有很多事要问我?”
这是当然,但是姜愿以己推他人,也知道很多事是不愿为外人道的,所以她问:“可以问吗?”
宋宴山道:“我可以选择不回答某些问题。”
姜愿点了点头,她坐在陪护的椅子上,脚尖点着地面,像是追着自己的影子踩着:“我能不能问你……你为什么想要自杀?”
这对于宋宴山来说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但对于姜愿来说,却是个如心梗般的问题。
时至今日,即使知道早已没了可能,但姜愿还是想问问母亲,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纵然男人不值得爱了,可她还有相依为命的女儿不是吗?就这么自私地了断,又是怎么狠下心来把唯一亲近的女儿抛给狗男女?
都说心如死灰,对于这个世界毫无依恋的人才会选择自杀,原来她也不配成为母亲的依恋吗?
她这样胡思乱想中,眸色也渐渐水润起来,因此不敢抬头看宋宴山,只能遮掩般不断地用脚尖踩着地面的影子,故作轻松,好像这不过是她因为好奇才随口问出的问题。
宋宴山静静地看在眼里,他道:“我没有想过自杀。”
姜愿的脚尖停住了,好像在想办法接受这个回答。
“但如果说是意外,好像也不太恰当,毕竟那时候虽然没有想要去死的想法,但也的确做了伤害自己宛如自虐般的事。”宋宴山道,“我当时大概是因为……心如死灰到不知该怎么办了,所以想要惩罚自己。”
姜愿道:“惩罚自己?”
所以母亲自杀是因为后悔当时与姜广镇私奔,从而被迫放弃大好前程落了个缠绵病榻,被丈夫抛弃的悲惨结局,所以才想要惩罚当初天真又无知的自己?
可是印象中,母亲好像从未和她抱怨过,她甚至都不曾说过‘如果不是为了生你,我就不会有一身的病’这样,在姜愿看来完全有资格指责她的话来。
但既然如此,母亲为何还要惩罚自己?还是说其实有过抱怨,只是她为了维持回忆的美好,所以在潜意识地删去有关于这方面的记忆?
姜愿不解。
宋宴山道:“姜愿,不是这样的,我说的只是自己,我不能了解别人,别人大概也没有办法了解我……神经质的想法。”
姜愿愣了愣,她觉得宋宴山这话有些怪,像是意有所指。
宋宴山道:“但是我现在依然觉得难过倒是真的,倘若你不介意,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意料之外的请求,姜愿踌躇了下,没有拒绝,宋宴山单手还在挂盐水,这本该是个浅尝辄止的拥抱,甚至比礼节性的拥抱还要更蜻蜓点水,但最后当姜愿撤身时,宋宴山抚了下她垂落的肩发,道:“不要难过了。”
他的掌心很宽厚,明明他才是躺在病床上虚弱得要人照顾的病号,但姜愿偏偏从他这儿汲取到了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