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愿的手还撑在病床侧的金属护栏上,她微弯着腰,感受宋宴山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她抬眼,宋宴山正细致地将那缕作弄的发丝别到她的耳后,温热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耳廓,引来微麻的痒意。
宋宴山道:“我不会再有下次了。”
姜愿垂下眼,道:“宋宴山,你今天昏倒躺在那儿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我妈妈。”
宋宴山道:“我很抱歉。”
“你跟我道什么歉。”姜愿道,“我妈妈是自杀走的,我发现她的时候已经迟了,花了很大的力气叫来救护车将她带到医院去,也毫无用处。事实上,在救护车上负责救助的医生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是我不想相信,还抱着侥幸的想法。”
宋宴山不能再笑了,这个故事,姜愿很早就讲给他听过,那是缠绕她许久的噩梦,他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还会让姜愿噩梦缠身。
姜愿轻声道:“我以为你会跟她一样,不过还好,你不是真的想自杀。”
宋宴山道:“抱歉。”
姜愿道:“我说了,不需要跟我道歉。只是如果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希望你能跟身边的人求助,即使可能我们没法帮你解决什么问题,但也请给我们一个能分担你的痛苦难过的机会。朋友不是只能用来共乐的。”
“况且,”她道,“你不是还有找个小青梅吗?这么多天了,你也没告诉我她原型到底是什么样,还要不要见了。”
宋宴山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颗早已死寂的心又重新在胸膛里活蹦乱跳。
这么多年了,姜愿依然是那个姜愿,他们在最失意潦倒落魄时遇到彼此,以至于连相伴的月色都沾着层凄苦悲凉,他们分享痛苦与孤寂,接受彼此最丑陋的面貌。
即使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姜愿肯这样陪他。但人大约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自卑的,比起姜愿眼里不值一提的回忆,宋宴山当然更情愿她记得的,爱的是现在人模人样的自己,并希望姜愿最好能把他苍白孱弱神经质的印象从脑海里抹去,彻底忘了。
姜愿见状,倒是误会了:“瞧我说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能与外人道者不足二三,若没见烦恼的事都能轻易说出,这个世上也没有那么多想不开失意的人了。”
宋宴山道:“姜愿,那你陪陪我吧,有人能陪我,我也能高兴点。”
他苍白地对姜愿笑了笑,温柔又可怜。
姜愿心就软了,软得一塌糊涂道:“我早就请假了,今天不去工作,晚上就在这儿陪你。”
她指了指陪护椅,折叠的陪护椅拉开就是张单人床。宋宴山看着她把陪护椅推到与病床紧挨的距离,她特意嘱咐:“晚上我可能会睡得比较沉,你叫不醒我的话,直接上手打我就行。”
宋宴山想他才不会打扰姜愿的美梦。
姜愿关了灯,今天月色很好,病床在床边,姜愿拉上帘子后又把隔离帘拉上,像是在月色中隔开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而在这空间里只有宋宴山和姜愿,姜愿浅浅的呼吸几乎要将宋宴山包裹起来,他像是窝在绵软的云堆中,让他从昨晚就开始缩得皱巴巴的心也慢慢松柔下来。
宋宴山微侧了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姜愿,陪护的床很小,连翻身都难,也绝对称不上柔软,但她没有丝毫抱怨,很不以为然地睡着,百合花卷般的睫毛静静地在晒下阴影,宁静与安详。
宋宴山贪婪地看着,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忽然就觉得这次住院非常得值,简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姜愿可以一直这样陪着他,他并不介意再多自虐几次。
*
姜愿是被什么东西的撞击声吵醒的,她下意识就坐了起来,眼睛还未睁开,便叫:“宋宴山?”
她的手往床上摸去,被子掀开了,还留有体温。
宋宴山在黑暗里说:“怎么了,做噩梦了?”
姜愿爬起来开了顶灯,见宋宴山站在床尾,刚才的那声声响应当是他在黑暗中行走不小心撞上床尾才发出的。
姜愿赶紧下床,想去搀扶他:“你怎么不开灯啊?”
宋宴山手扶在床板上,宽大的病号服显得他格外清瘦,他道:“你还在睡,开灯会吵醒你,没事,我只是去趟洗手间。”
姜愿就站住了,她颇为尴尬地道:“那也得开灯,小心撞到。”
宋宴山柔声道:“没事,你睡吧。”
姜愿坐在床上等他回来,她注意到宋宴山的瞳孔中都是血丝,怀疑他失眠了,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心灰意冷的人必然心事重重,又怎能安心入眠,也只有她心大才能在旁边睡得一塌糊涂,幸好宋宴山没有再做出什么举动来,不然她去哪里买后悔药吃。
宋宴山出洗手间出来时发现姜愿在尝试调病房内部的音箱,现在的医院人文关怀很到位,为了安抚病人的情绪,会配备白噪音,A**S这些让人放松的助眠音乐,病人可以选择公放还是私听。
姜愿还问他:“你喜欢听什么?”种类太多,她有些挑花眼了。
宋宴山咬着唇笑了下,话却说得淡然,仿佛随口一答:“海浪拍崖岸。”
姜愿选择了公放,顿时病房内充斥着海水喧哗,白浪拍岸的声响。她还问:“留盏床头灯吧?”
宋宴山接受了她无声的体贴和关照,那颗贪婪不知满足的心却又得寸进尺,他的半张脸藏在被窝中,道:“姜愿,我还是害怕。”
有意设计过的声线在海水拍岸的声响中显得格外可怜无助,好像他是孤独的抱着船板在海面漂浮的落难者,只等下个海浪打过就会被浓黑的海水吞噬。
“嗯?”
宋宴山半真半假道:“我做了个噩梦,我梦到他们都不要我了,将我抛在一个孤岛里,锁起来,任我怎样哭泣着求他们,他们仍旧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侧是头发摩挲过皮质软垫的声音,宋宴山知道姜愿在看他,于是他将脸埋得更深些,就好像漫画里所有不堪童年噩梦的脆弱女主一样,他任由着床头灯光照着他的黑发却照不到他的双眼,似乎那瞬间,他将内心也封闭了起来。
姜愿叹息,道:“那是假的。”
宋宴山道:“是吗?”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姜愿猜宋宴山在说他的家人,无论是宋宴山独自住在沧澜湖庭,还是这次住院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请她联系王室,便可以联想到他和王室的关系有多糟糕。
姜愿虽说不可能知道王室内部发生了怎样的龃龉,但也不妨碍她推己及人,感同身受,只可惜,她并不是个会说漂亮话安慰人的。
姜愿犹豫了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牵着你的手睡觉,至少这样在从噩梦里惊醒时发现身边有人陪你,会稍微心安点吧。”
话说出口,姜愿就后悔了,这是个糟糕的提议,她和宋宴山算什么关系,哪有什么可能做这种稍显暧昧的行为?
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此时便荡了下来,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宋宴山蒙在被窝里,因害羞而显得格外轻的道谢声。
原来即使是高等种族兽人,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姜愿这般想着,小心地牵住他,但很快宋宴山的手便反握住了回来,两只手掌心贴着掌心,彼此传递着温度。
隔离帘外月色如水,涛声依旧。
*
次日晨起,两只手仍旧牢牢牵着,其实姜愿早在睡梦中松了力,胳膊也只是敷衍潦草地抬起一点,但宋宴山的手却很坚定地握着,姜愿早醒几分钟想要从他掌心中抽出,却惨遭失败。
姜愿想,算了,随他去吧。
等宋宴山醒来,就要准备退院的事,医疗舱只负责处理伤口,后续的休养治疗还是需要医生的照顾,但宋宴山的身体恢复得出奇得快,只是过了一晚,各项指标都恢复到了完美的水准。
医生看到检查结果时咋舌不已,他从医数十载,还没有见过身体指标如此完美的兽人,瞠目结舌之后忙问宋宴山是什么种族。
对于康星兽人来说,其实贸然询问对方是什么种族是有一定的风险,因为高等种族兽人愿意展现种族的强大,而敏感自卑的低等种族兽人更喜欢将拙劣的基因隐藏起来,如果开口询问,很有可能会被误认为他在歧视。
在此医生之所以会直接问出口,一来是职业本能所致,二来也是笃定具有如此强大的身体机能的宋宴山,不可能是低等种族兽人。
听见医生询问,姜愿也很好奇地看向宋宴山,她虽然猜过宋宴山的种族,但总觉得都不合适,现在想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所认识的种族太少,所以找不到能和宋宴山匹配的。
宋宴山察觉到她的目光,道:“你说我是什么种族?”
姜愿想了想:“虎族。”母亲就是虎族的,虽然说起来不太合适,但她却是在宋宴山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只有在母亲身上感受过的关怀。
宋宴山不可置信地看她:“你很喜欢虎族?”
姜愿误会了这句话,她已经知道宋宴山是王族,按理来说她应当能直接说出宋宴山的种族,毕竟王族的原型在康星不是秘密。但宋宴山没料到的是,疲于为生活奔波的姜愿根本不看资讯和新闻,光脑只是她用来刷题看网课和与人联系的工具,所以她确实不知道王族的原型。
因此宋宴山的这句话在姜愿听起来就变成了是在问她为什么会喜欢虎族以致于要猜他是虎族,于是姜愿道:“虽然基因有千差万别,但毕竟老虎是猫科,会觉得看到了远房亲戚所以有点
亲切感,况且虎族毛多,看上去很柔软很舒服。”
她没有说出是母亲的缘故,于是宋宴山想到作为人鱼的他,和猫有天差地别,身上也是光光的滑溜溜的,没有一点毛。
他面无表情地对医生说:“那你就当我是虎族吧。”
医生愣住了,原型是什么种族,回答是什么种族就是了,从来没听说过板上钉钉的东西还可以‘当我是’,这不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