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素出城去往含光寺,寺里的小沙弥前来见她。
他对着她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要寻的人已经下山了。”
“怎么会?”
姚木枝分明来了才两天不到。
“师父是不是弄错了?”
小沙弥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在就是不在。”说着对姜素素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便走远。
未寻到姚木枝,姜素素径直下山,去往昶王府侧门,照旧是管家来开门,她直接问:“王妃在吗?”
管家微微讶异。
姜素素知他许是误会了什么,便道:“我去含光寺寻王妃,小沙弥说她已经回来了。”
管家这才道:“王妃此刻不在府里,出去了。”
出去了?
姜素素问:“是去宫里?”
管家摇了摇头,“王妃是一人出去的。”
一人出去,姜素素更加担忧。
她一直等到日暮西沉,姚木枝都没回来。她不忍阿缇娜一直等她,便想着回去与她说一声今晚先不走,再出去找找姚木枝。
可谁知她还未到驿馆,便被阿缇娜拉入马车中。
她亲自驾着车,姜素素凑近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阿缇娜道:“来不及了小姐,街上到处在戒严,士兵们一家家驿馆找人,若我们今日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
“可是……”
她对姚木枝还是不放心。
阿缇娜道:“别可是了小姐。王妃那么多人看着呢,不会丢。”
正说着,一队浩浩荡荡的士兵与她们擦肩而过,姜素素亲眼瞧见他们进了一家驿馆。
没想到竹郅为了找她,不惜费功夫至此。
姜素素抿唇不语,只盼着姚木枝已经归家。
彼时,姚木枝坐在离皇城最近的茶肆内,盯着城门口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竹煊何时起事,亦没什么能为他做的,唯尽自己微薄之力,替他留意着各处动静。
东宫内,竹郅正听着暗卫禀告。
“禀殿下,已找到了姜小姐。”
“她人在哪?”
“现在往城门方向逃窜。”
竹郅眸光泛着寒冷的凉意,他倒是料到她会跑,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跑。
“把她给我抓回来……哦不,是请回来。”
他凉凉下着指示,暗卫跪着却是没答。
竹郅眉头皱了皱道:“怎么,是对付不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觉得孤近日太好说话了?”
都不是,是——
暗卫摇了摇头,“属下追踪姜小姐的途中,发现另一批人马也在找她!”
竹郅眸色更暗,“说下去!”
他倒要看看是谁要与他作对。
暗卫低下头道:“是圣上。”
父皇?
“你为何不早说!”竹郅脸色突变,抵着暗卫胸口狠狠踹了一脚,便急急往门外走去。
马儿骤然嘶鸣,身后响起密集马蹄声。
姜素素忙探出身子,看向阿缇娜:“嬷嬷,你没事吧?”
她没想到竹郅这么快就查到了她。
阿缇娜却是道:“小姐坐稳了!”
说着她扬起马鞭,“驾!”
马儿奔跑起来,姜素素双手抵着车壁,借以稳住身形。
“驾!”
不知跑了多久,姜素素能感觉到阿缇娜一直在城中兜圈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开口:“嬷嬷,将我放下吧!”
将她放下,阿缇娜还能活。
阿缇娜却道:“小姐说什么傻话!”
她是奴,而姜素素是主。要护也是她护着姜素素。
马蹄声渐大,他们追上来了。
竹郅为追她还真是不计成本,竟动用了汗血宝马。
姜素素咬了咬牙道:“嬷嬷,我是认真的,你若再不放我下来,我便跳车了!”
这批人追了她们这么久,却只追而未放箭。很明显是他们主子下了令,要留她的性命。
竹郅是不会伤她,可阿缇娜却不一样,若是让竹郅抓到,恐怕就会没命。
姜素素声音急促了些,“我真跳了!”
“小姐!吁!”
阿缇娜怕她出事,赶紧停下马车。
身后士兵赶上前团团围马车,一身穿铠甲的男人上前道:“交出车内之人,可饶你不死!”
姜素素从裹乱的门帘缝隙间瞧着外面,看装扮,他似乎是个将军。
她心底凉凉笑了笑,竹郅这是有多怕她逃走!
阿缇娜以身抵着门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让你们带走我家小姐!”
“嬷嬷!”
阿缇娜趁机回身道:“小姐别怕,嬷嬷保护你!”
“嬷嬷!”
姜素素推不开门,便大力拍着车壁,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缇娜送死。
可阿缇娜心意已决,她抽出了短刀,欲与这些狗军们抗争到底。
为首那位挥了下手,“如此便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话间,一支利箭只戳进他喉咙,他一头栽下,喉间还不断往外喷着血,人已经断气。
“将军!”
士兵们亲眼看到主将惨死,一个个红着眼要杀上来!
一支支利箭裹挟劲风而来,一支戳破一人的喉管,紧接着大批黑衣人涌入,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阿缇娜趁乱重新驾起马车,带着姜素素驶离。
混斗中,戴着黑面罩的竹郅往马车离去方向看了眼,便重新投入战斗。
阿缇娜带着姜素素直往城门而去。
“驾!驾!”
她回身,身后黑衣人已经赶上来。
阿缇娜不由得加快速度,驾着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在城门关闭前越过,她抽空回眸看了眼,不知何时,黑衣人尽数停下,为首那人目光戚哀,看着马车微微低下了头。
城门紧闭,隔绝住她的目光,同样隔绝住竹郅不舍落寞的眼眸。
姜素素不知,只看着车窗外的野地小径,心知已出了城,道了声:“好险!”
阿缇娜摒弃脑中其他想法,跟着道了声:“是好险。”
竹郅回到东宫,尚未将沾了血的衣袍换下,顾房就来了。
他看到竹郅身上的黑衣,眸中并未有诧异之色,只恭敬道:“圣上请殿下过去!”
早知会有这么一刻,竹郅并不多意外。
“劳公公等一会,孤换身衣服就走。”
顾房想说一声不必,圣上来请便是已知道太子所为。但转念一想圣上只得一位皇子,就算再生气,日后帝位多半还是传给他。
思及此,顾房态度更恭敬几分。
竹郅换上熏过香的衣服,多少盖住些血气。
等他出现在宣明殿时,正是竹埗耐心殆尽之时。
竹埗正在看奏折,听顾房说他来了只道了声“跪下”,便继续看奏折。
竹郅直挺挺跪了三四个时辰,竹埗才放下手中的笔,一本奏折砸向竹郅的胸口,他连闷声一句都不敢。
竹埗冷哼一声,他这个儿子一向是与他最像的,没想到连看女人的眼光都如此相同。
若是看上了那美人,直说便好,何必遮遮掩掩,闹这一出,还以为他这个父亲是有多混,连儿子的女人都抢!
一个女人而已,儿子喜欢让给他便是。只是竹郅此事办得不地道。为了美人,竟当街射杀朝廷大臣。
竹埗是不反对竹郅以女人为乐,只是宠爱要有限度。若是牵扯到国事方面,此女就是再美,也断不能留。
而他此番却是感情用事了。
他的儿子到底还是年轻,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他还可以慢慢教。
竹埗打量他片刻道:“徽州生了蝗灾,便由你去处理。”
徽州偏僻苦寒之地,这是要将他流放了?
竹郅不敢有多怨言,“儿臣领命。”
竹埗又道:“即刻出发。”
即刻出发?便是连一晚都不能留。
竹郅明白竹埗这次是真动怒了。
从宣明殿出来,竹郅撞上来给竹埗行礼的永乐。
永乐面露喜色,向他行礼,“皇兄。”
竹郅脚步顿住,呼出一口气,斥道:“回去。”
“嗯?”她先是不解,随后解释着,“我是来向父皇道谢的。”
竹郅看着永乐,又说了一遍,“回去,父皇此刻不便见你。”
永乐愣愣应了声。
他掀起眼睫,忽地又问:“若我与父皇只能选一人,永乐会选谁?”
“什么意思?”她怎么越听越迷糊,“皇兄你在说什么,什么和父皇只能选一人,永乐不能两人都要么?”
竹郅默然看着她,半晌自嘲笑了下,接着语气正色许多,“你听我的话,回去,无事不要来宣明殿,只安心待嫁就好。”
永乐下意识便想拒绝,她都已经答应姜素素会央求父皇将梁深放出来,这宣明殿她是肯定要去的。可看竹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永乐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罢了,就再缓一天。
竹郅在走前,悄无声息去了趟幽牢。
彼时,竹煊正悠然坐于软垫上闭眼休息,听到动静,他缓慢睁开眼睛,唇畔勾起抹笑,“稀客啊。”
竹郅没工夫与他插科打诨,他直说明来意,“皇叔想要皇位,孤可以帮你。”
竹煊闻言,嗤笑一声,“条件?”
竹郅:“杀了梁深。”
竹煊听后一耳朵过,缓缓摇了摇头,又再次闭上双眸,“你还是不明白,就算没有梁深,也不会是你。”
竹郅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他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选择他?”
他逐渐气急的话音落在空旷的幽牢中,却无任何回音。
竹郅在离开前,最后暗暗警告竹煊,“你会后悔的。”
当晚便有消息传入暗牢。
竹煊看了密信后烧毁。
他眉拧得极紧,眼眸沉沉,似浓郁化不开的寒霜。近两月的牢狱生活,他下颚上的胡须长了一茬,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可这份狼狈丝毫不减他半分风采,反而为他平舔了些肃重。此刻他双手握成拳,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像是要撕咬猎物般用力,极力忍耐着自己想要马上冲出去的**。
自看了密信后,他便一直是这动作,维持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有轻微脚步声响起。
竹煊似再也忍不了般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来人半晌没回应,只低低叹息了声。
后半夜,皇城之内的守卫进行了一场消声兵不血刃的厮杀。从外到内,所有兵马皆换成竹煊的人马。
他们的人不断向内扩充,直抵皇宫最深处,将宫中围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还有几小时便要天亮,一场宫变蓄势待发。
忽地,低空中出现一只老鹰,不断旋转哀鸣。
就在此时,所有侍卫皆拔刀,往内皇宫而去。内皇宫守卫士兵不过千余人,哪比得过来势汹汹的几万人,很快被逼于下风。
殿前侍卫领着人慌忙去宣明殿护驾。
顾房守在殿外眯着眼打盹。
直到近天明,殿内的声音方歇。他听着半天无动静,便想着眯一会。
殿前侍卫将顾房摇醒,还未说话。只见外宫方向起了漫天火光。
“这是怎么回事?”
殿前侍卫急忙道:“是昶王!昶王他叛变了!”
昶王?昶王不是在幽牢里吗?
顾房忽地看向殿门,一切似乎有迹可循。
这场觉他睡得太久了些。
还未等顾房冲进殿报信,嘈杂声渐起,一队士兵杀红了眼,雄赳赳气昂昂而来,为首之人正是穿着黄金铁甲的竹煊。
殿前侍卫忙抵在宫门前,大叫:“保护陛下!”
剩余十几人忙抵住路。
竹煊停下。
顾房就听见他没有温度的声音道:“全杀光!”
“是!”
士兵们仿若受到鼓舞,两厢很快厮杀在一起。
顾房触到竹煊冰凉的眼神,吓得忙推开殿门。
“陛下!陛下!”
床帐内人影微动,似乎对顾房的没规矩很不悦,刚想斥责。
便听他又急切道:“昶王,昶王殿下杀进来了!”
内侧稍小一团的影子微动了动,竹埗看在眼里,无力去管。
他闭了闭眼,然后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你慌什么,朕的皇城司难道是摆设不成?”
他有意无意似说与里头人听,未听到任何反馈后,他轻斥了声往外走去。
一出内殿,耳边兵器相交声不绝于耳。
竹埗脸上这才有些慌乱,忙抓着在旁抖成筛子般的顾房问:“昶王到了哪里?”
顾房害怕颤抖着,“已然到……到殿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