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素进来,眼风微动,瞥过立于旁的梁深一眼后,便对着竹煊行礼,“拜见王爷。”
“不必多礼。”竹煊慢慢掀起眼睑,“你来可是为了问赵玥的事?”
姜素素摇头,“我来是想问王爷另一桩事。”
竹煊与梁深对望一眼,沉声问:“何事?”
姜素素抬起头,眼眸坚定且亮色。
“小女子斗胆问王爷一句,王爷可有瞒着我的事,可是知道……我父亲的真正死因?”
这话飘荡在屋中,让两个男人神色皆是一震。
竹煊看着她,眼眸晦涩,“姜素素,你晓得你在说些什么吗?”
姜素素道:“小女子知道。”
梁深亦上前,恭敬行礼,“还请王爷如实告知。”
姜素素微微垂眼,他果然早就知道。
眼下情景,竹煊颇觉得头疼,“你是何时猜到的?”
“早前只是有所怀疑,直到今日出了这样的事。虽然不会有人立时联想到他身上去,但是我一听便知是谁的手笔。他也知晓我定猜得出,却没有及时赶回家,而是出现在这里。定然是被更重要的事牵绊住了。”
“他与王爷无过深切交情,因此何来现在的推心置腹。我想除了当年的旧事,旁的并不足以让他这样。”
竹煊愣了愣,随即戏虐看向梁深,话却是对着姜素素说的。
“你对他倒很是了解。”
姜素素垂了垂眼睫,并不说话,像是默认。
竹煊接着道:“为了让梁深信任我,此事我只透露过一些让他知晓,所以他知道得并不比你多。”
姜素素微微抬眼,这点她倒是没想到。
“若非今日你们问起,我恐怕还不愿将此事告知你们。”
姜素素闻言,抬直了身子。
竹煊看着他二人,唏嘘道:“并非要故意瞒着,实在是真相太过惨烈。”
“那时,我还远在封地。父王去京为圣上祝寿。原本是要带我去的,可不知为何又将我留下了。等我得到消息,就已经是他身死的消息,他的尸骨也在一场大火中消失殆尽。”
“后来他手下一位死士冒死赶了回来,我这才知晓事情原委。那时的圣上虽贵为太子,但残暴不仁,朝野上下多有怨言,而我父王治下严明,将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这点亦有目共睹。自然有人想要改变这一现状,拥护我父亲上位。”
“其中两人便是你们二人的父亲。一文一武,皆是我父王的左膀右臂。”
姜素素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为何他们之前竟一点都不知道。
梁深的吃惊程度与她不相上下。他已隐隐猜到了些,可没想到他父亲比他想的还要果敢。
姜素素问:“那他们为何会在扬州,是在……密谋造反吗?”
竹煊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还远不到那一步。虽说陛下荒度,久不理朝政,可他毕竟是太子,朝中还多有拥护者。不知他从何处得了一点风声,尚未查证,便派人永绝后患。”
“父王本为了避嫌,不走扬州过的,却不想途中收到圣上的口谕,让他从扬州给他带一株琼花来。都说扬州的琼花艳丽,父王只当是帝心难测,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便到了扬州。”
梁深听着神色不对,“先王爷就没发现这是个陷阱?”
竹煊:“如何得知,且就算是陷阱,若父王抗旨不尊,照样是死路一条。只能说圣上起了疑心,便不会心慈手软。”
“父王走后,他便以我年纪还小,需要人教导为由,将我扣在京中。表面对我亲切有力,背地里从未放松过对我的忌惮。”
“我这些年步步为营,徐徐图之,一丝马脚都未曾敢露,才有了今日一席之地。”
他顿了下,又道:“知道当年事情始末的人基本都被处理掉了。若我没有告诉你们,你们根本不会猜到分毫。你们自以为抓住了元武还有梁邻,实则他们只知道冰山一角,根本告诉不了你们什么,就算他们怀疑过天子,也得有胆子与天子叫板才行!”
姜素素没漏掉他话中的疑点,“所以你那时便知道我们注定什么线索都得不到?”
提到这个,竹煊面上有些许不自在。
“我那时已经尽力去帮你们了,至于为何没说。是因为想看你们为了报仇能走到哪一步,若是不坚定,又如何能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你们?”
“若你们想要一世安稳,本王自不会去打扰。”
可他未曾想到,这两个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执着,且都继承了他们父亲的聪明善良正直。
“这就是我瞒着你们的事情,你们还有何疑问都可问我。”
竹煊说得这样清楚,他们实在无什么可问的。
“若无其他事,都走吧。”
被他们折腾一上午,到此时,他还有其他安排。
姜素素与梁深行礼告退。退到门口姜素素忽然又回去,梁深要跟上,可她将门关上了。
梁深碰了一鼻子灰。
竹煊手撑着额头,亦有几分不解。
只见姜素素福了福身子。
竹煊摆手道:“行了,不做这些虚礼。要问什么你便问吧。”
姜素素顿了顿开口道:“今日之事可是王爷的手笔?”
原来是问这事。
“不是。此事我从头到尾都未曾参与,你该明白谢谁。”
竹煊笑了笑,未做之事,他从不冒领功劳。
——
姜素素上马车,梁深追着跟进来。
行过半程,两人皆未开口说话。
车停在梁府门口,梁深未先下车,反而堵住她的去路,她这才抬眼看过去。
梁深早已等候多时,立时问:“为什么生气?”
没听到回答,便又问了一遍,“你不开心吗?”
“我为你将事情做成了,你不开心吗?”
见他反复执着于此,姜素素终于答:“我应该开心吗?”
“你以身涉险,明明知晓我对父亲的死因耿耿于怀,可依旧瞒着我,你觉得我会开心吗?”
她的手攀着他坚硬的下颌骨,看着他,目光笔直道:“梁深,你知道的,我最在乎什么。”
梁深握住她的手,揉在自己掌心里,接着与她十指交扣,抬起浓郁的眸,“我知道,所以我会为你扫除一切麻烦。”
滚滚热意席卷心口,姜素素莫名被烫了下,她忍住这种不适,开口道:“没想到幕后黑手竟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不必害怕。”梁深捉住她一缕俏皮的头发慢慢抚平道:“凭他是谁,此等血海深仇,我势必要报。”
——
过了几日,赵玥来府上找她。
身形虽消瘦许多,不过人看着还算精神。
丫鬟们退出去,屋门刚关上,她便给姜素素跪下。
姜素素忙过来扶她。
赵玥决心如此,她道:“多谢你帮我,姜姐姐,我……我是真心感谢你的。”
赵玥其实是个聪明的,她岂会不知一个女子焉能搅动朝堂风云,此中必有人帮她。可她只谢姜素素,姜素素也自收下这声谢。
姜素素:“你坐着,我们说说话。”
听到此言,赵玥才坐下。
姜素素问:“你父亲没多为难你吧?”
“父亲……他气得狠了,但还是叫人将我放出来,只连着七天不肯与我说话。后来……后来他叫我过去,说是木已成舟,无论以后怎样,皆是我的造化。他会尽好父亲的职责,替我采办好嫁妆。若……若林府来提亲,他会答应。”
说到这里她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态,“昨日林耀去府上提亲,父亲答应了。我们趁着混乱,说了几句话,他说他倒是没受多少苦,回去后惶惶不安几日,一直等不到林相的训戒,再后来便是通知他来赵府提亲。”
姜素素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林清禾快入宫了。眼下林家惹恼了天子。趁着天子没反悔,当然要好生顾着那一位,日后得宠或诞下一儿半女,林家未必没有起来的机会,因此自然顾不上庶子这边。
赵玥继续道:“对了,姜姐姐,我来是想请你后日与我一同去林府的。”
姜素素问:“去林府做什么?”
赵玥答:“是林清禾给我下的帖子,想来是快入宫了,所以叫我们一同前去说说话。”
姜素素下意识推拒,“我与她不熟,这般场合我还是不去了。”
赵玥撒娇道:“姜姐姐,你还是陪我去吧。你知道我嘴笨。她与我以后就是姑嫂关系,且她身份尊贵,我实在是怕我口无遮拦,会不知何时得罪于她。若是如此,岂非会给林耀哥哥招来祸事。”
“不会的。”姜素素劝她放宽心,“她是林家人,与林耀同为大房子弟,心自然是向着大房的。””
“不是,姜姐姐你不清楚。在她眼里,她只有她的嫡亲哥哥林啸,哪还在乎旁人!”
“这样吗?”
赵玥重重点了点头,“所以姜姐姐,你就陪我去吧!”
架不住赵玥的连翻撒娇,姜素素只得点头同意。
下午,她与赵玥一处出去逛街。赵玥说是要给林清禾选一件贺礼。两人选了一会子,选中了一只翡翠玉镯,据店家说这是店内成色最好的一只,也是最贵的。
赵玥一听这话,便让店家包起来。
买完礼物,赵玥便让车夫去文玩街。
姜素素问:“为何还要去那?”
赵玥笑嘻嘻的,“我想给耀哥哥买文房四宝,他快要考试了,没有这些可怎么行?”
姜素素笑了笑,没说话。
赵玥只当她是有些不耐烦了。车停,便匆匆跑下去对姜素素道:“姜姐姐,你就坐在车上等我即可,我很快回来。”
姜素素却料想凭着赵玥对林耀的用心程度,定然没有这么快回来,便微微掀开帘子一角,看着车外的风景。
这一条街都是卖文玩的,因此得名文玩街。来此处的大多是些文人墨客,其中更不乏有些女子穿梭其中,想必与赵玥一样,是来给心上人买物件的。
姜素素看着,不禁想梁深书房中也有些书籍,平日里桌上总摊着素纸。他虽是武将,可总也有要写字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该去为他选一件,要不就选支毛笔。
想到这,她弯了弯唇。猝不及防地,瞥到一人视线。那人痴痴望着她,嘴中念念有词。离得太远,姜素素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不曾想他竟往前走了几步。姜素素一慌,在脑中细细盘索,实在不知自己在何处见过他。
直到有一人叫住了他,他方才如梦初醒般回看着那名女子。
那名女子她倒是识得的,是林清禾,那她身边的那位中年男子莫非是林相?只见林清禾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林维大笑,他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慈爱之意。
他忽地又要往这边看过来,姜素素立即拉下帘子。这位林相总瞧着她做什么,总不是也垂涎她的美色?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中过了一瞬,便被姜素素摒弃。
堂堂林相怎么可能。
等她再掀开帘子时,父女两人已经不见了。
而刚才的那一幕还徘徊在她眼前,久久不散。不是说林相不关爱子女吗?为何姜素素却不这样觉得。
刚刚他看向林清禾的眼眸满满都是慈父之态,还是说他只关心林大夫人生的孩子,既是如此,为何又要宠幸他人?
姜素素只觉得他滥情。
不管如何,姜素素看到他们相处的温馨画面,实实在在有些想姜致远了!
若是姜致远还在,若是他还在就好了。
姜素素环住自己的胳膊,将自己置于逼小之地,犹如鸟兽困于笼中一般,几分落寞几分绝望。耳边不时冲斥着欢声笑语,不过这热闹皆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