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纾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四姐姐,眼中满是警惕。
一个时辰前自己还在给萧云湛送香囊,萧云湛走后宫内就来人说自己的四姐姐请她进宫叙旧。
其实她并不想来,宫里根本没有她值得留恋的地方。
但是那人说得言辞恳切,说自己那四姐姐昨日落水,今早才将将醒过来,突然就想自己想得紧,迫不及待要见自己一面。
自己这个四姐姐宋姝,母妃贤妃早逝,自己在宫里的时候也很少见她,不过对她倒是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安静沉稳,从不惹是生非,为人也颇低调,和其他公主皇子是不同的。
“你真是宋今纾?”宋姝好奇地打量着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不错。不知四姐姐身体可好些了,昨日怎得突然落水了?”
这话问得奇怪,什么叫真是宋今纾?
“已经好了,现下已无大碍。”
宋姝收回目光,扫视着自己殿中的每个角落。
“四姐姐找我何事?”宋今纾颇有些奇怪,宋姝落水后第一个要见的人竟然是自己?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模样。”宋姝收回目光,好像很惆怅的样子。
“四姐姐不至于连我长什么模样都忘却了吧,这是何意?”
宋今纾觉得面前这人不太像自己印象中那个柔柔弱弱的宋姝。
“没有没有,我开玩笑呢。”
宋姝摆摆手,突然笑了起来。
“四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怎得如此奇怪?”
宋今纾本是不相信怪力乱神这一说。
自己看了许多话本子,说什么人落水之后性情大变,简直跟换了芯子似的。
她不愿往这方面想,可是宋姝的表现着实让她怀疑。
“身体可还有不适?需要我请太医再来瞧一瞧么?”
“太医已然来瞧过了,说我只是落水后受了惊吓。现在只是有些头疼,你别见怪。”
“如此,四姐姐应该好生休息,以后要小心些才是。”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解释得清宋姝那些诡异的表现。
“你的驸马叫萧云湛是吗?”
宋姝恢复了神采,目光炯炯地盯着宋今纾。
“是。”
“他长得好看吗?”
宋姝笑着,突然觉得不妥,又尴尬地咳了两声。
“咳……我没别的意思。”
宋今纾挑了挑眉头,道:“若四姐姐是来打听我的夫君,大可找其他人,我还是早些回府才是。”
她作势要走,宋姝急忙把她拉住。
“你知不知道你的驸马是……是……”
是什么宋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嘴巴一开一合,却像是哑了一样。
“这是何意?我夫君是什么?”宋今纾眸光闪了闪,狐疑地盯着宋姝。
“我说不出来!他是……”宋姝又像哑了一样,十分不可置信的模样。
“唉,算了。”宋姝放弃挣扎。
“四姐姐,你还是快些休息吧。”
宋今纾是真的要走了,她不知道宋姝和萧云湛能有什么关系,只是不想再听了。
宋今纾走在路上,思绪杂乱。
这都哪跟哪啊!
萧云湛到底是什么?
宋姝装神弄鬼半天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宋今纾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
她认定宋姝是在胡诌,所以不想把那些浑话告诉萧云湛。
回到府中,萧云湛没在书房,宋今纾只简单梳洗了一下就睡觉去了。
一夜无眠。
次日,建邺人人都在说四公主落水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性情不似之前,而且变得颇有才情,出口成章。
宋今纾觉得毛骨悚然,但她没有深究,毕竟自己从不了解宋姝,没必要多加揣测。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①。”
宋今纾念着宋姝被广为称赞的诗,在亭子里自奕。
“真是好诗。只是她从未去过边塞,怎知那里的景象?”
“公主,四公主如今都被称为建邺第一才女了。”
钟灵嘟囔道。
宋今纾现在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有一丝的念头觉得宋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说不上来。
而且听她的那些话,似乎她与萧云湛还有些关系……
可是为什么她落水后第一个想见的人是自己呢?
她真的是宋姝吗?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她。
一个人还能变成另外一个人,肯定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自己一定是多想了,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扰乱心神。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②。妙哉。”
宋今纾闻言转头,萧云湛已踏上了台阶。
“豪迈粗犷,我倒不知道你的四姐懂得这么多。”
萧云湛自顾自坐在了宋今纾对面,大有和她对弈的架势。
“你不认识她?”宋今纾怀疑地盯着萧云湛,想起了宋姝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如何认识?近日她名声大噪,我留意了一些罢了。”
萧云湛觉得好笑,自己怎么会和宋姝有牵连?
莫不是面前这人又开始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宋今纾轻轻哦了一声。
那宋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自己总不能直接问萧云湛吧,显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于是不动声色地捡好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准备和萧云湛下几局。
萧云湛是下棋的好手。
宋今纾也是和他对弈之后才体会到和人对弈的快感,于是对和萧云湛下棋这件事还是很乐衷的。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③。”
萧云湛又念了起来,语气中有说不明的味道。
“这首诗又如此含蓄婉约。竟是出于一人所作。”
萧云湛落下黑子,没有看宋今纾。
萧云湛这么一说,宋今纾倒也察觉到了这一层面。
宋姝久居宫闱,怎会有如此多的见识与愁思?
“或许是天资聪颖,之前不显露于人前罢了。”宋今纾淡淡道,继续下棋。
其实她不太相信这个说辞。
若真有如此之才,怎会现在才显露,第一才女的名声一开始又怎会落到宋乔头上?
萧云湛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似不经意地开口问宋今纾:“几日后的除夕宴,你要随我一道去么?”
宋今纾抬眼看了眼萧云湛,奇怪道:“何意?”
“不去便罢了,当我没问过。”
萧云湛不冷不热地开口,眼睛只是盯着棋盘。
“我去。”宋今纾突然笑了一声,惹得萧云湛也看了她一眼。
这人也真是别扭,要做什么也不明说,难不成等着自己来猜么?
“那等我祭拜完我母亲便随你一道进宫去吧。”
萧云湛嗯了一声,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输了。”
宋今纾懊恼地看着棋局,她的白子被萧云湛的黑子包围,竟是一丝出路也无。
“你心不定,自然会输。你方才下棋多出俗手,并非妙手。出妙手自然是不错,但本手才是基础,不可忘记本手的重要性。”
萧云湛慢悠悠整理着棋子,骨节分明的手在宋今纾眼前动来动去。
经他这么一点拨,宋今纾立马找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迫不及待地和萧云湛一起收拾起来,要再来几局。
最后,这场对弈终是以宋今纾连输七局结束了。
“你挺厉害,很少有人能和我下这么久的棋。”
萧云湛勾着唇,直直盯着她。
宋今纾被盯得有些脸红,这人看人的时候眼里总有涟漪,像是要勾人一般。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世界变得漆黑。
宋今纾和萧云湛走在宫道上,两边的宫殿门上挂上了灯笼,火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诶诶,男女都是平等的,你为什么要给我行礼?”
宋今纾注意到了前面的一堆人。
宋姝背对着自己,周围有几个宫人。
她的前面站着一个男子,因为天色昏暗,宋今纾看不清男子脸上的表情。
宋今纾和萧云湛对视一眼,向宋姝走近。
“公主殿下莫要说笑了,臣不敢与公主相提并论。”
宋今纾看清楚了那个男子。
是李丞的嫡子李襄霖。
李襄霖也注意到了宋今纾和萧云湛,侧过身向他们见礼。
“见过和宁公主,见过萧尚书。”
宋姝也转过身来,看到宋今纾和萧云湛,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随即笑道:“五妹妹和驸马也在这里,真是碰巧呢。”
“见过四公主。”
萧云湛颔首,目光却停留在李襄霖身上。
“萧驸马言重了,男女平等,何须多礼?”宋姝笑得更加灿烂。
萧云湛把目光转到宋姝身上,正要开口,宋今纾的声音就传到耳朵里。
“四姐姐怕不是说笑呢。大梁是民风开放不假,可若连对皇家基本的敬畏也无,皇家颜面何存,天威何在?莫不是四姐姐要让以后的人见到父皇不拜,视皇权于无物么?”
宋今纾不咸不淡地开口,语气并没有急切和质问,好像在聊家常似的,却不由得让人生出一股恶寒来。
加上雪下不停,寒冷的空气也让宋姝起了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也是第一次听人说男女平等。
倒不是她觉得女子天生不如男子,只是若一国公主要人人平等,连规矩都无,不就乱套了吗?
上行下效,谁还会对皇家有基本的敬畏,大梁还如何团结一心?
萧云湛闻言,挑眉看向旁边的女子。
女子眉眼含笑,气质端庄,根本看不出刚刚那些话是她说的。
宋姝微微一怔,没有开口,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
她的神色变了一轮又一轮,片刻后又欢快地开口:“是姐姐有失妥当,妹妹勿要放在心上。现下离开宴时辰还早,妹妹可愿和我一起去走走?”
宋今纾眉头一动,脑子快速运转,思索着宋姝的目的。
总不能因为自己方才那番话记恨上自己了吧,宋姝能这么小心眼?
但是这可是在皇宫之中,自己好端端地进来,若是出了事,宋姝也脱不了干系。
“没问题。”
思及此,宋今纾一口答应下来,微微扬唇,想看宋姝有什么主意。
她忽略了宋姝惊喜的笑容。
宋今纾转头看向萧云湛,道:“你先走吧,我便先同四姐姐去走走。”
萧云湛想从宋今纾眼中看出什么东西,于是捕捉到了她那眼神中胸有成竹的意味。
“那臣先告辞了。”
萧云湛最后盯了眼宋今纾,朝宋姝拱了拱手就大步离开了。
“萧尚书,且等等我一道!”
一直沉默的李襄霖突然开口,紧追着萧云湛的脚步去了。
“李公子,可有事找我?”
萧云湛没有看走在自己旁边的李襄霖,只是跟后面的解良使了个眼色,解良就转身走了。
“萧尚书有所不知。方才我遇着了四公主,她说什么都不让我行礼,还说什么男女平等,心中一直惴惴。”
萧云湛没有答话,只是笑着。
“萧尚书,我父亲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才华横溢,有经世之才。还说什么……哦!说你如嗟如搓,如琢如磨④!”
萧云湛勾了勾唇,淡淡道:“多谢李丞相抬爱,我不敢担此溢美。”
“哪里哪里,我看萧尚书的文章写得极好,特别是策论,那篇《行律策》我都背下来了!”
“多谢李公子赏识。”
萧云湛只是走着,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诶诶诶,萧尚书走慢点,我有些问题向你讨教。”
李襄霖拉着萧云湛,让他放缓脚步。
萧云湛扫了他一眼,只好慢慢走着,道:“李公子有何问题,我定知无不言。”
李襄霖一听,顿时高兴起来。
道:“昨日夫子留下一个问题。说假若现在是王朝建立之初,积贫积弱,矛盾频发。于内,农民起义连连不断,于外,又有实力不可小觑的蛮夷威胁。此王朝的君王又重文轻武,同时王朝上下一片歌舞升平、偏居一隅的景象,该当如何?”
“依我之见,据此,君王应深谙‘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⑤’之思,居安思危为根本。国家应崇尚武勇,摒弃重文轻武的想法,若能全民皆兵则再好不过了。与此同时,所谓‘满招损,谦受益⑥’,该如论如何也不可骄傲自满才是。”
“国家既有外患,又民不知战、兵不能战。那么便要将重点放在教王朝百姓练习战守之事上,同时层层选拔能人教习,统领战事,如此以防蛮夷边患。”
李襄霖目瞪口呆,好一会没说话。
“萧尚书,你这……也太厉害了!简直是张口就来啊,看来我父亲说的没错,你果真才华冠世雄⑦!”
“李公子谬赞,我一人之见罢了。”
“哪里哪里,明日我要是将你这番话说与夫子,他定会大吃一惊,好好嘉奖我呢!”
李襄霖高兴极了,自己头疼的问题就这么被萧云湛解决了。
萧云湛不置可否,扯了扯嘴角,继续朝宴会地点走去。
李丞心机深沉,做事谨慎,从未让人抓到过把柄。
他膝下也仅有一儿一女,女儿将将十岁。
儿子李襄霖却是个不成器的。
整日游手好闲,今日逛青楼,明日去赌坊,让李丞十分头疼。
只是可惜李襄霖虽是个花花公子,可没做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
否则自己早就抓住了李丞的把柄,拿捏住他的七寸了。
走到宴会地点,萧云湛径直入座,应付着一些人的恭维。
一名亲信上前,给他禀报消息。
萧云湛听后,不动声色,淡淡挥了挥手让亲信下去了。
居然是他……
有趣。
①:出自宋代辛弃疾的《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
②:出自唐代李白的《将进酒》。
③:出自宋代李清照的《声声慢》。
④:出自《诗经·卫风·淇奥》。
⑤:出自宋代苏轼的《教战守策》。
⑥:出自《尚书·大禹谟》。
⑦:出自唐代李白的《鲁中送二从弟赴举至西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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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