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理在庄铭准备发疯之前,很有先见之明地给宋愈发信息。
宋小少爷成天不务正业随叫随到,像极了郁理养在北美庄园的牧羊犬。长得好,脾气好,性格好,赏心悦目的品种。
看到宋愈这张娃娃脸,她被庄铭怄到的烂心情终于有所好转。
郁理扣上安全带,宋愈小心翼翼地觑一眼她冰封三千里的表情,心底暗暗纳闷。
诚然她算不得多么温和友善的性格,但和她认识的这段时间以来,深知她的情绪底色绝不会是铅灰色的冷漠。
远近灯光交错闪烁,宋愈这孩子开车出乎意料地遵守交通规则。区间测速限制120迈,他慢吞吞地找话题。
“姐,你晚上来这儿干嘛?这是那谁,什么何威廉的家吧?”
郁理说不认识何威廉,但她顺手在最近@的用户列表中精准定位寿星公的ins,变成互相following的状态。
“我和庄铭来的。”她解释。
“庄铭?”宋愈诧异道:“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他在追你吗?”
“他不是追我,他想让我当他家品牌的代言人。”
简直是痴人说梦的提议,宋愈愕住一双狗狗眼,半天挤出一个充满讽刺的单音节:“哈?真看不出他是这种人。难怪姐你生气。”
郁理让他降一线车窗。
手包放着一盒没拆封的日本烟,目光环视一圈,宋愈体贴地提醒她灭烟器和打火枪的位置。
她点起一支烟,seven stars的味道若有若无,烟味中藏着一缕很难形容的香。
宋愈问她要了一支,抵着鼻尖细细地嗅。
有种和她不相符的奶油香精,大概是十五六少女比较青睐的,闻起来有种蓬松轻盈的香水感。
“姐你别不高兴,要不我给你介绍我哥吧。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起码比庄铭强得多。”
郁理倒是听过宋思窈说宋愈还有个比他年长好几岁的哥哥,一贯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常年出差的空中飞人。
她截掉烟灰,奇怪地看向宋愈:“你不介意我和你哥约会?”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宋愈像小狗一样用鼻子哼哼:“我很喜欢你,别误会,是那种当好朋友的喜欢。如果你和我哥在一起,会成为我嫂子。我老天,我嫂子是郁理!说出去是不是贼牛掰?”
她挑了挑眉,闹不清小孩子心思。
捱过二十几分钟的区间测速,宋愈给足油,帕拉梅拉发挥价格带来的怪物性能,转瞬把之前不停变道的几辆SUV远远地甩在身后。
何威廉的家远离市区,现在送郁理回去得一个小时冒头。
半段路又是下雪又是下雨,宋愈歇停大张旗鼓的心思,减慢车速,他车上放着欧美说唱,郁理扫过歌曲名挨着的歌手,竟然是个熟人,曾在铂宁的开场秀倾情献唱,然后被广大黑粉群嘲翻车。
“你打算送我去哪里?”
导航告诉她,这和她新居地址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缩略地图上两个小红点就像刚刚被拉黑的庄铭一样越行越远。
宋愈闷了大的,嘿嘿坏笑两声:“姐,你看我这车酷不酷?我当时塞了多少人脉资源买不到,全耀京就这一辆,你猜在谁手里?”
郁理停下翻页的动作,修长指端不轻不重地磕着手机铝合金边缘,她似笑非笑的模样非常美。近距离欣赏时,好像博物馆珍藏的美人肖像骤然活过来。
宋愈哽了下空喉,他以为郁理和周敬航拥有小说男女主特别的默契,能从内饰猜出主人。
郁理不领情,在她那双眼冷冷的逼视下,他识趣地说:“周敬航的车。他见我喜欢,借我开。”
男人收集限量跑车就和女人收集各种奢侈品一样,只不过前者价格总是稍高一些。郁理没有集邮癖好,几百万和几千万的车在她眼里除了价格没有任何区别,事实上她觉得只要价钱到位了,所有的车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
“所以我欠他个人情。”
郁理没听宋思窈说他和周敬航有过往来,翘了翘妩媚眼角问:“所以你们现在是朋友了?”她再补充:“他应该不高兴你成为他的plan b。”
“他高不高兴我可管不着。”宋愈满打方向盘,酷炫十足地秀了一把弯道漂移,“只要姐你高兴就好。”
郁理扣着扶手,一头精心护理的长卷发甩出精致漂亮的弧线。
她开始回想宋愈的举动和庄铭有什么不同,半分钟得出的结论是,她对宋愈的容忍度更高一些。而且,她确实想见周敬航。
尽管他们早上才不愉快地见过。
记忆里从未踏足的陌生地方,环山路山势险峻杂树嶙峋,地面泥泞湿滑,枯枝落叶被车轮重重碾过。
狭窄逼仄的双车道四分五裂地停了好几辆颜色闪瞎眼的改装跑车,路灯寂寥,远远近近地亮着,如倒扣在玻璃罐中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宋愈下车,幼稚地张开双手,做了个拥抱大自然的动作,鼻息溢漫雨后湿冷寂凉的山间空气。
一只金凤尾蝶摇摇欲坠地憩在马力十足的前车大灯,郁理半截清瘦脚踝没入明澄灯影,银色细跟如一柄雪亮手术刀,稳稳地横切光线。
那光很刺眼,但随之熄灭。
“清弥山,发卡弯道数不胜数,适合不要命的疯批车手跑山。”
宋愈手掌撑着猩红色的引擎盖,往打头那辆最低调的黑色跑车一扬下巴,努嘴说:“现在最不要命的那个站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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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郁理还不知道,自己会在几年后切身实地体会宋愈口中的“不要命”三个字。
但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神情里多了一点儿自然而然的好奇。
郁理听过类似跑山的说法,通俗来说是不受正规赛制管辖的打野赛车。
赌注随意,性命同样随意。
她在国外有一套靠山别墅,半夜最常听见的是救护车和警车疾驰上山的声音,但那些被抬上担架的赛车手往往不会拥有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命运。
不过热爱极限运动的选手却养活了生活在周遭的流浪汉,毕竟价值不菲的跑车,零件依旧价值不菲。
他们保持着一段敌不动我不动,游离在社交安全外的距离。周敬航一身黑衣黑裤,长款大衣让年轻男人的身材从视觉上更为修长挺拔,他一只手握在口袋,腕表的银色指针闪闪发亮。
郁理不假思索地打招呼:“晚上好,周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五颜六色的车主探出脑袋,清一路陌生面孔,郁理较为熟悉的夏嘉扬不在。
关于这位大名鼎鼎的混血模特儿在追周敬航早就不是圈子里的新鲜事。
这帮废物二代的情报网四通八达,早上才有人拍到郁理上了庄铭的车,晚上又有人拍到宋愈的副驾驶坐的人是她,现在绯闻中的女主角撑着她引以为傲的美貌,从容不迫地站在他们不礼貌的目光和同样不礼貌的大灯中。
郁理早已习惯她说三句周敬航回她一个不存在的沉默句号,她原本也不打算等这尊大佛勉开金口,只是刚一转身,准备逮宋愈过来审问两句,他一向是冷淡到近乎无情的声音飘着砸下来。
“郁理。”
郁理微微眯起眼,多用了一分专注看着他。
周敬航或许刚洗过头,头发未完全干,几绺欠奉打理的额发疏懒地搭在凌厉眉弓。他眸子很黑,天生带着仿佛镂骨铭心的冷酷怠慢。
她就那样笑了一下。
宋愈不动声色地避开交锋范围,这两人各自的气场都很强,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有种摧毁性的漂亮和好看,但他完全不想被殃及鱼池。
“你怂什么?”身边有人看不过眼,笑骂了一句。
“你懂个菠萝。”宋愈别开他勾肩搭背的手,戚戚道:“看见他两我就直觉不妙。喂,收收你的眼睛——你知道不知道周敬航为什么找我?”
宋愈凑耳嘀嘀咕咕,后者露出介于错愕和搞笑之间的微妙表情,看向无论何时何地永远身处焦点的两个人,摇头说:“周敬航能做这事,那他就不是周敬航了。”
尽管是雨夜山道,但这一片并不安静。交谈声和过量的车载音乐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在喧嚣风里,她长发拨撂的弧度美好而锐利。
郁理不说话时,侧脸有种冷艳的美感。
“我听说你车开很好?”
周敬航唇线抿得更加冷直。
郁理不觉得自己喜欢他的脸和了解他的人之间有必然联系,她在擅作主张要追求他的时候,连他的名字都不大在意。
所以她只是模糊听过一耳,这人年级很小就开始打比赛,但他家庭背景比较厉害,属于能自己拉车队当老板的阔气,但更多的,宋思窈还要再说,她却懒得听了。
本质上是很自私的人,就像小孩子看中一个玩具,非得搞到手的无赖架势。
她不避讳自己在追求他的事实,但从不提喜欢两个字。
“还行。”
他声音很低,冷冷淡淡地冒着冰碴子,短暂地停顿一瞬,他偏了一下脸,眸光落在远处。
“你留下来。”
史无前例地再说:“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