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带着沉默男女驶入一座私人庄园。
盘旋峭壁之上的积雨云如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沉地压着翻飞的白色浪花,空气中飘逸大事不妙的阴湿味道。
仿佛还要再下一场雪。
车子缓缓地滑入停车线。
别墅门前栽种一片巨大的奥斯汀玫瑰花海,虽然现在不是玫瑰怒放的季节,但金钱力量向来无敌。
郁理踩着冷风下车,游过后颈柔慢的风藏着郁稠的玫瑰花香,浓烈到近乎呼吸困难的地步。
她假笑着挽上庄铭,他给一身黑衣的高大安保出示烫金邀请函,对方核对无误后放人通行。
别墅主人是某个华裔二代,他父亲以热衷慈善事业闻名。但几十年前发迹却是靠捞偏门,郁理听过某种不予求真的说法,如今广散财支持慈善事业是因为早年亏空太多。
真真假假,孰是孰非,不在郁理今日赴宴的目的。
那位二代穿一身寻常审美很难接受的大秀款,可惜身材一般,撑不起鬼斧神工的设计。
他认得郁理,迎上自己雌雄莫辨的一张脸,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哦我的天这不是我们Lily吗!”接着送上自己的左右贴面吻。
“今天是我生日!”他夸张而热情地说:“没想到庄少带的女伴是你!好意外,好惊喜。”
郁理根本不知道自己“Lily”的名字究竟是怎么被默认,但事已至此,接受比解释来得更轻松。
她客套地回了两句英文,在对方以生日的请求下装模作样地和他拍了几张照片,亲密如少女姐妹。
他找了好几个角度,每个角度贴心地呈现郁理大杀四方的美丽。场内不乏年轻女孩,但小门小户的美貌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尽管庄铭认为自己对郁理没有特殊的男女感情,但不得不承认,如果是她作为自己女伴,确实很乐意享受其他人的羡慕目光,虚荣心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这种成为万人中心的感觉,是和之前那位无法带来的体验。
生日寿星和她筛选了几张双方互为满意的照片,征得郁理同样后他加了几个时下流行的贴纸,@了郁理的ins后继续用之前那种夸张而热情的语调说:“记得回关我喔Lily!”
他说完,扭着细腰妖妖调调地去迎接下一波衣香鬓影的客人。郁理被迫进行一场social,很难不怀疑庄铭带她来的目的。
她转头,庄铭正和一群面目模糊的小开坐在环形沙发赌牌喝酒,一水儿的网红脸美少女临时充当美女荷官,紧身低胸的衣裙勾勒波涛汹涌的洁白山壑,夹着黑桃K方片4,或者还没签名的支票和美钞。
庄铭坐在他们正中央位置,众星捧月,他剪开一支高希霸,放浪形骸地甩出一张牌,众人放声大笑。
有人谈到郁理,她跟着听到一两声模糊的周敬航。郁理抬起眼,唇边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弧,带点儿冷冷的讥诮和嘲意。
周敬航到底为什么会和庄铭成为朋友?
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看起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至少郁理没办法想象周敬航坐在人潮中央,像电影赌神那样挥斥方遒,那个画面和他太违和。
寿星公去而复返,他奇怪地看着和庄铭并不亲近的郁理,难道他们不是恋人关系?但转念一想,他们这个圈向来忌讳稳定长久的恋爱关系,但——
庄铭之前不是有个女朋友吗?
据说谈了好几年,藏得倒是挺好,没怎么带出来见过人。
寿星公不觉得这是一种保护,反而是站在庄铭立场上替他着想,那样家世的女朋友,带出来不会被褒奖真爱,只会觉得低级趣味吧。
“Lily怎么站这儿?不跟他们喝酒?”他上下打量一眼,问:“还是你开车来?没事儿你放心玩,我这儿有一堆司机。”他眨了眨眼,唇形示意这里很安全。
她刚好站在一大片落地窗,极目远眺是重金维护的玫瑰花海,红粉玫瑰争奇斗妍,不该属于这个季节的人工产物却更受青睐。
人造景物和她天生混血的一张脸完美镶嵌,世界上最刁钻的光与影永远偏爱她。
她只是随便往窗前一站,却像被光加冕的女王。
郁理收回视线,撩开眼皮似笑非笑。
寿星公怀里揽着位有点印象但谈不上熟悉的清纯面孔,她隐约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但没多深想,言简意赅地敷衍寿星公。
寿星公“哦”了声,捏着香槟杯细柄的手抵着那小白花后腰,贴耳低声与她说两句什么,转身翩翩然飘走,往来不歇地充当万花流连的蝴蝶。
庄铭正好结束一局,起身来寻郁理。他衣襟沾染陌生香水味,郁理脚步一转,不着痕迹地避开。
“瑶瑶?”他打招呼,展臂勾过郁理肩前,她表情顿时冷了两分,但庄铭完全无视,继续对孤身的小白花说:“你不是想要见她?我可把人给你请过来了。”
什么走向?
郁理眉尖轻轻一动,庄铭搭在她圆润肩头的手指微微用力几分,继续笑道:“郁理,这是方沁瑶,听说你们之间有点误会,她想跟你解释。”
“我不认识你。”
方沁瑶尴尬地扯了扯僵硬唇角。
她是那种白水寡淡的长相,淡妆白裙,却有楚楚可怜的妩媚。
尽管她知道是实话,但亲耳听见时依旧觉得侮辱性很强。她是正当上升期的三线小花,有几部叫得出名的仙侠古偶和能吃一辈子红利的角色,死忠粉不算太多但路人盘很大。
前段时间公司好不容易谈下了杂志首封,虽然是二番作配,但是以她当日咖位能上该刊已经属于天降紫微星。
拍摄时间定在凌晨四点,这原本也没什么,偏偏那晚出了点意外,她想和杂志方商量稍稍延后时间,没想到对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换成打得你死我活的对家。
各方资本收到她开罪杂志的风声,只差临门一脚签合同的代言煮熟鸭子到嘴飞,她匆匆赶到片场后被告知原本定好的女二被临时换角,她被经纪人骂得狗血淋头,对方问她最近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方沁瑶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那位杂志方亲女儿的模特。
她和庄铭前女友是大学同学,毕业后留有几分交情,她楚楚可怜地游说女朋友让庄铭牵线,没想到这一牵,庄铭顺势把女朋友给甩了,气得对方直接拉黑了自己。
“那天我......”她深深地低下头,这种多半与臣服挂钩的折颈动作由她这类长相做来很有惹人爱怜的韵致,声音也好听:“那天我不是故意要推迟时间,实在是因为......因为......”
她咬牙,一张白皙若玉的小脸涨得血色通红,难以启齿的原因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仿佛把自己脱光了丢在聚光灯下,台下坐满不怀好意的目光。
郁理听她磕磕绊绊的解释,奈何这姑娘声音实在太小,说话也颠三倒四,她的中文水平暂时没有修炼到可以听得懂含有倒装成分的长难句。
“你签合同了吗?”郁理打断她,“如果你签了,那么你该有契约精神,而不是在毁约后来向我解释。”
她沉吟一息,抬起来的眸光荡着冷冷的光,“你认为你的不幸是因为我?可我连你的名字是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想道歉,或是算账,你找错人了。”
方沁瑶转身跑了。
庄铭看完一出演技稀烂的临场solo,低声点评:“那晚是因为她男朋友玩得开了点,她当时在私人医院,取冰块。”
郁理没理解取冰块是什么意思,她拨开庄铭手指,轻盈撤开半步,倚着浮雕金影的立柱,本就为数不多的涵养几乎消失殆尽。
“这和我有关系吗?请问。”郁理表情淡淡,再一次避开他想拥上来的手,那双属于混血儿的眼瞳克制着某种潜藏在冰山下的冷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庄铭,你不该拿我卖面子。”
庄铭伸手摘下眼镜,耐心地转揉鼻梁。片刻,他重新戴回那副意义不大的眼镜,笑说:“Lily,你很不高兴。”
“是的。”郁理一字一顿说:“我无法理解你的行为。”
身侧偏厅是供客人使用的台球室,里面不停传来撞球的清脆声响。装饰用的古董落地钟金碧辉煌,指针斜斜地砍向某个节点。
庄铭走近她,眼神掠过她隐忍不耐的表情。窗外暴雨初具规模,站在室内也能感受急迅风声。他们旁若无人地对峙。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我先离开。”
庄铭拉住她细白手腕,眼底跳动着无奈的笑:“你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郁理对他的无耻程度展现叹为观止。
但仔细想想,这男人是查缺补漏的好手,他只约了她今天行程,没说让她陪着去耀大,也没主动开口让她和那位哭着跑走的小白花和好。
事实上,她确实欠庄铭一个约定。
“你先说。”她持保留态度。
庄铭换上深切而诚恳的表情,如果不是事先察觉他衣冠楚楚下的真实意图,恐怕会有不少对爱情怀有期待的少女被这张脸欺骗。
“我家公司要推出一个主打年轻血液的子品牌,需要能拉动市场的代言人。”他说:“各方面评估过后,郁理,你很合适。”
郁理至少有半分钟没说话。
她被庄铭的无耻震惊到了。
中文在这时候变得非常拗口和复杂,郁理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这真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和你的人一样,令我不舒服。你知道我身上的代言都是什么吗?”
庄铭被她说得有些下不来台,他没有抱着百分百事成的心态和郁理坦白,她说得没错,但理直气壮的口吻依旧刺伤地位不对等的敏感。
他不知道郁理出身如何,但她一出道就是各大奢侈品的宠儿,她确实没道理自降身价来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品牌代言人。
“如果今天是周敬航,”庄铭咽下周敬航之后跟着的“请求”或“恳求”二字,他暂时不想把自己置于那么弱势的地位,“你也会像现在这样拒绝?”
郁理显然迷惑极了,她冷笑两声:“当然。”
她原本想问为什么换成周敬航她就应该答应?难道就因为她在追周敬航?
庄铭确实不算好东西,难道周敬航就是了?
这个世界上所有因为男人而放弃、耽误以及妥协工作的女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傻瓜,他凭什么默认周敬航值得?
郁理转身时迎上寿星公,她懒得欠奉笑容,径直擦身而过。
她紧急喊来的plan b姗姗来迟。
寿星公丈二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庄铭:“这是?吵架了?我是不是得派人开车送她?”
红色车顶的帕梅风驰电掣,郁理重重甩上副驾驶车门,宋愈握着方向盘,满脸的叫苦不迭:“既生敛何生愈啊!刚接完我哥又要接你,姐你说,我的出生难道就是为了给我哥当24hours随叫随到的司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