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单的赌大小,乐此不疲的运气游戏。
但很可惜,幸运女神的天秤没有倾向她。
她收回手,半分钟前作乱的指尖叩着翻开的牌。
周敬航听见她半真半假的叹息。
“愿赌服输。”郁理折过扑克,绕着决定败局的点数,轻巧地点了两下,无所谓地笑起来:“我先喝。”
话音轻落,内场灯光骤然熄灭,烘托气氛的DJ带起掀翻屋顶的音浪,她伸手拿杯子,但不知为何,记忆中原本放在左手边的酒杯却到了右边。
周敬航冷眼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意识自己眼中暗色压到极致,如深渊越来越难看清。
玻璃杯口印开半个红色吻痕,颜色淡得几乎是冲了好几遍的大吉岭红茶,不留心还真看不出。
她摇了摇杯底,一把异国腔媚到骨子里,皱着细细眉尖:“好耍赖。我满杯,你们一半。”
灯光再次填满山呼海啸的内场,郁理单手支腮,懒着腰肢拨了拨蓬松长发。
寻常人很难驾驭的渐变色,和上次她笑意盈盈等在科院教室后门时的不同。
发色换了。
夏嘉扬被吵得头疼,他揉着太阳穴,古怪地咕哝:“没有吧,我刚刚记得你只剩小半杯?”
郁理挑挑眉,不作答。
下一秒,他冷不丁看见周敬航手边约有半寸酒水的玻璃杯,来来回回移动目光,突然往后一倚,倒吸一口凉气。
杯子也换了。
郁理拿来的烟和Zippo丢在果盘一侧,周敬航在夏嘉扬“你知我知”的揶揄目光中,手指从容地点着微湿桌面,不费力把打火机勾过来。
应该是她的私人物品,黑色镜面留有几个交错指纹,底端镌刻英文,Alessia。周敬航漠然地想:英文名?倒是比Lily好听。
但她在自己眼底把底纹烫金的黑色烟盒拨到手边,末了再次想起酒吧禁烟,夏嘉扬很上道,问她要不要水烟,郁理摇摇头。
周敬航不抽烟,父母大哥同样。他排斥所有充斥二手尼古丁的场合,再加上爱好,他必须随时保证理智和冷静,所以酒精也在他绝对不碰的范畴中。
他想起几小时前的遥遥一瞥,她似乎感觉不到绵密如针的潮雨,身侧一盏孤零零的暖色灯火,骨相优越的侧脸模糊不清。
她喝酒的样子和抽烟一样,有一种普通女孩很难企及和模仿的美感。有故事吗?不知道,她的眼睛又很清澈,一看能知道是在富足、自由和爱意成长的公主。
太过理性和克制的男人,便缺了点儿一击必中的吸引力,这么多年他身边从不缺热络云集的美女,但他从不回应任何一份感情,没有表情的脸仿佛烙上永久性的冷漠英俊,拒绝人时也不会婉转迂回。
归根结底,郁理和其他追求者没有鲜明区别。她们在人群中对这张皮囊天雷地火一见钟情,拔足倒追一段时间认识到周敬航浑身上下大概只有脸能看,很快索然无味弃之脑后。
可他从没遇见中文说那么烂、脾气还那么臭的。
被郁理摔进喷泉的那个晚上,他包下整个训练场,一脚油门踩到上限,分秒必争地绕着莫比乌斯环赛道疾驰,心脏听到急剧风声。
后来类似的声音,他又在她身边听到。
有关疯狂跳动的心脏、逐渐沸腾的血液,失控难驯的理智,和一种他完全陌生、却将他多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摧毁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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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理指尖拨开烟盒又扣上,一张薄薄的金箔烟纸在她指尖下颤抖,反复几次,那张轮廓很深的脸蛋带着咄咄逼人的漂亮,她翻腕扫看时间,正是夜生活的最好时机,但她感到无趣。
一晚上周敬航没和她说一句话,很没意思。
“羊,推名片给你。”郁理窈窕起身,半截腰身勾魂夺魄,她收了烟盒,却遗忘了打火机,“我先走,你决定好,再和我说。”
后半句话是对庄铭说的。
夏嘉扬还在嚷嚷要不要送她,很快看见她走向另外一桌,俯身和他看不清长相的年轻男人说了两句话。年轻男人原本塌着的腰如弹簧猛然绷起,下一秒又偃旗息鼓地颓回桌面。
宋愈醉狠了,摆手说回到家了给电话。声音含混不清,比郁理那一口塑料普通人还要令人难懂。
她笑起来,宋愈神志不清地瞥她一眼,已经涣散的眼神有瞬间尖锐:“哎,你的蝴蝶呢?”
“飞走了。”
郁理再次拒绝场上提议送她的小开,转身离开正值午夜**的内场。
酒吧隔音很好。毕竟能开在寸土寸金的CBD,想必幕后老板身价不菲。
已经是快十二月的天气,空气湿冷入骨。
她穿得少,但天生体质抗冻,一只手搭着臂弯,另只手点起一支烟,骨节清晰好看的尾指,缺了那支很漂亮的蝴蝶尾戒。
陌生的尼古丁气息丝丝缕缕地填满鼻息,这是她从宋思窈那儿勾来的云山茶烟,入口绵密柔软,和她惯抽的烈烟不大相同,焦油量更少更精致。
但香烟的本质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一种迷幻的死亡方式,浪漫的殉道者。
酒吧正处繁华地段,旁边正好是耀京地标性打卡商场。
郁理轻轻呼出一口烟气,三分钟先后经过几辆车,她认了一眼,迈巴赫、兰博基尼、保时捷,驾驶位的男人肘弯压着方向盘,冲她遥遥吹声口哨,大同小异的“美女我送你啊?”
郁理并着烟的两指曲张几下,隐晦又明显的拒绝姿态。
手机显示的网约车排到惊人的三位数,她导出地图,电子语音一连串的英文导航听得身旁打电话的女孩子侧目,然后她们眼中出现郁理身经百战的惊艳羡慕,她侧着脸,微微笑了一下。
等待漫长而无聊,屏幕弹出宋思窈的语音请求,宋思窈问她在哪,郁理回头看一眼,报出地名。
“嚯,那可远。宋愈那狗崽子呢?他怎么不送你?”
郁理呼出淡白色烟雾,握着手包走两步,捻灭烟扔进铁皮垃圾箱。
“他喝醉了。”
宋思窈头疼地啧了声:“行你等着,我现在让人过去。”
郁理不矫情,应声后取消加价到500依旧插队失败的网约车软件,她锁上手机,一抬眼,正见巨大立体金属建筑物之上的月亮。
一轮稀薄透明的下弦月,半死不活地缀在深黑夜空。往上看是亘古不变的星移斗转,但月亮低头看人间,会因为人世间的热烈喧嚣而感到疲倦吗?
她眼神倏地闪动。
耀京的第一场雪,提前而至。
细雪纷扬,半空而落。冰冷潮湿的晶莹雪花,轻轻吻在她眉心,郁理呼吸不轻不重地滞了一下,雪粒子洇湿的味道刺激感官。
仿佛文艺电影中缓慢推近的空镜。那一刻竟然有种不知缘由的旷远空寂,周遭所有声息如海水无声静谧地退潮,她看月亮时,没发现有人在看她。
郁理退到建筑物的庇护地。
一旦下起雪,气温断崖式下跌,身上观赏价值大于保暖价值的长款风衣几乎起不到任何御寒作用。
她鼻息缓缓弥出一小团转瞬即逝的白雾,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密密匝匝地爬上针尖刺痛。
手机又响,她握住口袋中不停震动的手机,一低头,三五步的距离立着一双鞋。
她若有所思,顺着对方一双长腿,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目光极富进攻性,绝对不是某种以乖巧易驯闻名的动物,他更像一头矫捷猎豹,而她是被围困的猎物。
周敬航侧身靠在拐角处的逃生通道,眼睛斩钉截铁的盯着她。
是微微开扇形的双眼皮,褶痕不宽不深,符合东方美学的含蓄内敛。眉心到鼻骨异常挺直,侧面尤其,很有古罗马瓷白雕塑的冷峻。
其实只有几步的距离,但郁理站在花里胡哨的光圈之中,整个人美艳如靠少女鲜血保持美貌活了几百岁的吸血鬼。而他这一块光源吝啬的仿佛小女孩最后一根火柴,摇摇欲坠,奄奄一息。
周敬航略偏一下头,半张脸被顶头潦草变幻的光线勾勒,明暗交织、黑白相错,如90年代香港风头最盛警匪片的某一帧,给她一种从容不迫又信手拈来的置外感。
今晚以玩为主,她还不是输家,酒喝很少,如今后劲远远达不到上头。
但郁理忽然好奇,想要借着喉间因为酒精带来的沙哑和窒涩,询问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所做的无用功。
为什么是周敬航?
诚然,他有一张可以原谅他古怪脾气和刻薄话语的脸,但长相不能成为一个人的免死金牌,否则这世界足够乱套。
郁理自小生活在光鲜亮丽的名利场,她有惊人的家族和美貌,向来是社交界的宠儿,她做很多事会被追捧,也会被原谅。
但她并没有很丰富的感情经历,甚至在某种程度来说,趋近迷茫空白。
她对周敬航绝对不会是喜欢。否则这喜欢也太过扭曲,让人害怕。
但那是什么呢?
是被他还击后的不甘、愤怒、屈辱?还是自己真的太过无聊?需要去接更多工作填补空虚寂寞蠢蠢欲动的心?
还是......单纯讨厌他,只是小孩子恶作剧地想要他露出其他表情。
他踩着光走过来,她看见自己被灯光打得斜长的影子和他紧密纠缠。
但看他,有如实质的目光仿佛冻住方圆百里零下几度,眼睑一小块素白,拓下深深压在眼底的阴霾。
郁理不觉得这人会为自己而来,但她万事奉行姿态,见面先打招呼。
笑盈盈地,狡猾明亮的一双猫儿眼。
“hello?”
宝贝,你其实只是颜狗。颜狗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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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初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