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理没想到会在耀大之外的地方遇见周敬航。
他远远对上来,却在瞬息间厌恶转开的眼神,勾起了她今晚唯一兴致。
重新踏入声色犬马的场合,郁理站在沙发扶椅一侧,低头和宋愈说自己遇到人了。
宋愈喝高了眯着眼睛,他下睫毛很长,用不清醒的眼神看人尤其乖巧无辜,一个劲儿地问是谁是谁,能把我们Lily大美女骗走。
郁理撇开他凑上来毛茸茸的脑袋就像撇开一条可怜巴巴的大型犬,宋愈认识她这段时间从没听过她字正腔圆地说中文,而这三个字,是错手给他点赞,立马取消,但通过照片一角辨认酒吧地理位置的周敬航。
纤瘦漂亮的手指移到透明杯口,半个掌心扣住别人倾酒的动作。
食指叠戴粉金戒指,低调钻石克拉绕光面一圈,联结成一只精雕细琢、展翅欲飞的机械蝴蝶。
众目睽睽之下,她轻盈飘去周敬航那一桌。
六人位长桌,稀稀拉拉坐了三个角。郁理大方地打了声招呼,毫不扭捏地挨着周敬航最近的位置坐。
看着亲密,其实隔着一部黑色手机,一串双R车钥匙,还有一件黑色的冲锋夹克。
桌上桌下都有冰桶,镇着好几瓶英文标签没启封的酒。还有散乱的扑克和骰盅,郁理看他一眼,半扣的金色骰盖掩着点数。
他一家吃三家,开出惊人的六个六。
“什么玩法?”郁理问。
夏嘉扬咳了声。酒吧拼桌是常态,但他们今晚只想兄弟局,但对面不请自来的大美女实实在在用自己的脸震住了他,他万分纠结地憋出一句:“美女是不是走错桌?”
郁理闻声抬眸。吊顶摇来晃去的钻石射灯如圣光照在她身上,眼窝不是东方常见的深邃,浅瞳边缘透着一圈儿淡淡樱粉棕,精致到足够以假乱真的一张脸。
她说不是,听得出中文发音古怪,随之而来是微微侧头的笑容,精准狙中夏嘉扬的回忆。
啊,是那位,因为路拍美上热搜前十,但在十分钟内被强势公关,却还是即时传播在知情人群里,盛传正在追周敬航的模特儿。
“我找他。”
她给自己排开一个水晶杯,冻琉璃质地,干净透明。
伸手夹两块方冰沉底,挑酒时扫看对面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理着寸头的男人横着手背挡下,笑着自我介绍:“既然认识那就是朋友。我叫庄铭,左边这,夏嘉扬,这是赵逢青。你坐别动,我来就行。”
郁理欣然接受,低头念大家名字时莫名有种小女孩的天真稚钝,她声线不是偏甜的类型,对她而言相对陌生的语言从唇齿张合间缓缓溢出,惹笑了对面三个男人。
庄铭和夏嘉扬还好,赵逢青念的非常为难,后者全然不介意,摆摆手说:“赵逢惊也很好!”
“我叫郁理。”夏嘉扬在她的笑容晕头转向,她说:“认识一下。”
酒桌文化自然从满上碰杯开始,庄铭杯沿比她略低一些,他右耳钉着黑色字母,像半个X,不知道什么意义。
“我干了,你随意,不用勉强。”
结果话刚说完,郁理仰头一饮而尽,晶莹酒液光怪陆离。她放下杯子,骄矜地一抬尖尖下巴,示意他同样。
庄铭微微失笑。
德国人对酒精的热爱深刻入骨,郁理那位法奥祖母嫁给祖父后摒弃曾经良好生活作风,逐渐过上以酒代餐的日子,然而她却在年轻到令人惋惜的年纪因为酗酒去世。
郁理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但幸运的是,她有工作作为牵绊。她可不想宿醉后走秀,直接从T台跌下来从此原地退休。
清脆的碰杯声接连不断,冰块渐渐被酒液消融吞噬,夏嘉扬说自己开车不喝酒,赵逢青强行替他满上:“找代驾不就完了。不喝酒像什么话?”
和郁理碰杯时她眼睛闪闪,好奇地询问嘉扬的意思,被问及为什么不说英文时她尽量用简短句子解释自己正在学习中文,未来可能会在国内活动一段时间,顺便问有没有合适的私教老师,价钱无所谓。
夏嘉扬拍着胸口说使命必达,然后当着周敬航的面和她交换了微信。
她点着手机屏幕,问夏嘉扬我应该给你什么备注?没等对方回答,她自顾自地打开emoji图库,选了一只白色绵羊。
夏嘉扬笑得前俯后仰。
她说这些话时没有特别留意周敬航的表情,也没注意他面前摆设用的空酒杯忽然灌满流星似的浅淡酒液。
庄铭瞥了他好几眼,单手摸着耳钉,意味不明地笑。
“还有一位呢。”庄铭意有所指,“不自我介绍?”
周敬航不耐烦地侧过头,懒听他们玩笑。
郁理这时却说:“我知道他,周敬航。”
这三个字绝对是她发音最标准的中文。
周敬航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白皙如象牙,他的手掌比其他人要稍稍大出一些,和郁理撑在台面的手指对比,更显她小巧。
她说话时指尖扣着杯身,机械蝴蝶跟着节奏在他眼底旋转。
他把帽衫袖口拉到虎口位置,不动声色地捏紧杯子。
她能和夏嘉扬交换微信。
自己却是等不到故事开头的句号。
夏嘉扬极会来事儿,他装模作样地拍了两下手心,笑出一排闪闪发亮的白牙:“说的真好。Lily你知道周敬航怎么写吗?”
郁理笑得模棱两可:“我唯一会写,是我名字。”
夏嘉扬来了劲,撸起袖子跃跃欲试:“那敢情好,我来教你。”
他手指沿着冰桶划一圈,指尖抹了水珠,准备写在凝了雾气的桌面。
刚划开第一笔,一只手拦下他。
腕骨清瘦好看,环戴一枚黑金江诗丹顿。
他看着夏嘉扬略有不解的目光,形状好看的唇微微开合,冷薄的音色离她很近:“我的名字,你来教她?”
夏嘉扬瞪他几秒,好脾气地收手,抽了张纸巾擦拭,丢了一叠声的行行行,“那您亲自来?”
.
周敬航是什么性子这帮阔二代心知肚明。非常高冷,非常傲慢,非常客气,而且是那种会让人在无形中后知后觉感到不舒服的客气。
用洁身自好来形容他似乎会侮辱这个成语,毕竟在夏嘉扬的视角里,他一度认为周敬航是爱无能。
但他出生在一个非常好的家庭,祖辈积攒的财富足够他萌生创业五十年并且每年都在失败的念头。
强强联合的父母,比其他因为联姻走到一起的关系更为牢靠,据说周父周母是大学时期的爱人,有一个早早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哥哥,但他剑走偏锋,从十多岁起逐渐变得比哥哥还要刻板和不近人情。
后来夏嘉扬再和周敬航谈到郁理,完全不意外他会在这段感情里头破血流。
他痴迷危险、刺激、鲜血淋漓,甚至更为严重的命悬一线、向死而生。
所以他会爱上郁理。
但此时的命运之手还没有翻到这一章,所以单肩靠墙的年轻男人仍然可以用不屑中夹带冷漠的眼神看向郁理。
招牌式的面无表情,没有出声,也懒得动手。更遑论去教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人生中的女人。
郁理转过脸,她抬起纤细的眉,浊光艳影下妆容很淡,但依旧是深刻到富有攻击性的五官,只用口红稍稍提点气色,混血浓艳大杀四方。
瞬间,夏嘉扬福至心灵,读懂隐藏在无声交锋中的眼神对峙。
郁理认识周敬航——郁理为了周敬航来——小道传闻郁理正在追周敬航——不坐空位,而是挨着周敬航。
结论:郁理问到了周敬航的安排,跟过来制造浪漫暧昧的不期而遇。
夏嘉扬被自我有理有据的想法说服了,心想这追求手段太老套了妹妹。
偶遇这事儿放在学校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刚刚,十分钟以内,不少女孩借故头晕和酒精要往周敬航身上栽,你看他,衣领袖口甚至没沾染任何香水或口红,活像一个看破红尘的老和尚。
郁理清楚读懂夏嘉扬眼中跑马灯先后闪过的“惊艳”、“可惜”、“了然”和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同情。
她觉得好笑,几张白色纸巾垫着台前倾洒的冰凉酒水,她慢声说:“不用。我会学习。”
郁理对国内酒桌游戏不熟悉,连输好几把后逐渐上手,开启了稳定的、一成不变的连赢。
游戏苦手赵逢青一人喝空冰桶里的酒,不省人事地倒在桌上。
周敬航自持人设不参与,夏嘉扬输得也多,只有庄铭能和她一较高下。
“运气这么好。”他笑着,微微叹息一声,认命地倒满酒,浮光掠影的浅金色液体与杯口齐平,“最后来一把大的?不然玩不动了。”
夏嘉扬醉得眼冒星星,把最后一点可怜筹码推上桌,大喊大叫:“all in!妈的老子头疼,什么破酒度数那么高......”
庄铭忽视他,问郁理:“你呢?”
“whatever。”她食指捏着拇指,比了个OK的手势:“我都可以。”
庄铭掌心压着牌面。随着午夜逼近,舞台气氛浪潮热烈,灯光忽明忽灭。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周敬航,话语却在回应半秒前的郁理:“如果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你赢了,我同样答应你一个要求,怎么样?”
这算什么玩法?她认识的小学生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但她眼睛很亮,说“好啊。”
灯光再度变幻,明黄深红绛紫暗蓝,她轻佻地眨了眨眼,眼瞳如贵族猫儿狡黠,一只手撑着台面,另只手却松松蹭过周敬航垂在身侧,转玩手机的手指。
她手心很凉,覆上来时,如一片渺小却存在感昭彰的积雨云。
应声的同时,猫眼粉光的指甲开始在他骨感手背描画。
歪歪扭扭,他用了三秒钟才认出。
一个周字。
撩他,不加他,气死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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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机械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