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雨待霁 第2章 第 2 章

洛川还记得第一次遇见陈阳林是在初中，但是陈阳林多半没有印象了。

那时洛川还没有那么讨人嫌。还有人愿意和他一起走路玩笑，还有人会招呼他一起去参加课外活动，比如一次读书会。

那就是洛川和陈阳林的初遇。其实当时洛川不想去参加，但是同学告诉他读书会里有很多绝版老书，那时洛川很喜欢看书，在同学的软磨硬泡下，他参加了人生中第一次社交活动。

这将是他一生中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

一周中最快乐的一天不是周日，也不是周六，而是周五，即将吃到果实的期待比果实本身的味道更甜美。带着隐隐的兴奋、对周末的期待，同学们上完了周五的课程，然后伴着欢快的放学铃声飞奔出校门。

下午三点半的阳光，青蓝的天空、榕树翠绿的密叶，树荫和细碎的光斑，构成了那个夏天的美好图画。

那天下午，图书室被阳光灌得明亮，浮动的灰尘都清晰可见，像细小的精灵，漫游在塞满书籍的书柜间。在会议桌旁，已经聚上了一堆同学，他们轻轻的笑语像青葱的树丛被风晃出沙沙的枝叶声。洛川注意到一位清俊的少年趴在桌旁，伸出纤长的手指拨动地球仪。洛川觉得他的容貌好看到让周围人的五官都模糊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似乎注意到了，抬头对着洛川笑了一下，像消融冰雪的春风……

之后洛川还是会参加读书会，当然是为了看书，而不是为了陈阳林。即使在同一个社团活动，洛川还是同陈阳林不熟悉。他对陈阳林生出好感，是在高中。

升上高中之后，洛川身边的氛围很奇怪，周围的人都对他避而远之。

“我是性格很差的人吗？”他问过他以前的同学。

“没有吧？”初中同学说，“我没觉得啊。是不是你得罪什么大哥大了？”

洛川回想了一下，脑子里并没有相关的记忆，他摇了摇头：

“可能是无意中不小心得罪的吧？没关系，我低头学习就行了，高中交际还是蛮占时间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人不可能完全摆脱人际交往，今天和那个同学做值日，明天和那个同学换座位。一句一句话即便是细小的尖刺，冷冷的冰霜，汇聚在一起，就是荆棘荒原和漫天大雪。窒息的人际关系下，再不喜欢交流的人都会觉得难受，再坚硬的顽石都会留下刻痕。

洛川在初中也不是很喜欢和人打交道，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忍受刻薄的人际关系。这个世界确实是由外向的人主导，那么内向就应该成为罪名吗？

洛川忽然想到宿舍窜进老鼠的那个夜晚，一个舍友的牛奶被啃了，流了一地。舍友骂骂咧咧地收拾着，然后说：“都怪洛川把吃的带进宿舍引来了老鼠！”

洛川觉得不可思议，奇怪地问那个舍友：“为什么老鼠为了我的吃的进宿舍而去啃你的牛奶呢？我的吃的还没拆开过。”

理亏的舍友还没开口，寝室长突然出现开口打圆场：“好啦好啦不要吵架。”

然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洛川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莫名其妙。但他早已经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了，也不想去抗争了。他用心墙筑起房间，除了日常的学习，就是把自己泡在看过的故事与诡谲的幻想里，只留了一扇窗户，用来观察陈阳林。

为什么陈阳林是特殊的呢？

是有一次废品回收，一同值日的三个同学找借口推脱了这次值日，只留下洛川独自面对两个满溢废纸和塑料瓶的巨大垃圾箱。

洛川默默将塑料瓶的瓶盖一个一个扭开，把里面残留的液体倒出来，然后一个一个地踩扁塑料瓶，将它们一个一个地扔进蛇皮袋子里。

洛川完成这道工作的同，已经有同学陆陆续续用完晚餐餐来到教室学习，他们冷冷地看着洛川一个人处理繁杂的工作，就像是在看一个无趣的小丑。

当他把所有垃圾放进蛇皮袋子的时候，距离收垃圾的工作人员离开还有十分钟，而他还要把好几大袋垃圾拖下三楼。他的同学已经挤满了教室，都在冷漠地说笑，有几个人勾着嘴角看了他几眼，似乎是要看他笑话。

无所谓，洛川本身就不指望他们会伸出援手。他一个人拖着好几个装满垃圾的蛇皮袋子，走向楼梯，楼梯地板被重物打得啪啪响，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楼梯间。

似乎要来不及了，洛川不由得加快脚步，但是一不留神，脚下打了滑，向下摔去。

应该会很痛。洛川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想。

但是臀部还没有接触到冰冷坚硬的地板，就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从身后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提了起来。

“洛川？你一个人做值日吗？拉这么多袋子？”是陈阳林，他温和的声音里带有一丝诧异。

洛川的心脏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在心跳声之外，他听到自己用游离在意识之外的声音回答陈阳林：“是的，时间快到了，我要走了。谢谢你拉我一把。”

“等等，我帮你提一些吧，反正还没上课。”还没等洛川回答我，陈阳林就夺走了他右手上的蛇皮袋，向楼下奔去……立秋后的夜晚来得很早，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即使凉意顺着晚风侵入皮肉，洛川还是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这种错觉贯穿了未来他见到陈阳林的每个瞬间。

那之后，洛川就开始不自觉地注意陈阳林。他想认识陈阳林，想接近陈阳林，想和陈阳林做朋友……其实陈阳林在初中就很受欢迎，他不仅外貌出众，性格也很好，他记得读书会里每个人的名字，会回复每个人说的话，不会让任何人的话掉地上，他很温柔。

陈阳林在高中依然受欢迎，成绩优异，长得好看，性格温柔，人缘很好，是隔壁班的班长，朋友遍布全校甚至是外校，老师也很喜欢他。他的身边时常跟着一群欢声笑语的朋友，他像被簇拥着的神，身边永远环绕着喜悦，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像是被太阳照着一般温暖……

让洛川感到惊讶的是陈阳林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他一个阴郁的、平凡的、孤独的校园边缘人物，居然能被陈阳林这样耀眼的人记得。

那之后，洛川开始偷偷注意陈阳林，陈阳林路过他座位旁边的窗户时，他都会偷偷瞄上一眼。

陈阳林的皮肤很白，为什么呢？他明明经常出去打篮球。

陈阳林的右手袖子有墨点，应该是不小心压到了放下的笔。洛川猜测，因为他的右手袖子也有墨点，也是压到了放下的笔。他为自己和陈阳林有同一个习惯而暗暗高兴。

陈阳林的眼睛很好看，虹膜的颜色很浅。上午太阳照在走廊上时，陈阳林迎着太阳走来，他的眼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恍若琉璃……

很明显自己对陈阳林动心了，洛川意识到这一点时，并不觉得奇怪，在困境中喜欢上唯一对自己施以援手的人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有一次，陈阳林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和他打了招呼：“哟洛川！下午好！”洛川僵硬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过了一会，嘴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嗨……”

然后他发现班上一些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陈阳林在隔壁班，他必然和自己班的人很熟。洛川想到了这一点。

但是当他看到班上的同学和陈阳林凑在一起亲热地玩闹时，心里还是很不好受，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块硬硬的石头，血液都流动得很艰难。就好像自己被陈阳林背叛了，即使陈阳林从来没有和他站在一起过……

那个同学凑在陈阳林耳边低语几句，眼睛却在看着洛川。洛川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意识昏昏沉沉的。

完了。

他一定是说我坏话了。

洛川绝望地想。

其实他们和任何人说自己的坏话都无所谓，除了陈阳林。

陈阳林是特殊的。

如果陈阳林就此也对他冷眼相向，他可能会陷入对自己的否定，认为自己不配得到任何善意……

可是凭什么呢？

他不甘心地想着，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陈阳林的方向，却陈阳林认真地听着那个人讲话……

洛川感觉鼻子酸酸的，陈阳林的五官也变模糊了。

自己或许就不该对陈阳林抱有希望……

不过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背叛了，这种事情他应该已经习惯了。

洛川并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朋友的。他还记得开学后几天就有个男同学热情地邀请他去吃饭，虽然他喜欢独处，但他还是同意了，洛川记得那个男同学说他叫胡一伟，他一直在同洛川讲话，洛川试图给出回应，担当洛川发现胡一伟只是在向自己输出观点和见闻，而不在意自己的回应时，就放弃了回应。

这种有人陪同的生活不长，也是有人在胡一伟耳边说了几句，胡一伟从那之后就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洛川，洛川就变成了孤身一人。

无所谓，乐得清闲，陪人太占时间了。洛川故作轻松地想。

就是这样的，没关系，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快乐。洛川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视线已经被眼泪模糊到无法看清练习册上的字迹，于是他交叠双臂，藏起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