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和大众理解的“鬼魅”不同点在于:它们不惧怕阳光,也不会因为所谓的“人多势众”望而却步。正因为它们具备随机攻击人类的特性,咒术师们随时都要保持能够及时出动的状态,不分早晚,不辨场合。如果赶上诅咒横生的夏季,咒术师也可能遇上白天比晚上还要忙碌的情况。
【午夜,雷声阵阵的东京市区】
“我自己想办法回去。”月见仓促下了车后,对摇下车窗一脸歉意的辅助监督说:“日奈小姐请赶快去支援吧,多腾出一个座位可以多载一个人前去救治站。”
“但是……”
日奈小姐认同谷川月见的做法,但因为临时接到赶往就近的某诅咒盘踞大楼接受伤员的紧急指令,就把从中午开始工作到深夜的咒术师随意丢在一个站台上,于情于理有些不太合适。
“你看。”顺着月见指的方向,日奈看见从朦胧夜色中打着灯光缓缓驶来的公交车。“运气不错,正好赶上末班车。”
“好吧……非常抱歉,谷川小姐请注意安全。”
“你也是。”
黑色轿车缓缓驶离,似乎是在等待月见改变主意,但当它确认她不会改变决定后,便猛然加速离去。公交车的刹车声很快掩盖了轿车渐行渐远的引擎声,车门在月见面前缓缓打开,她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却在下一秒被一股力量拉住了胳膊。她没有站稳,踉跄了两步,随即被人扶住。
“五条先生?”
————多半是小情侣争吵,男生追赶公交车挽留女友的情节。公交司机自以为看穿了一切,迅速关上了车门,在月见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他们留在了原地,自行开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月见困惑之余,突然想到傍晚口袋里手机连续的振铃声,有些抱歉地对面前风尘仆仆赶到的五条悟说:“今天太忙了,祓除诅咒的时候无暇分心,等稍微空一点想回电话的时候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是你打过来的吗?”
“居然是一言不发地离开,留下封道别信就想打发人的性格诶。”五条悟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你看完了吗?”
“承蒙关照之类的套话,谁看到这个开头还看得下去啊。”
“也不完全是……最后还写了点别的。”
“"没能学会使用术式的要领很抱歉"——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语也太打击人了吧。”
咦?月见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你没看下去吗……”
“……这是重点吗?”五条悟伤脑筋地皱了下眉,圆墨镜自然下滑大半,露出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表达他眼下的无奈。“如果我不拉住你,你是不是打算招呼也不打就这么走了?”
“刚才那辆是回高专校方向的公交车。”月见认真地对他说:“就像五条先生说的,只留下封道别信很没礼貌。所以我决定还是应该要亲自向教导了自己半个月的老师表达感谢和歉意。”
一道闪电照亮站台,他们各色的神态在骤亮的瞬间清晰地映照在对方眼底。
“好吧……但是为什么要坐公交车?”他像现在才想起来似的问道:“打车不可以吗?回去得更快吧。”
也难怪五条悟不理解。打车自然比公交便捷得多,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路上。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女孩深夜单独打车的安全问题,但这对于身为咒术师的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
“我算了下时间,坐公交车的话,回到高专校差不多凌晨三点多。”月见微笑起来:“听校长说你经常这个时间回宿舍,所以当时想如果运气好,应该能在收拾完行李前赶上再见你一面。”
“现在已经见到了。”五条悟径自走到候车椅旁坐下,以一种罕见的高度差微微仰头看着她:“见到以后呢?月见同学打算对我说什么?”
月见被他突如其来的坦率怔住了几秒,低下眼眸整理思绪的时间,精心准备的话语却被对方一句话堵在了嘴边。
“如果是和信里如出一辙的感谢和道歉就不必了。”
“……”
“不怎么想听这些。”
———那你想听什么呢……月见差点脱口而出,下意识地想要安抚这位偶尔也会露出矜贵少爷一面的男孩子。但他和她所认识的那些少爷们都不太一样,脾气更好,却好像更难哄。很神奇的矛盾点,放在五条悟身上却浑然天成,也不那么令人惊奇。
随着一声惊雷,原本飘落的细密雨丝渐渐地加大雨势,雨点打在车站上方的透明挡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些雨珠顺着挡板的边缘滑落,偶尔溅起几滴水花。
为了避免被淋湿,月见只能向站台里侧靠,最终在五条悟的身旁坐下。原本宽阔的长椅,在此刻似乎变得狭小起来,两人的距离因此而拉近了许多。
“五条先生……”
“果然这个称呼比叫"五条老师"更自然。”五条悟叹了口气,感慨道:“所以我是一直被你照顾了心情的半吊子老师吧。”
“……也不全是。”月见注视着他的侧脸,直到他转头看过来,近距离的四目相对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移开了视线,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移:“刚开始很不习惯……但在迎新会上,你说教师的资质申请刚批示下来,高兴的情绪也感染到了我。”月见抬眸,认真对上那双绮丽漂亮的蓝眼睛:“我不想扫你的兴,称呼你为老师也不要紧。更何况,你的确教了我一些事。”
“比如呢?”
“……”简直就像班主任随堂提问一样。月见努力地想了想:“感觉现在更不容易在咒灵面前死掉了。”
但这话是真实的,“下午的时候,我有用咒具砍死一只一级咒灵。虽然我没能学会控制术式,但体术的确有一定程度的精进。”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五条悟突然开口:“为什么想要成为一名咒术师?”
雨势渐渐小了下去,月见听到自己混在雨中微弱的回应:“因为这是我无法逃避的命运。”
果不其然。五条悟继续说:“学习掌握术式也是因为家族的期待吧。”
“是的。”月见偏过头,平静地说:“回溯时间……我对这个能力没有什么执念。想要抹去的事,试图挽回的事,这些都没有。母亲也是因病去世,药石无灵,就算回溯也救不了她。”
“……抱歉我问得不大对。”
“不要紧。”月见回过头,勉强嘴角上扬了一下:“已经是过去很多年的事了。”
站台顶棚上的灯光洒下来,在雨珠间跳跃,形成一道道流动的光带,照亮了他们脚下的小片天地。雨水在地面上积聚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偶尔有车辆驶过,激起层层涟漪。
下落的雨水像为这个站台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帘,在这里,仿佛构筑起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小世界。
像现在这么安心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待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和他一起,她想要远离诅咒的心愿似乎就能够实现。
“实不相瞒,我不喜欢咒术界。”月见将自己保守了十多年离经叛道的秘密说了出来。谨慎如她,却对这位莫名称呼了半个月老师的男孩子信任有加。
“……如果不是出生在咒术家族……我不想每天看到满目疮痍,诅咒横行的世界……”
“月见是这么想啊。”五条悟没有发表评价,转而说:“看来这次被歌姬说中了,我的确没有好好了解过自己的学生。”
“歌姬前辈?”
“下午的时候找她取取经,也不算毫无收获吧。”
“五条先生,”月见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虽然学习术式对我没有那么强烈的动力,可是课上的对练,我都有全力以赴好好对待———”
“我知道啊,不然不会每次都伤到要送到硝子那里治疗。”大概觉得哪里不对,五条悟换了种更认真的语气说:“本来今天找你,是想先道个歉。但看到桌子上的信又实在太生气,心里的歉意差点被消耗光了。”
“……”月见不明白地望着他:“为什么?”
“稍微反省了一下,一直对你用极限的手段的确不太人道。”
“……我也没出什么事。”月见习惯性地先安抚对方情绪,很快又接着补了句:“……如果以后有学生抗拒,请试着听听他们的想法。”
“月见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想法。想要的,抗拒的,不想参与的,把这些清晰地表达出来。”
“……我记得我说过的。只是你都无视了。”
“因为你的表达很含蓄,听起来就是那种稍微做做工作就能被劝导的类型。”但理亏的五条悟又说:“下次态度坚硬一点,再三拒绝的话,我会好好听的啦。”
诉求能被听取,她的表达不再会被无视。眼前这个男孩子是这么告诉她的。态度明确,语气认真,完全没有平日漫不经心的样子。
也许她向往自由的人生会从这里开始,然而……
“五条先生,我和禅院家有一桩婚约……这件事你应该早就都调查过了。”月见的表情有些尴尬:“也许你听来像是借口,但如果我不能在你这里学会如何运用术式,也许禅院家会主动退婚也说不定。”
在月见十五岁那年,由于父亲的安排,她曾与禅院直哉见过面,相亲之后却被对方以“无用的平庸体质”为由拒绝了这门亲事。然而就在半个多月前,禅院家又旧事重提,愿意接纳觉醒了术式的她作为正室。她的术式不仅没有让她摆脱束缚,反而让她成为了更高价的商品,被她的父亲摆在了御三家面前讨价还价。
此时离开东京咒术高专,并不仅仅是因为约定的学习期限已至,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无法忍受五条悟那魔鬼般的特训。未能掌握术式的事实,或许可以打消禅院家对她抱有的野心。
“因为禅院家的关系,所以……”
“月见还不知道这件事吗?”五条悟想了想说:“也对,谷川家主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多半还以为等你回去这件事还有可转圜的余地吧。”
“是什么?”
“去禅院家赎惠的那个晚上,”五条悟对她笑了一下:“顺便当着禅院家老头的面,把你的婚事给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