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前传] 第8章 Chapter 8

他慌里慌张地否认，“我没有，真的没有。这事怎么说呢？”仰起头，眉头皱成一团，“我去莫斯科留学之前，曾经在日本学音乐，系里、班上经常组饭局，我认识了不少人，日本的女孩子以及中国的女孩子都这样，但是你与众不同。”

殷蔓问：“哪里不同？”

李枫耳朵像患了特发性湿疹，瞬间通红，神色慌乱，“大概是……比我见过的女孩子要……要……豪爽。”

“豪爽”两字还没他嘴里吐出，殷蔓抢先说，“合理胃口？”

李枫闻言，突然痰上喉咙，急匆匆跑到房外，一顿风风火火的咳嗽。在他咳得要生要死的时候，殷蔓爬上床，闻着房内残留的香味，逐渐合上眼。

熟悉的画面开始播放。她趴在冷白色的飞机舱，头部被歹徒踩在脚下，蔺寐抓着歹徒的裤腿，一遍又一遍哭泣，一遍又一遍哀求。

殷蔓大声喝住，“你给我闭嘴，躲回去，有多隐蔽躲多隐蔽，我不需要你假惺惺跳出来！”

歹徒用枪口戳着殷蔓的脑袋，“臭婊子嚣张啥！”

嘭的一声，殷蔓觉得全身僵硬，躺倒在血泊中，高空气流窜进舱内，逆着血流灌进身体，她用尽全力睁开眼，扫视机舱每个角落，却哪里都找不到蔺寐。

她翻身爬到门底，那个清瘦的影子在白云之巅仰躺而下，哭着，抱怨着，念着：我要回中国，我要见外婆，我还有很多心愿，为什么死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殷蔓绝望地叫着：你过来，还给你。

她喊得声音嘶哑，心脏一阵阵抽痛，越来越痛，痛得无法呼吸，忽然有一只手，抚上她的额角，久而久之，眼前一片黑蒙。

夜并不漫长，天亮之前，殷蔓转醒，看了眼手机，睡了三个多小时，这对于认床的她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她原以为需要适应这张床两三天才睡得着。

窗外天色苍淡，月牙虚印天边。十一月的南城，还没完全入秋，只是早晚温差大。李枫睡前没关窗，房内冷气四散，殷蔓从李枫的衣柜里扯出一件军绿色薄衫，捞起书桌上放着的手机，匆匆下楼。

楼下一片死寂，这里是酒吧街，除了蒋一千的酒吧，附近还有十多家，都隐匿于老城区的旧楼中，霓虹灯牌晚上才搬出来，白天看起来就跟普通老城区一样，并不像莫斯科红灯区那么张扬。

垃圾堆积未清，过街老鼠肆无忌惮从殷蔓脚边穿过。她冷漠地看着，想起小时候她最怕的就是老鼠。

去莫斯科之前，她住在比酒吧街还陈旧的骑楼里。那批骑楼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华侨建设的，面积虽只有十多平米，但层高三米多，每层都能搭个小阁楼，用来睡觉。她家在二楼，没钱搭小阁楼，吊扇也装不了，还好窗台不高，每到夏天全靠窗外吹来的自然风，只是也有弊端，路边落叶榕随便一长，就能够到窗户，偶尔有小老鼠沿着树枝跳进屋里。

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独自在家，有一回无意中发现厨房柜底一只母老鼠养了一堆老鼠崽，一整个老鼠兵团冲涌而出，把她吓得冲出大街，也没管得上锁没锁门。后来，她在街边徘徊至深夜。

那时南城的秋天不似现在，九月中旬就真真实实地起风，夜里的街道仿佛冰窖，邻里都不会出来。

她蹲在树下避风，抱着双臂，哆嗦着，左顾右盼。她心里急，又饿又冷，忽然，前方出现两束光，斜斜照着被冷露沾湿的马路，随着光线逐渐移动放大，她看到一个身穿绿色衣服的男人，从黑色轿车下来，走到另一边车门，把卷发女人抱下来。

女人歪倒在他怀里，嘴角露出甜丝丝的笑意，男人肩膀十分宽阔，臂弯非常有力，保持公主抱的姿势，时不时低头舔舐女人的耳骨窃窃私语，久久才分开。

男人回到车上，启动引擎，轿车开出，女人依依不舍地追着，娇滴滴地喊：“木一挺，我等你。”

那时，六七岁的殷蔓就有种预感，那个男人不一般，默默记住这三个音节。

两年后，当卷发女人将她骗到机场，哭着求她去莫斯科，永远都不要回来，试图将她这个拖油瓶从她不幸的人生中彻底抹掉时，殷蔓就知道当初的预感没错，她的妈妈终于傍上大款了。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男人不叫木一挺，而是叫慕一艇，慕天下房地产开发集团的总裁。

她垂下手臂，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变黑。

信息社会，同音姓氏没几个，只要找出姓氏，输入总裁老板总经理之类的字眼，人名就跳出来，再匹配城市，基本就能锁定。而行踪更容易发现，往往官网新闻就在暴露每年的定期行踪。

殷蔓按照推测，来到临近郊区的一家退役军属养老院。

养老院门口窄窄的车道停了很多名牌轿车，门外拉着横幅：欢迎各方领导参加本院调研暨新融曦基金成立仪式。

院内木棉树下放着几张长桌和木椅。几个年轻人正在摆放会场，其中一位看见殷蔓，热乎乎地走来，询问：“您是记者吗？没想到这么早来，咱院长刚出去接慕先生和慕院长，您要不随我去办公室坐会儿，活动还没开始呢。”

殷蔓淡笑说好，那人带着她七拐八弯，养老院看起来陈旧，内部房间密密麻麻，空地密密匝匝摆放着生锈的双人床，断瓦残垣处倒是有几盆绿植。殷蔓刚进办公室没多久，就听到走廊传来人声。

第一把男声轻轻柔柔毕恭毕敬，第二把男声如沐春风神清气朗，第三把男声音质雄浑音量压人。不多时，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视线里，被一群人拥戴，走进办公室对面的茶厅，大概喝了几口茶，吸了一会儿烟，聊了会儿天。

不一会儿，有人请他们参加仪式，他们又回到正对门口的大院，握手，签约，仪式最后环节是表演，知名歌手、演员轮番上阵，如此光鲜的表演与残破的老人院格格不入。

殷蔓等得不耐烦了，守在门口，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养老院，带着歌手演员，匆匆上了座驾。

黑天鹅宾馆里，富丽堂皇的宴会厅中，五桌人酒过三巡，脑袋晕乎乎的，开始聊些不文雅的事儿，那个音质雄浑音量压人的中年男人起身离座，步伐稳健地走出宴会厅，径直往电梯口走去。

他面色虽红，眼神却十分清明，忽然听到一声“慕先生”，转过头去，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姑娘跑来，说：“我送你。”

他眼神里有几分稀奇，总觉得这不是那两个合伙人的作风，摆摆手说：“小姑娘，叫你们领导省省心，回去吧。”

殷蔓摇了摇头，“不，跟领导无关，是我有事要找你。”

慕一艇重新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看着她桃子似的脸蛋，眼是眼，眉是眉，嘴是嘴，可是五官组合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好不熟悉。可他明明没见过这个女人。

电梯门一开，男秘书站在电梯里，喊了声“慕总”，慕一艇醒过来，将目光收回，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殷蔓说：“我不轻易帮助别人，除非有利益可交换。”

殷蔓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以做你的秘书。”

慕一艇眯了眯眼。

殷蔓拿出手机，按下播放键，茶厅里的谈话声播放出来，她宛然一笑，“不知道这算不算联合亏空？”

秘书出声阻止，“我们会采取正当手段控告你污蔑。”

慕一艇出手制止，浅浅地笑着，“你长得还可以，但比起容貌，你的胆量让我更赏识。我以前是从.军.的，不怕被威胁，而你这点录音没什么用，你最好有十足的把握拿捏我，否则你稳不住你的脖子。”他转头对秘书说，“给个机会对手，否则你永远摸不清商场那些弯弯道道。”

“两周后来我办公室，拿出你的等价交换。”他看着殷蔓，递出名片。

殷蔓接过名片，低头看了眼，说：“好，不见不散。”

走出黑天鹅宾馆，迎面走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掠了一眼，猛地拉住刚走过的女人，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殷蔓没想到还是被他瞧见了，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散步啊。”

李枫英俊的眉毛蹙了蹙，“可是这里距离酒吧街很远，我八点起床就不见你了，你几点出的门？又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殷蔓刚想说他怎么又像个大姑娘似的问东问西，就看见对面马路有一辆车停下来，一个贵妇摇下车窗，脱掉墨镜，朝他们大喊：“枫！”

李枫整个人颤了颤，有几秒僵硬，忽然拉起殷蔓的手跑。

“干什么？”殷蔓被他拉着，跑得莫名其妙，又不是被追杀，干嘛跑？

她忍不住回头看贵妇的长相，五六十，庸脂俗粉，长得倒有几分寂寞难耐。慢着，昨晚李枫不是说今天接机吗？他为啥不在机场，而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