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他停顿了一会儿,“你在哪里?还在南城吗?”
“怎么了?”殷蔓听出声音,冷冷回答,有点生气,不知他什么时候发现了蔺寐的手机并记下号码。
李枫说:“我在阁楼,我回来了。”
殷蔓冷着脸说:“为什么回来?进展不顺利吗?”
“有点阻碍,其实正常。已经拍完MV,但是出道日还没定。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南城,继续在酒吧上班,也会去黑天鹅宾馆做兼职。”
“哦。”殷蔓垂下眼皮,“努力赚钱吧,钱快被我花完了。”
那头传来笑声,“我会努力再努力,让你尽情花。”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抱歉,上次没考虑到你们听不懂日文,结束后还问你们的意见。因为一开始就打算在日本出道,所以歌词只有日文。你写的歌词大部分保留在副歌。”
他开始用中文翻译过来哼唱,最后说:“最后一段是我对你说的话——这段旅程结束的那天终会到来,这不是再见,是新的开始,等待我们,紧紧拥抱,紧紧拥抱着,感受你的温暖,我一直都能感受到,现在和你一起奔跑的这条路是宝物,下雨也好,刮风也好,下雪也好,无论什么天气,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可以克服,粉色的花朵会一直一直地绽放着,一直一直拥抱着。”
电话里长时间只剩电流的声音,他忽然紧张起来,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离开那天,我很后悔没有直接告诉你我的心意。在日本的每一天我都很孤独,也许你很难理解,毕竟你只认识我一个月,但是我期盼与你说话盼了一年多。你不用回复我,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怕再也找不到你。就像现在,当我回到阁楼看不到你,我很慌……”
“不要再说了。”殷蔓挂掉电话,走出候客室,不期然与一位踩着水晶高跟鞋的贵妇擦肩而过,女人身上带着浓重的橙甜香水味,虽然不刺鼻,却存在感很强。
殷蔓抬起双眼看过去,女人从发丝到脚都经过精心打扮,穿着华丽且配色夸张的服装,化着浓艳的妆容,四十多岁的年纪却装扮得像个二十多岁的女人。
足足十年,在这一刻之前,殷蔓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她的模样,可笑的是,就在刚刚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所有丢失的记忆都回归大脑,尤其记得从前她给自己喷的酸腐恶臭的橙味香水。
贵妇从秘书手里接过名牌包包,扭头对秘书说:“别忘了你是怎么爬上来的,你现在竟然倒打一靶?我再说一遍,无论用什么方法,赶在下周前,让你老板去医院做检查!如果做不到,你也别想在这儿继续待了。”
“殷姐,是我办事不力,我绝对没有背叛你。”秘书急忙按下电梯,一脸焦急说:“你吩咐我的事,我哪一件没尽力?你千万不要怀疑我的忠诚。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可慕总没那么好糊弄啊。”
贵妇姿态傲然,显然对这些话听累了,走进梯厢,“你孩子想进慕氏,你爸换疗养院,这些都不是难事。只要你办好这件事。”
秘书再三点头,“是的……谢谢殷姐,我知道怎么做……”
“行吧,回去盯着那老头。”贵妇按楼层,梯门缓缓关闭,秘书转身离开。
咔嚓一声,梯门打开,殷蔓按住电梯,坦荡荡地扫向电梯里的女人,“没想到会再见到你。你应该还没忘记我吧?”
贵妇蹙了蹙眉,透过墨镜看清眼前女人的容貌时,双眼睁大如两个铜铃,不自觉抓紧手中的名牌包包,刚才向秘书发的脾气顷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巨大的不安。
殷蔓看着她眉头深锁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笑,“你跟从前一样……没变过。”
她慌张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佩斯他们知道你回国了吗?”
“佩斯?”殷蔓玩味地笑着。
那个把她所有抚养费吞掉,并把她锁在顶楼不让她出门、不给她上学的俄罗斯女人,几年前已经死了。而当年把她送出国、每个月打抚养费的殷虹,竟然不知道。
殷蔓抬头看着这位从情妇跃升为贵妇的母亲,十年前为了嫁给慕一艇将她这个拖油瓶送到俄罗斯的母亲,还不惜花下重金让收养她的俄罗斯家庭让她永远都不能回国的母亲,她宛然一笑。
“过去十年,哪怕一个短信都没发过,也没有你的微信,一次都没亲口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所以,我这次特地回来给你庆祝四十八岁的生日,我由衷地感谢你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打掉我、遗弃我。”
“你在说什么?”殷虹咽了咽喉,深吸了口气,说:“你如果要感谢我,就马上回去,我会跟佩斯说,让他们派人到莫斯科机场接你。”
殷虹拿出手机,手忙脚乱按一通,却怎么都找不到佩斯的电话,抬眸撞上殷蔓寒冰似的视线,“这里不方便讲话。”
她将殷蔓拉进一个会议室里,锁上门,一边点烟,一边打电话。
“给我佩斯的电话。没听到吗?我是谁?你什么情况?喝醉了脑子没醒过来吗?赶紧给我找佩斯的电话!两分钟后,我要收到!”
卷烟被涂了深蓝色指甲的手指夹住,一缕缕慢慢扩散开来。
殷蔓仿佛看到十年前贫困潦倒的她,自理能力极差,每次没油盐酱醋了,就找楼下的王老头,没米没煤气了,就去米店的癞蛤蟆和卖煤气瓶的陈老伯,在他们的家里偷偷摸摸待两个小时,就能拿到她想要的东西。那时候,五斤米不过几十元,她把自己弄得这么廉价,却把爱情看得很高,把钱给了一个又一个音乐人。
就像昂贵的山寨货永远只能当摆设,华丽的爱情空有其表,每次被甩之后,她就靠在窗台凶狠地抽烟,哭得一塌糊涂,喝得酩酊大醉。
殷蔓脑海里的这些片段,伴随着在陌生国度成长,随着时间浇灌,每每梦回她在机场为了甩掉十岁的自己,跪在地上求她登机,殷蔓醒来总会装一炷香给那位落魄早死但英俊潇洒的钢琴作曲家爸爸。
殷蔓拿掉她的烟,摔地上踩碎,“你老了很多,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再昂贵的护肤品都盖不住。”
“你回来是为了骂我?”殷虹看了眼她身上军绿色的薄外套,鄙视道:“你是一点都没变,依然是那个穷酸样儿。”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殷蔓拿起旁边的垃圾桶吐了一口酸水。
殷虹将墨镜摘掉,露出刷了金粉的外眼睑,模样像极了西游记的妖魔,她眼神锐利地盯着殷蔓,说:“你有出息了,什么东西不好好学,竟然……”
殷蔓冷笑了一声,“跟你比起来,我哪里有你出息,说打……”
“闭嘴!”殷虹脸色突变,压低声音说:“死丫头不要乱说话!”她扯过殷蔓的手臂,“跟我到楼下咖啡听讲。”
殷蔓像捏走苍蝇似的,挑开她的手,“从前白开水都没给我煲过,现在却要请我喝咖啡,殷女士,你不觉得要先补偿我一杯白开水吗?”
殷虹隐忍着,“你要喝开水也可以,楼下很多,先下去。”
殷蔓抱着双臂说:“可我什么都不想喝。”
“就聊十分钟,讲完就让你走。”殷虹说罢,看见她根本不想商量,声音里透着几丝不耐烦,“我可以叫保安撵你走,别给面子不要!得罪我,你也得不到好处!”
殷蔓说:“那你叫保安来抓我啊。”
殷虹气得脑瓜子冒气,打开会议室的门瞅了眼外面的走廊,将门轻轻关上,白眼一翻,鼻梁边冒出粗大的青筋,眼皮下的金粉像白墙上的漆稀稀落落掉,用阴郁的声音问:“为什么回国?为什么来这里?你有什么意图?”
殷蔓说:“这才是我的母亲,脾气暴躁,不顺心就砸东西,有暴力倾向,嫁给有钱人之后装淑女是不是装得很辛苦?你问我回来干嘛,我回来,过日子。”
殷虹眉角挑了挑,“钱花光了就回来了是吧?我不可能养你一辈子,你已经成年了,不能再问我拿钱。”
殷蔓嘴角微弯,“对于你来说,过日子最重要的当然是钱。但是我觉得钱以外,你更重要……”
“你在说什么胡话?在法律上,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已经过继给佩斯,佩斯才是你的母亲……”殷虹揉了揉发痛的脑袋,“行,我不跟你绕,你就直接说,要怎样才回莫斯科?”
殷蔓眸底冷至冰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打算回莫斯科,我要留在这里给你送终。”
殷虹瞳孔微微放大,胸口起伏不平,自己生的女儿,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这个女儿会把她气得要撞墙。
会议室的门锁突然被扭开,男人喊了声:“虹……”余光看到殷蔓,眼神变得尖锐。
殷蔓抬头看去,男人站在背光处,仿如十年前的模样,宽阔的肩膀,站得笔直,肩臂强而有力,前庭饱满光亮,面容清俊,外貌略显严肃,精神面貌却很好。九岁那年冬至,第一次见到他,殷蔓就觉得这位叔叔与众不同,不是从前那些叔叔可比的。
殷虹猛地回头,差点站不稳,柔柔地问:“一艇……下班了?这么快?”
慕一艇走过来,用非善意的目光盯着殷蔓,抱着殷虹的腰,说:“这个姑娘,是我喊来的,刚才我的车不小心撞到她了。”
殷蔓意味深长地笑着,“慕先生,希望你尽快给我电话,谈一谈赔偿的事。”说罢,殷蔓缓缓走出会议室离开。
她身后传来殷虹着急的声音:“一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她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