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延再睁开眼,只觉得头痛难耐,坐在黄花梨木制作的古床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床边,一个古装打扮的男人却又惊又喜地告诉他,“您只是摔下马,脑袋受了钝伤而已!御医说不碍事的!”
是吗?
异香蔓延的空间里,俞延眼睫低垂。脑海中,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突兀响起。
“俞先生,请接收这个世界的资料。”
001的音质古板,俞延却不知为何从对方的断音中听出些咬牙切齿。
他的语气疑惑,“你在生气吗?”
“没有,俞先生。祝您在这个世界的调研愉快。”
001的咬字重归平常,可俞延还是从它迫不及待地离开中察觉出一丝怒意。
是对他的?
可是他们不是才刚认识吗?
真奇怪。
“吱呀——”
俞延的思考被迫打断。他循声望去,只见雕花的木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明亮的天光中,一个衣着明黄头戴冕旒的男人正大步流星地穿过房间内琳琅的摆设直直向他走来。
“吾儿可有大碍?!”
男人站定在床边,褐色粗犷的脸上写满焦急。如果俞延没有接收到原身的资料,只怕要天真地以为这个人真的只是一个心疼儿子的父亲。
不过很可惜,他既不是原身的亲生父亲,也不是真的在担心原身。他只是在担心自己的性命罢了。
毕竟他和原身的心脏之间,已经被一道能够共享伤害的蛊虫相连了十四年。
种下这道蛊的人是原身的母亲,娴妃。但比起这个名字,俞延更愿意称她为燕皇后。
燕皇后,独孤娴,蛊王的独女。在一次游历时与还是皇子的燕帝相恋,后为爱步入深宫。两人感情甚笃之际,燕国天降大旱。彼时天下燕赵韩三分,燕国有难,其他两国联手相对。在长达三年的战争后,燕帝兴兵亲征,遭小人算计,大败。而那个小人正是俞延床边这个声声唤吾儿的男人,楚帝向无极。
向无极登帝的手段极不光彩,就像他强迫燕皇后入后宫一样。他是靠卖国登帝的。
燕帝多智近妖,手下精兵无数,即使是面对两国联军,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在最后的边关之战中,赵韩两国感觉到乏力,于是偷偷联系上还是个副将的向无极,以许他无双富贵为诱饵,希望他能够在燕帝有所动作前泄露军情。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足矣向无极冒险。在这诱惑之下,赵国的君主又私下派人找了他一次。以助他登帝为酬劳,希望他泄露假情报致使两国联军失败。毕竟比起燕国战败,赵韩两国二分天下,赵国更想要的,是一个可以助他一国独大的傀儡国。
向无极答应了。但军情泄露,兹事体大,虽然战时察觉不到或是惊觉已晚,可战后总瞒不过燕朝旧臣的眼睛。为了掩人耳目,赵国为他找了个一顶一的替罪羊,霍锐。
霍锐此人,自幼习武,年少成才,行军第一天便放豪言,“百年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年后,也当归我燕朝一统。”此后二十载,为燕朝收复诸多失土,是燕朝唯一的一品大将。
赵燕比邻而居,赵国恨透了他,自是不愿给他留个美名。
接下来的事,在楚国的开国志中如是写道:“边关之战,锐通敌,帝战陨。左都尉向无极力挽,后因燕帝无子,无极被奉为帝,改国号楚,年号元和。”寥寥几句,隐瞒的是几近覆灭的燕朝旧臣。
社稷改姓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使燕帝无子,可各个分封王多得是儿子,向无极大可以从旁系中挑选一个推举成帝,但他却选择自己登帝。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为了保住燕朝的荣耀,诸多燕臣死谏,就连身居后宫正在养胎的燕皇后都闻到了前朝飘来的血腥味。
她是在燕帝出征一个月后才发觉自己怀孕的。为了不让燕帝分心,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而后来发生的事,更是让她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因为向无极强迫了她。
当时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之久,缘骨架纤细,并不显怀。向无极以归还燕帝尸体为由将她骗到宫外迷晕,后来再醒来,就是向无极要求她顺从的脸。
看着这张脸,她才惊觉自己早在很久以前就见过向无极的。
那时她刚与燕帝情意相通,两人四处游山玩水,在路过边境时,她顺手救了个奄奄一息的士兵。那个士兵的五官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摸一样!
救命之恩成了向无极极好的盾牌。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深情不悔的男人。能够从战场归来是为心爱的女人,想要登帝是为配上心爱的女人。虽还不足矣堵住悠悠之口,但总归是个能美化的借口。
为了燕帝的孩子,燕皇后背负骂名苟活了下来。甚至用秘药推迟了生产时间,将原身伪装成向无极的早产儿。但燕帝俊朗如玉,燕皇后貌美无双,两人的孩子实在生不出半点似向无极那般粗野莽夫的面貌。
原身七岁时,在后宫妃嫔的搓窜下,向无极和原身进行了滴血验亲。
这是场结果既定的验亲。向无极气愤至极,当着原身的面亲手掐死了燕皇后。就在他想如法炮制掐死原身时,惊愕地发现自己似乎和原身共感,这才作罢。
后来他遍寻名医术士,终于在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口中得知,他身上有同命蛊。
同命蛊能够将两个毫无干系的人之间伤害共享,在很久很久以前,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情人蛊,是燕皇后年少轻狂时所养。
当时的她渴望同生共死的爱情,可在遇到燕帝后又割弃了这个想法,毕竟养蛊之人多是短命,她舍不得燕帝陪她早死。
但明天和意外谁也无法知晓哪个先来,就像她也没想到曾经被她遗忘的蛊虫,最后让她在死前救了自己儿子的命。
因为亲眼目睹母亲被杀,原身大病一场后忘记了七岁前发生的所有事。这让无法伤害原身的向无极寻到了报复的机会。
他杀了当初知晓滴血验亲的所有人,继续延续深爱原身母亲的慈父人设。在成功把原身宠成一个只知玩乐的纨绔后,又将这个纨绔推上了在皇权至上的社会里,仅次于皇权的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对所坐之人要求极高,原身自登上起,耳边从未停止过谩骂。但别人越是骂原身,向无极便越是宠溺原身。这是一种高级的精神虐待,如果原身不是假装失忆,只怕真的会被向无极驯服。
告诫原身装失忆的人和告诉向无极同命蛊的人是同一人。在向无极面前,他自称药王江行,可在原身面前,他却自称蛊王,独孤行。
独孤行不喜欢皇宫,在原身的资料里,他最常念叨的就是:“药就是蛊,蛊就是药,这皇宫是天底下最歹毒的养蛊地,能药人,亦能杀人,可怜我儿,可怜我儿。”原身康复后不久,他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宫继续云游山野。
原身是个早慧的人,他深知自己身世难言,地位难堪,可他又不甘。不甘认贼作父,不甘母亲受辱。所以他在扮演草包的同时,暗中集召前朝势力,反楚复燕。
如果不是这次马狂,也许有朝一日,原身真的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但很可惜,《逐鹿》讲述的是霍锐遗子霍风在楚帝死后,起兵造反一统天下的故事,而不是他灭国之子的故事。
向无极怕死至极,自登帝位起第一件事,便是培养一批以他的安危和利益为最高目标的死士。原身作为与其性命相关之人,身边自然无时不有死士保护。
只是保护目标终究不是主子,为了避免造反之事暴露,原身暗中处死了向无极派来的暗卫,并用书信佯装无常。而这也给了外界一个极大的迷惑——原身身边有死士保护。
原身身体孱弱,府中所养马匹性皆温驯。事发时正处闹市,背后之人许是只想给原身一个教训,所以策划了这场闹剧版的马匹失狂。
但原身事发时的纵马乃负气所行,身边并无侍卫左右,传说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死士更是早早逝去,所以原身落马时——霍风为什么会出现?
俞延眉间不自觉蹙起,坐在俞延床边的男人见状,连忙关怀道:“吾儿可是有哪里不适?”
男人能和原身共享疼痛,自是知道俞延此刻头疼欲裂的情况,看着男人故作关怀滴水不漏的脸,俞延很难不承认,向无极是个枭雄。
隐瞒同命蛊这件事,向无极一瞒就是十四年。甚至成功让宫里所有人都相信,太子有怪疾,会时常感到莫名的疼痛。
可原身不是真的有怪疾,他的心脏除了有只蛊虫外没有任何问题。是蛊虫连接的另一个人,是正坐在他床边厉声训斥下人的人。
“太子胡闹你们怎地也容着他胡闹!每人都给朕滚出去领鞭二十,以感太子同苦!”
自男人出现起就跪了一地的男女如获大赦,逃一般地涌出雕梁画栋的房间。那急切的模样不像是出去领罚,更像是去领俸银。这样的场面在原身的资料里,司空见惯。
为了防止原身利用太子的身份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向无极经常以照顾原身不周的缘由责罚原身的身边人。
这样表达宠爱的手段不仅直接简单,更是可以让原身有一个畸形的生长环境。如今原身脑袋受伤,向无极没让他们直接掉脑袋已经是极大的仁慈。
毕竟据他刚醒来时见到的男人所言,向无极可是准备将那些他以为守护在原身身边的死士全部处以烹刑。想到这,俞延故作愤声道:“父皇!最可恶的还是那些干吃饭的死士,儿臣定要亲手罢了他们的皮才算解气!”
说话间,俞延脸上的肌肉扯动了伤口,他不由得龇牙又咧嘴。身着龙袍的男人见状哈哈一笑,爽朗道:“扒皮就扒皮,扒完了父皇给吾儿送批更好的过来。”
还未来得及出去的下人背脊不由得一凉,再度加快了出去的脚步。待到雕花的门扉再次关闭,黄鼠狼终于露出了他贪婪的嘴脸。
坐在俞延床边的男人收起了不符合他粗犷容貌的笑容,蹙眉嗔怪道“你说你啊,当街纵马也就罢了,怎地还让自己受了伤。要不是霍将军恰巧路过,你怕不是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天子脚下,非急报,不可纵马,也只有原身胆大妄为敢打马穿街过。不过这也是身旁人给他的底气。
向无极说着声音一顿,浑浊的眼中闪烁着追忆往昔的光芒,“想当初朕和你母亲在一起,也是因为救命之恩,但你和霍将军都是男子,倒是可惜了。”
“不然你正妃的位置空虚,正好全了一出佳话。”
最后一句已然是明示。
在向无极面前,原身向来是个爱欺男霸女的混世魔王。只要是美人,他来者不拒,更何况向无极口中的霍将军是主角霍风,一个集原文所有美好词汇于一体的存在。
俞延怕自己会错意,模仿着原身嬉皮笑脸的语气试探道:“父皇,您又不是不知道,儿臣那后院里多得是男宠,再多一个霍将军,倒也不是不可以——”
“胡闹!”向无极的语气极不赞同,横眉冷眼,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打人般,可在目及床上脸色苍白额头绑着纱带的男人后,只是不轻不重地骂了句,“你这个混账东西!霍将军是保家卫国的人,你怎能将他和那些以色侍人的软骨之辈沦为一谈。七日后霍将军的庆功宴上,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背靠在雕花床栏的男人似乎是被骂得难过了,一双如远黛的浓眉皱起,“知道了。”
男人的声音委屈却暗含着不服气。注意到这一点,向无极满意起身,“朕叫摘星楼的术士特为你练了几枚补身体的丹药,现已送到你府上。这段时间不许再去后院,好好养病,少让朕操心。”
俞延不耐烦地重复,“知道了。”
向无极发现身中同命蛊后,从未放弃过寻求解决之法。期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竟迷上了寻仙问道,甚至不惜为此大兴土木,广建百余米的高楼来容纳天下术士,共求长生之道。而那栋百余米的高楼,又名摘星楼,是一栋专服务于向无极的楼。
在以被陛下赏赐丹药为荣的皇宫风气中,原身因为被向无极频喂丹药一事,没少遭人嫉妒。
道别向无极,俞延刚静下没一刻的房间再次迎来了新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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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逐鹿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