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伴随着鸡鸣声,永昌侯府的人开始忙碌起来。
昨日谢侯爷特地去了翠玉坊买了对玻璃种正阳绿翡翠手镯给大娘子赔礼道歉,好不容易哄了大娘子高兴才得以歇在院中。
他亲自给大娘子戴上翡翠手镯,大娘子手指纤细,近四十的年纪保养得当,不细看竟像是三十的美妇人,正阳绿的手镯更衬托出大娘子皮肤白皙光滑。
“也只有这玻璃种的手镯才配得上韵儿的芊芊玉手。”谢侯爷从身后环抱着大娘子,头枕在娘子的肩上,慢慢抚摸着她的手。
他与韵儿成婚二十几载,琴瑟和鸣,儿女都已经长大了,他俩之间的感情早已杂糅着亲情。近来年岁渐长,开始迷恋起了娇花般的小姑娘,看着娘子身边越发水灵的丫鬟南星起了心思,惹了娘子不快。
不过是小丫鬟,只当是个消遣,外面好看的数不胜数,没了就没了,坏了与娘子之间的感情可不好。
“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不害臊的话,仔细外面的人听见了闹笑话。”大娘子拍了下谢侯爷的手,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金屏早已在外间备好温水、毛巾和熨烫好的衣物等着伺候。
谢侯爷年轻时长得极好,眉目流情,长身玉立,温文儒雅,精通音律,写得一手好字,京中不少贵女都芳心暗许,赵文韵也不例外,一眼就瞧上了永昌侯府的小侯爷。身为荣亲王嫡幼女的赵文韵明知他府中早已有了宠妾还执意要嫁给他。
婚后相处中他们渐渐有了感情,婆婆和善,儿女争气孝顺,如果不是有于氏那个贱人,她的生活会很美满。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身边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只要夫君心里有她,她并不是容不下那些个妾室通房。但夫君把手伸向自己身边,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她堂堂荣亲王的嫡女,皇上亲封的永宁县主何须受这劳什子气。如果不是柳嬷嬷替那狐媚子说话,她定要将她卖到青楼中。
谢侯爷挥了挥手让金屏退下,接过梳子,替大娘子梳理着发丝,见大娘子眼中多了一丝柔和,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转眼间都二十几过去了,想当年景泓还是个小娃娃,整日地粘在我们身边,如今也成了家,有了儿女,明年就要参加会试,瑜儿也嫁人了,瑶儿都快及笄了,出落地越发标致。”
大娘子一共生了两子二女,大儿子谢景泓是长子,中了举人,正在书院念书准备来年的会试,次子谢景灏年幼时夭折,长女谢瑜嫁给了驻守南疆的裴小将军,幼女谢瑶待字闺中。
“是啊,儿女都长大了,连瑶儿都到了相看婆家的年纪。”提起自己的儿女,大娘子脸上止不住的笑意,转眼想到远在南疆的大女儿,不由得叹了口气,“瑶儿的婚事我可得好好把关,可不能像瑜儿那样,嫁的那么远,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
“裴家家风优良,在南疆根基深厚,裴小将军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必会善待瑜儿。”谢侯爷挑了对金镶玉的耳坠子搭配大娘子身上的金丝镶边墨绿色衣裙,“府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正好借着赏荷的名义宴请京中适龄的小姐公子到府中游玩,景恒、景洺、谢瑶、谢琦这几个孩子都到了要婚嫁的年纪,正好借着宴会好好相看一番。
谢景洺和谢琦都是大娘子的陪嫁宋姨娘生的,谢景恒是于氏所出。
大娘子听到谢景恒的名字,冷笑一声,眼中闪过狠意,那个贱人生的孩子也配,就该病死在庄子,拿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了事。她就知道他心里还念着于氏那个贱人的孩子,居然还想接他回府。
谢景恒就像她心上的一根刺,每每想起就欲除之而后快。要不是她还念着与夫君的情分,加之高僧说了不能造杀孽,她哪里会留谢景恒活到今天。
她避开夫君的手,自己随意拿了根金簪戴上,开口道:“这些小事就不劳夫君费心了,景洺和琦儿都喊我一声母亲,我当他们是我的儿女,必不会亏待了他们。至于谢景恒,”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身子一向不好,府里吵闹,留在庄子上静养就好,婚嫁之事,还是等身体好些再做打算。
她看着镜子中的夫君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便假意拿着手帕拭泪,伤心地说道:“我可怜的灏儿要是还在世的话,如今应该也娶妻生子了。”
她如此说,谢侯爷也只好把嘴边的话给咽回肚子里。
大娘子梳洗打扮好,照例去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上了年岁,喜欢清净,住在侯府的西南角,入了夏,怕他们这些小辈的来回跑幸苦,免了他们这些小辈的晨昏定醒。大娘子作为一府主母,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自打她嫁入侯府,婆母没有为难过她,婆媳间谈不上多亲近,表面上从来都是和睦融洽。
宋姨娘一早也来了,这会子正陪着老夫人说话。一见大娘子进来,赶忙起身,迎了上去,“我有好几日没见姐姐,正跟老太太念叨呢,姐姐就来了。”瞧见大娘子手上新戴的镯子,笑着夸道:“姐姐手上的手镯是新得的吗?以前没见姐姐戴过,这手镯绿的正,种水也好,正好配了姐姐今天的这身衣服。”
宋姨娘是从小跟在大娘子身边的丫鬟,相貌不出众且忠心,作为大娘子的陪嫁一起进了侯府,大娘子有了身孕,就给侯爷当了通房,后来宋姨娘生了儿子就立为妾室。
年轻时,她还对宋姨娘有几分妒意,后来年岁长了,宋姨娘一直都老实本分,妒意渐渐消失在年岁里,她们的关系就亲近了些。
大娘子笑笑,径直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坐下,三人一起说些家常话。
趁着宋姨娘也在,大娘子跟老夫人说起了过些日子在府里办赏荷宴的事情。老夫人年岁大了,身体远不如从前,早早的就把侯府的管家之权交给了大娘子,不再过问府中事宜。大娘子一个人要打理偌大的侯府,做事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为保稳妥要来请示老夫人。
老夫人娘家是京中老牌世家,祖父位列三公,配享太庙,对京中新贵世家颇为了解。
宋姨娘听到大娘子的话,立马来了兴趣。她的景洺到了该娶亲的年纪,琦儿虽还未及笄之年,但也要好好打算着。她身份低,家里指望不上,不认识那些公侯子爵家的小姐夫人,只能指望夫人多多上心。
一阵商议后,老夫人使了个眼神,周边伺候的丫鬟婆子皆退下了只留她们三人在厅堂中,宋姨娘心里转了转,知道老夫人要跟大娘子说些事情,不知是否要借口离开,看了眼老夫人,没有要打发她走的意思,心里记挂着儿女的婚事,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便留了下来。
老夫人捧起茶杯,品了品新进的六安瓜片,饮了口茶,看了眼坐下身着华丽的儿媳妇,瞧见她眼下的青黑,知道她前两日抄写经书到深夜,闭了闭眼,开口道:“昨夜老侯爷托梦,问我家中近况,说泓儿的功课学到哪本书了,景洺是否还是那么爱玩闹,景恒的身体好些了吗……”
说着,老夫人叹了口气,伤感地说:“老侯爷怪我,没把永昌侯府打理好,看顾好孙儿,可怜景恒,自打出生就体弱多病,连年养着都不见好。十年了,整整十年,我的乖孙一个人在那庄子上待了十年,没有人看顾……”老太太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竟捂着胸口,哭诉道:“是我这个老太婆没用,辜负了侯爷的嘱托,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心。”
宋姨娘看见这情景,欲起身上前安抚老夫人,瞥见了大娘子面色难看,停止了动作。心中暗恼刚才没有离开,现在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她缩了缩身子,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大娘子面色难看,现在侯府是她在打理,老夫人的话明明白白地在打自己的脸,说自己这个主母苛待庶子。
亲娘犯再大的过错,在外人眼里谢景恒都是永昌侯府的子孙,代表了侯府的脸面,她借着养病的名义将谢景恒软禁在那庄子上多年,京中早有议论。她知道老夫人对她的行径早有不满,不过是碍着自己的娘家荣亲王府的权势,又加上谢侯爷对自己的愧疚才容忍下来的。
大娘子,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强笑着开口:“老侯爷在世时就十分爱护我们这些小辈的。是媳妇没用,考虑事情不周全,让母亲忧心了。但媳妇管家这么多年,劳心劳力,虽有不周到的地方,可对待儿女我是问心无愧的,庶子庶女我都当做自己的儿女教养,没有半点偏颇。我的确是不满景恒的亲娘于氏,但她已经过世多年,我有再多的恨都过去了,更不会加到一个孩子身上。”
大娘子眼眶红了,故作委屈的模样,继续分辨:“景恒自小身体不好,婆母同老侯爷怜惜他,自小就接过去亲自教养,我失了灏儿,心里难过,对景恒的关心就少了些。但我从来都是把景恒当作自己的孩子,他身子不好,我找名医医治,人参燕窝这些名贵药材我都尽力去寻,衣食住行从未亏待过他。”
她抹了把泪,继续说到:“宫里御医说了,景恒的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府中吵闹,不适合养病,我这才在郊外买了庄子,让他到那里好好养病。他虽在庄子上,可是我无时不挂念着,时常问他的近况。天气凉了,送皮子棉袄,记挂他炭火够不够,怕他冻着,天热了,夏衣冰块无不是跟着景泓、景洺一样的份例。况且当初景恒去养病,您也是同意的。”
老夫人冷眼直盯着大娘子,冷哼一声。
她这儿媳妇这嘴里说的,面上现的真是不错!景恒不去庄子上,怕是命都没有了!
“欸,媳妇这是多心了,这么多年来幸苦打理着侯府上下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知道你的幸苦。只是,这人老了,就开始挂念着孙子孙女,想着儿孙都在身边。景恒不在府上,我身体不好,久久才能见上一面,心里挂念。方才听你说起洺儿他们的婚事我才念着景恒年近弱冠,身边连个看顾的人都没有。”
宋姨娘低头听着老夫人的话,心里琢磨着,老夫人这是想借着娶亲这件事将谢景恒接回府上。
老夫人说完话后,厅堂里一阵无言,片刻之后大娘子道:“景恒的婚事儿媳是有考虑过的,也跟侯爷提过。只是景恒身体亏虚,太早成婚怕是对景恒不好,京中的小姐都是家里如珠似宝养大的,嫁给景恒,只怕是不愿……”
老夫人听到此话,怒气地拍桌子,道:“景恒堂堂永昌侯府的公子,何愁找不到好姑娘!”
“不是,媳妇的意思是需要时间……”
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自古以来长幼有序,景洺都到要娶亲的年纪,景恒都没有着落,难不成要越过自家的哥哥娶亲?旁人又该如何议论我们永昌侯府?我知道你心中打算,可你要明白,谢家儿女互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景泓明年就要参加科考,以后定是要入朝为官,瑶儿准备议亲,如今京中议论纷纷,都说我们永昌侯府治家不严,薄待庶子。人言可畏,你不为侯府,也要为泓儿和瑶儿的将来打算。”
老夫人的话直击大娘子的内心,儿女是她的命根子,关系到儿女的前程,她就算是有再大的恨也必须暂时压下。不就是娶亲回府吗,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烦心罢了。谢景恒一个病秧子,还是个坡子,有什么前途,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他。
“母亲的话,儿媳明白,景恒的婚事我自当好好相看。府里还有事要打理,儿媳就先回去了,不打扰母亲休息。”说罢,大娘子就自行离去。
宋娘子见大娘子离去连忙跟老夫人告了声别,跟着大娘子后头走了。
大娘子走后老夫人一连咳了好几声,身边的丫鬟给她顺着背,劝老夫人放宽心好好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