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殷若淳,殷沐霖便叫人送来了晚膳。今日多事,一天下来尤其疲惫,她身边的是侍女也都格外沉默,虽然如同往常一般服侍她吃饭,气氛终究有些不对。
殷沐霖吃着吃着饭,又觉得前路实在陡峭,稍有不慎恐怕就要跌个粉身碎骨,不免有些心慌。
她放下筷子,环顾四周素雅装扮,忽然想原主的一辈子该有多难熬。自己要是走她的路,能撑得了多久?
她还在发呆,听到有人轻声唤她,“二小姐,二小姐?老爷叫您去一起用膳呢。”
看着眼前的婢女,殷沐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叫自己去吃饭?又出什么事了?默然片刻,她问:“只叫了我吗?三姑娘去不去?”
怕不是明日就要抄家了,今日大家一起去吃个散伙饭吧?
婢女摇摇头:“老爷只叫了您。”
殷沐霖虽然心中觉得奇怪,隐隐约约还有一丝不好的征兆,却也起身,跟着婢女去了。穿过楼廊,走到前厅,殷沐霖才发觉里边的气氛并不像要遭祸般肃然,反而欢声笑语。
她注意到,殷父殷母的声音中,还夹杂了一个苍老的嗓音。
她上前几步,探出脑袋一瞧,原来厅堂中间,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老妇人也注意到了她,嘴角扯起一抹带着褶皱的笑,“这便是二小姐吧?”
殷父转头,看见殷沐霖,神情异常的热情,甚至站起身来,主动朝这个平日里自己不放在眼里的女儿走过来,拉起殷沐霖的手,拍了拍手背,“是啊,老夫人瞧着,倒也不算粗鄙不堪吧?”
老妇人笑起来:“大人谦逊了,我瞧着二姑娘啊,是有贵人相的。”
殷沐霖这才正正经经打量起这个老妇人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把自己的手从殷父掌心中抽出来,迟疑问:父亲......。这位是?
老妇人低下眼,喝了口茶。
殷父皱了皱眉毛:“这位是京城锦衣卫同知祝大人的……养母。你见个礼罢。”
“什么养母,我只是个乳母,有幸奶了我们公子两天罢了。姑娘不必同我客气。”老妇人脸上淡淡一笑,同殷沐霖道。
她放下茶盏,又问殷父:“姑娘还没有许人家罢?”
殷父连连摆手,语气诚惶诚恐:“没有,没有。”
殷沐霖听的直皱眉头,一个奶母,殷父殷母为何如此客气?甚至在她面前姿态低到如此地步。再者,她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自己有无婚嫁与她何干?
老妇人眉开眼笑:“那就好。我从不撒谎,你家姑娘日后,必然是贵人。”
殷沐霖对这句话持十二分的怀疑态度。若是真的如此贵相,怎么会在书中只是个小透明炮灰?她给老妇人行了个礼,道:“那就借您吉言。”
谁是老妇人脸上表情越发神秘,她站起身,有些得意道:“成了,我回去把这件事同我家公子一说,殷老爷你只等着好消息吧。”
殷父也高兴了,一边叫人送老妇人,一边道:“我等着夫人的消息。”
送走了老妇人,殷沐霖终于能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她看向殷父,“爹,这是.......”
殷父回头,脸上神情骤然变了模样,他盯着殷沐霖,宛若盯着一件危险而又珍贵的毒器。终于,他开口,语气不容置疑:“你跪下。”
殷沐霖跪下,不解问:“女儿做错了什么事?”
殷父摇头,长叹一声,“你没做错什么。为父只想让你知道,眼下能救咱们家的,只有你了。”
殷沐霖手指揪着裙边,反问:“我?......。父亲要我怎么做?”
殷父:“你大哥在京中即将获罪,要安在他头上的还是谋逆的罪名。如今无人敢帮我们,唯一能帮咱们家的,只有锦衣卫同知祝安。可是凭着父辈的交情,想让他冒险出手,远远不够。所以,爹想把你,嫁给祝安。”
“……”
殷沐霖瞳孔骤然一扩,事发突然,她脑中飞快转动,终于从书中数百个角色中锁定了祝安这个名字。
祝安身任锦衣卫同知,为人冷血无情,对待犯人手段暴虐成性,名声很是不好。但在原书中,他虽然恶事做尽,可最后却成为了新帝身边权势最盛的人,是少见得没几个好形容却有个好结局的角色。
殷父竟然要把自己嫁给他?
骤逢变故,殷沐霖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就在这时,门外闯进来一个人。殷沐霖回头看,原来是殷若淳。殷若淳看样子已经在外边偷听了许久,满脸焦急,一进来便跪在地上:“爹不能把姐姐嫁给祝安!”
殷父挥袖:“此事你说了不算!”
殷若淳毫不退缩,直言道:“那祝安对谁都没个好脸色,杀戮成性,爹把姐姐嫁给他,便是毁了姐姐的终生!”
“你闭嘴!”
殷若淳还想反驳,殷沐霖倾身一把抓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争吵。短短一段时间内,殷沐霖也在犹豫,虽说祝安人不怎么样,可若是按书中结局,他不但官运亨通,还安享晚年子孙绕膝,自己若,若真是嫁给他,能不能沾点儿好运气的光?
可,万一祝安并不喜欢她,拿对犯人的态度对她,那真真还不如早点死呢。
于是,殷沐霖试探着问:“娶我,是祝大人的意思吗?”
殷父有些不耐烦:“祝大人公务繁忙,哪有闲心来管你?是他身边那个老妇人看他二十好几没娶亲,四处为他物色姻缘呢。那老妇人眼光高着,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再说了,那祝安位高权重,在陛下身边很是得脸,嫁到他家,也是你的好归宿!”
殷沐霖咬唇不语,最终,她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抬头直视殷父:“好。父亲让我嫁,我答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出嫁之前,我要见祝大人一面,否则我怎么也不会上花轿。”
殷父看着她,迟疑再三,答应问问祝家可行否。
走出堂前,殷若淳拽住殷沐霖袖子,急冲冲道:“姐姐你糊涂!女子嫁人,只求嫁一个能对自己好,敦厚文俊的夫婿。那祝安是什么人,品性暴虐不说,背地里早被人骂的猪狗不如!你嫁给他,必然受他连累呀。”
殷沐霖眼帘低垂,拉住殷若淳:“可是,总比我们全家死的死,散的散好。你也知道,大哥一旦被定罪,事情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殷若淳听了,眼眶微微红,“姐姐舍了自己救我们,我心中是一百个不舒坦。”
殷沐霖一笑,齿如编贝:“哪里有这么可怕?且不说祝安有没有传闻中那样凶神恶煞,就算他真是个恶人,还能无缘无故杀妻不成?再说了,我不是还要求见他一面么,若真是个阎王,我也不会嫁。”
*
殷父把殷沐霖要见祝安一面的消息告诉了那个老妇人。次日便收到了消息。祝家答应得爽快,似乎并不把这当回事。
殷父连忙备好马车,不跟耽误一刻地叫人打扮好殷沐霖,送到马车上。殷沐霖上马车时回头瞧了瞧,殷父看她的目光真可谓一个复杂。
祝家的宅子在杭州城东边,祝安虽然常年在京城,可几乎每个府地都有宅邸。据说祝家祖上便是家财万贯,可惜人丁凋零,到了祝安这一代,所有财物便握在他一人手中。
殷沐霖内心止不住地不安,不知拐过多少个巷子,马车终于缓缓的压着轴停下来。殷沐霖掀起帘子一看,帘外朱门青瓦,都是没经历过风雨的样子,应该重新整修了一遍。
一道悦耳的女声在马车外响起:“请姑娘跟奴婢来吧。”
殷沐霖下了马车,跟她从正门进了宅子。这是一座三进院,整体构造和殷家差不多,只不过要新一些。看上去,虽说家财万贯,可祝安也不是个铺张的主。
丫鬟把殷沐霖带到东院,院中有一个小台,那日殷沐霖见过的老妇人正坐在台上,手中拿着件衣服绣。
老妇人今日穿着显然朴素许多,见着殷沐霖来,也没起身,只是放下绣品,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殷沐霖走过去,在凳上坐下。老妇人推了盘糕点到她面前,语气不咸不淡:“吃些吧。”
殷沐霖象征性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便放下。
她环顾四周,还是问:“祝大人在何处?”
老妇人接着绣那块衣料,头也不抬道:“我们公子今日有事出去了,晚些才能回来,你先陪我说说话吧。”
殷沐霖点头,又问:“那日夫人回家将亲事说与祝大人听,祝大人他……可有不愿意么?”
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祝安对于这桩亲事的看法。毕竟倘若他真的不想娶自己,或者心上已经有其他人,那自己嫁给他,只会是自取其辱,更别说以后日子怎么过了。
老妇人听了,呵呵一笑:“我家公子啊,对这种事一向是不过问的。估计对他来说,娶谁都一样。但是已故的老爷夫人对我有恩,公子又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无论外人怎么说他,我也得为他着想。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好姑娘。”
殷沐霖也不知道,只见过一面,她老人家对自己怎么就这么有好感。但她也不问,只要知道祝安没有不愿意就好。
老妇人接着说:“我们公子命苦,从小没了爹娘,那几个叔叔伯伯如狼似虎地盯着他手里的家产,恨不得生生吞吃了他。好在他争气,这才有如今一片天地……我老了,就想看着他娶妻生子,别无所愿。”
她抬眼看殷沐霖:“我们家人口简单,进门后你也没有婆婆要服侍,只不过公子多年来习惯了有事直言,不大会哄女人。不过我看你父亲那样,想来你也不是在蜜罐子里泡着长大的。”
听了这些话,殷沐霖一时有些默然。过了会儿,她正想开口,却听见老妇人道:“你瞧,他回来了。”
殷沐霖转头。
一个身穿绯袍,剑眉星目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口,他看了殷沐霖一会儿,默不作声走进来,在院中桌前舀了一碗水喝,喉结微动。
殷沐霖一阵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