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之地的最后一夜,池溪找了个山洞睡觉。
他用干草厚厚地给自己铺了个“床”,然后把自己整个钻进干草堆里,又毛绒绒地从“床头”钻出来。他侧着身,把自己蜷缩成一个最温暖最有安全感的姿势,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说,“爹、娘、小眠,还有……晚安。”
他把一样东西放在床边。然后,他就自己抱着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着了。晚上有些冷,因为冷,他即使在梦里也轻轻地皱着眉,就像身处永远也不会消融的冬天,唯一让他坚持下去的,是心中想要变强的**,和……
“爹,爹爹。”他在梦中呢喃,炼星移给他盖被子的手顿了顿,没有听清,又接着给他掖了掖被角。
这个洞穴里三步一个陷阱,五步一个暗器,危机重重,妖兽是万万靠近不了的,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睡得安心一点。
温暖的被褥好像让他的冬天稍微融化了,他的眉头也慢慢地舒展开。
山洞顶有个不大不小的洞,月光洒进来,落在他紧闭的眉眼上。月色如纱,拂过他纤长笔直如婴儿的睫毛上,略带红晕的面颊仿佛染了胭脂薄红,却比世间任何一种胭脂都更自然,嘴唇是淡粉色的,仿若最柔软的花瓣……
不知不觉,炼星移的手已经挪到了池溪的嘴唇上,仿佛是被诱惑了一般……骤然间,他的手蜷起,缓缓离开。
其实,最近他已经很少再联想到小妹,他和小妹一点也不像。
小妹是个很乖巧的小孩子,而池溪,里里外外和乖巧都沾不到半点边,可偏偏,偶尔那么一点点时候,你会知道,当你能够让他真正信赖你,他会像一只终于愿意靠近你的野生小动物,只对你露出那唯一特殊的、藏在层层叠叠尖刺下的柔软肚皮。
他和小妹真的不像。可是,正是因为他和小妹不像,才更危险。
在炼星移把手彻底收回前,他却忽然看到了池溪床边摆着的小东西,是个钱币,好像还是真的。
这就奇了,这么些天,他也看出来了,池溪是个比他还嗜钱如命的超级守财奴,每一个钱币,即使是最低面额,他都会抠抠搜搜地贴身布裹布地藏着,是绝对不可能这样随便放在旁边,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的。
钱币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也是一样的生怕别人看不到。他有点好笑地翻开纸张,毫无心理负担地想看看小守财奴在搞什么名堂,却看到上面写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一共三行:
“我知道是你,
谢谢你,
哥哥。”
附带一个奇奇怪怪不是任何流派,却又很可爱的笑脸,再看那枚钱币,并不是真的钱,只是足以以假乱真,正面的图案,不是仙人指路,而是个刻着半张面具的脸。
炼星移的手猛的一震,他从来没想过,原来池溪竟然知道。
池溪确实是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运气不可能那么好,他是从小倒霉到大的,从不相信上天会忽然让他转运。可是,虽然上天不曾善待他,可他却遇到过愿意善待他的人,虽然不多,但每一个他都很珍惜,所以绝不会错过,不会让什么都不曾做过的“天”冒领人的善意。
他也知道他不是真的冤大头,能“不小心”掉了那么贵重的宝石,他甚至知道他并不想让他发现,所以,即使他发现了,他也一次也没有表现出来。
可或许是因为,这一天已经是试炼地的最后一夜,所以无论如何,他还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对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再次出现的“哥哥”,说一声谢谢。
他甚至知道,他希望他叫他一声“哥哥”。这几天,炼星移总是忍不住用各种边边角角在池溪身边偷偷暗示,有时是一对兄友弟恭的麻雀,有时是一大一小的两颗存在感极强的石头,有时又是一堆奇奇怪怪成双成对,但大小分明的东西。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却没想到,池溪却全都知道,全部知晓。
炼星移忍不住笑,真是……很聪明,有点太聪明了。也是,如果不聪明,又怎么可能靠这样一副几乎残废的身体,却能炼出那样的毒,又能这样费劲千辛万苦地来到云上宗脚下。
睡梦中,池溪的面庞没有白日的警惕,被他下了深睡咒,他睡得很香,也许还做了一个美梦,看上去无忧无虑的。
可炼星移知道,他一路走来,绝没有一刻真正的无忧无虑。他越是聪明,他也越是觉得心痛。却又忍不住地感到骄傲……与心动。
月光下的仿真钱币,纸上的笑脸,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这或许是他这些年来收到的最不值钱的“礼物”,却也是最最珍贵、独一无二的礼物。
很危险。炼星移知道,太危险了。他感到自己心脏的角落在又一次剧烈地坍塌。
可是,他不能,他有大仇要报,仇人是横行三界的大魔头离幽。因为这里是云上宗的试炼之地,他才能放任自己与池溪有片刻交集,但也不敢让他真的见到他,他与他之间,最应当的是没有交集。
他应该马上离开的,可他的足下却像是生了根,无法动弹。等到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走,他的手却又被轻轻抓住。
其实只是抓住了一根手指,就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婴儿抓住身侧仅有的东西,力道对他来说也无足轻重,完全可以轻而易举挣脱。
可炼星移却就是走不动。
在紧张之外,他竟然还有几分期待。但万幸,万中之幸,他还睡着,紧闭着眼。他亲手施的深睡咒,当然没有那么容易醒来。他只是做了一个太投入的美梦。
说来也巧,虽然他们的运气天差地别,可他们其实同样不信天,只信自己。
露水在洞穴的岩壁凝结,滑落下来,滴滴答答,彷如更漏。
只是今晚。炼星移想,在他床边坐下来,将自己的手递给他,让他可以抓得更紧一点。
池溪在做梦,梦里,他看到悬空的宫阁,比昆仑之巅都更高,仿佛睥睨着整个世界。有月光洒进来,他看到飘飘摇摇的银色发丝,如雪、如冰、如月华,整个世界仿佛也变成了一寸一寸银色的模样,充满着圣洁、高贵、不可触碰的遥远。
乌压压的人群如千万只蚂蚁,崇敬又畏惧地俯身跪拜,没有一人敢抬头。但他却想要靠近,想要他的目光,想要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他的身上,想要他抱抱他。他千万次地期望,但总是失望,他从未将目光真的停留在“他”身上,可这一次,他却看到他于千万人仰望的云端之上俯身,垂首牵住了他短小稚嫩的手。
“爹,爹爹……”依然是听不清晰的梦中的呢喃,朦朦胧胧里,他睫毛轻颤,竟然微微挣脱了深睡咒的束缚。
然后,他看到银白的月光从洞顶洒落,他看到床边的人脸上银白色的面具,月光仿佛让他的头发也变成了那一寸无法忘怀、又无法记得的银色。
那是他从灵魂深处,都觉得最好看、最美丽的颜色。
某人惨惨嘟,提前默哀一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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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修真炮灰真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