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陆离再见到鬼,是在一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嘴唇干涩,来鬼没有遮掩痕迹,大声推开了门,他抬起半死不活的身体,抬头看了一下,又垂眼落下了头颅。
他的手和脚大概是彻底废了,不对,这在游戏世界,说不定还能愈合?
在这昏迷的一天一夜里,他想了很多,其中也冒出过这个想法,若问他恨姜菀笙吗?其实不恨的,反而她认不出他,没有神智,没有记忆,对他越狠!他爱得越彻底!
撕心裂肺般地爱她,他就是要带她出去!
漂亮长发女鬼,和刺猬头小鬼,站在他面前死死盯着他,长发女鬼对他态度没那么好了,鄙夷地双手抱在前面,她之所以来,是因为答应了这个小鬼,是的,这个小鬼比她厉害,她威胁她,带她来看陆离!还不能告诉姐姐。
包括戴凤冠的那个姐姐!也包括求子神姐姐!
长发女鬼说:“求子神我可没办法。”
刺猬头小鬼:“哎呀先不管了,我们先去看看吧。”
长发女鬼看刺猬头小鬼追着来看陆离,到底要干什么,却听见她问:“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啊?”
陆离愣了一下,秘密?
“我通过幻境能看到你最大的秘密!可是其他姐姐不让我看!”她阴沉沉地威胁陆离,“快告诉我,不然我还打你!”
陆离噗笑了一下。
长发女鬼无奈放下胳膊,竟然是来问这个的……
“我的秘密是,”陆离在大鬼气愤地看着他,小鬼好奇地盯着下,双眼渐渐失神,又明亮,“我的秘密就是我爱姜菀笙,很爱很爱。”
“姜菀笙是谁?”两鬼同时追问。
陆离:“就是求子神啊?你们只知道她是求子神,不知道她之前的事吧,只不过现在她忘了我。”
“你没骗人?”长发女鬼迟疑地说:“你真知道求子神生前,她还不是鬼的时候的事吗?”
陆离被问愣了,如果是说这一世的话,他还真不知道……
“哼!”长发女鬼看他愣神,不愿意说了,其实内心多少相信了一点,刺猬头小鬼嘟囔:“没意思,”她以为的爱情,是村里那些男男女女结合在一起,就是爱情。
她甚至鄙夷,生气,“求子神姐姐才不会变成那样的!”
她怒吼,莫名其妙。
陆离打起了精神,看着她满头被针扎着,有些是生锈了的针,有些是明亮的又长又细的针,还有更粗的铁钉……
他忽然说:“我听过一个传说,‘民间求子,有这样一个说法,针扎头胎女,下胎必生男,如果第一胎是女儿,失望的父母就会用银针一点点扎死女胎,嘴里祈求,下胎生儿子,每扎一根针,就代表着女儿过完了一岁,直到扎满十八岁,就可以了。”
女鬼顿时气得捏紧小拳头,陆离感觉她的刺猬头要爆炸了,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恨不得直接盯死陆离。
陆离继续说:“可大概有的父母觉得这样的祈求心还不诚,于是他们会给胎儿身上扎满一百根,代表长命百岁,一边扎,会一边讲解,十八岁,出嫁,二十岁,生儿育女,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一百岁,长命百岁!”
他宛如在说恐怖故事,“你的身上头上一共扎了七十八根,是你父母希望你只活七十八年,还是,你在七十八针后就死了?”
长发女鬼呆呆地看着小鬼,脸上已流下了眼泪,刺猬头小鬼也满面泪水,她却还气狠狠地说:“都不是,是他们找不到针了!”
陆离在巨大的怔愣后,嘶哑道:“这样啊……”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是最浓烈的悲悯,他又低头看小鬼,小鬼倔强地用短短的小胳膊擦眼泪!她很快不哭了!对陆离越发暴怒!她在用这样的神态掩饰不该有的脆弱!
“所以你的幻境能力是从这里来的吗?”他还在跟她探讨,“望见了自己的一生,也望见别人心底最大的罪恶!”
小鬼终于呆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一刻,她不讨厌他了,刚这样想着时,小鬼忽然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在陆离看来,这一幕两只小鬼就像被突然抽离了神智,游戏按下暂停键,npc无法参与,被迫给他颁发他成功一步后的奖励,他的断手里,被小鬼塞进来一把钥匙,她说:“我给你了,哥哥。”
陆离紧紧捏着钥匙,很快,小鬼和长发女鬼好像忘了刚才那一幕,陆离迟疑,为什么这次拿到钥匙和以前都不一样!还是说?……
他盯着刺猬头小鬼,“他们求来了儿子吗?”
她点头,不过很快恶劣地说:“不过被我吓死了!真可惜,我还没开始报仇呢他就死了……”
陆离低头,藏起嘴角那一丝讽刺的笑,张三啊。
十几年前死,死时三十多岁……
他又抬头看见了长发女鬼,“你是,被人冤枉?然后借此欺负你?”
长发女鬼一下戒备地侧着身往后退了一步,小脸紧绷又愤怒,陆离便不再开口了,他不想要她的钥匙了,便不再扯她的伤疤,他知道,长发女鬼手里的,不是真钥匙。
只因为,年限越长,那些鬼会越厉害……
陆离不知道两小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又昏死过去了。
再清醒,被人放下铁链,他的手骨腿骨,被咔咔两下接上!果然,在游戏世界里,只要还没像云瑞那样直接被扯断胳膊,就还能恢复的!只不过过程疼了点!
陆离这一刻也感觉大脑里被扎了好几针!他痛得无比清醒!
他被两只女鬼拉回去,又扔进了求子神的房间。
陆离惊讶,很快想起了,她怎么了!
他忍着痛站起来,往前走,进去就看到姜菀笙又像之前一样吐血!半死不活!
她捂着胸口,红莲一般的双目盯着他进去。
陆离笑了一下,他偏过头,过去坐在她旁边,他们两人都没动手,陆离说:“你可真能折腾,是真不怕疼啊?”
“来吧,”他朝她指指头顶,“如果吃我的固魂灯,将我同化成你的小鬼,能让你好点的话,来吧。”
陆离做好了变鬼的准备。
他是冲动的。
又是死心塌地的。
探索游戏又怎样,拿到一把真钥匙又怎样,都被他抛到脑后了!
姜菀笙忽然扯过他,把他放到床上,她舔上了他的脖子。
陆离眼睛睁大,看着房顶,这一次,她只是吸血……
陆离的血不是无止境的,他全身好冷好冷,眼皮快撑不住了,前一秒还幻想着,这不是他的梦境实现了第一步吗,还有心情开自己的玩笑,下一秒,闭上眼睡过去了。
姜菀笙还不停止,就在陆离会真的死!他冷冰冰的脸颊贴上了她的脸颊,她才双目变白,变好,起身。
陆离脖子里的伤口不知道怎么已经完全好了。
她忍不住在那里摸了一下,求子神低低又迟疑地呓语,“他说,我叫,姜,菀,笙?”
她泛白的双目又闪过一道什么,求子神冷着脸出去了。
她要召集众小鬼说一件事。
这些天,求子神几乎把外面的男鬼吃完了,不用村民供奉,她自发扫猎,村民们还在愁,抓不到小鬼呀,以后找求子神怎么办!
云瑞五人也在愁,在外边,村子里几乎见不到任何鬼了,这样下去他们还怎么玩?
还有一次不巧见到了姜菀笙正在吃小鬼,五人吓得转头就跑!姜菀笙别说给他们留下了PTSD!几乎是看见阎王一样!不跑快点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命丧当场!还是被折磨死的那种!
姜菀笙果然,见到他们下意识想去追杀,但还是因为疼痛止步,她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太长了,也知道怎么进新祠堂。
“祠堂排斥女人(鬼),除非,怀了孕的女人才有资格进去祭拜。”
女鬼们都焦急私语,那要怎么办!
姜菀笙却只是摆摆手,“不用管了,交给我。”
返身进去时,她模模糊糊说:“求子神,真求子了……”
陆离清醒过来后感觉好多了,姜菀笙可能用她的神力给他治疗了,他干脆赖在她的床上,不走。
他看明白了,姜菀笙需要他,做鬼做人都行,想清楚了这点的陆离,天不怕地不怕,死乞白赖地就打算待会儿赖在这里!看姜菀笙怎么赶他!
姜菀笙进来,看到陆离好端端坐在床上,陆离精神紧绷,犹豫要怎么说,却见求子神好像也在犹豫,在踌躇!
他他妈竟然从那张无面脸上看出了一丝不好意思!陆离卧了个大槽,惊讶地都跪起来了!
很快,求子神下定决心,过来直接把陆离推倒。
陆离顺从,以为她又要吸血,还好心地偏过了自己的脖子,却被姜菀笙,轻轻地低下头,亲上了嘴唇。
陆离没有反抗,他傻了,下一秒却暴起,甚至胆大包天地掐住求子神的脖子,连带着两个人都坐起来,“姜菀笙!”
求子神任由他放肆,没跟他计较。
陆离心里七上八下,耍人玩也不是这么耍的吧!
求子神终于善心地给陆离解释,“我需要怀孩子。”
WTF!陆离几乎要爆粗!姐姐!我亲爱的队长!你在说什么?还有你别忘了你还是只鬼!就算我愿意……他脸红了。
感觉顶着脖子的力道渐渐松了,姜菀笙以为他愿意,一下扑倒陆离就要干正事!
陆离赶紧双手抱拳,挡在身前,“等等等等!”
姜菀笙歪头疑惑,“你不愿意,”她一字一字挤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暴力压制,由不得你不愿意,却听下一秒她说:“那我找……”
被陆离一下捂住嘴,“不许胡说!”陆离生气了!
面面相觑!
求子神也难受!这个人类究竟要干什么!真是耽误事!
陆离看她不耐烦,认真追问:“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求子神:“你没资格知道。”
好吧,陆离被噎住了,他面红耳赤地低语了一声,“一次就能中?”他赶紧在心里打乱这个乱七八糟的想法,然而还有更乱七八糟的!真从了?这他妈怎么办!姜菀笙以后不会跟我计较吧?她到底要干什么?她是自愿的吧?我去!她是鬼!是神!他们没物种隔离吗!
陆离表情越发囧:“……”
他躺在床上,任由姜菀笙使劲亲他时,还在想。
忽然,他停住,抓住她,“这你总让我自己来吧,你会吗?”
他脸羞成了猴屁股!求子神!无面女鬼!啊地张大嘴,恐吓他!
这次没把陆离吓到,他反而先笑了,然后越笑越夸张,他倏地用力,起身把姜菀笙放在床上!这一次!他总算没那么弱了!
“姜菀笙,先说清楚,你是自愿的吧?自愿利用我?”到底要干什么?
“我真按你的要求做了?”他低头试探。
仅差一毫米的距离时,他说:“不对!姜菀笙!”他赶紧起身!远离她!“我们不能‘珠胎暗结’,就算……就算……那什么,”他哼哼了两句,“也要明媒正娶!也要办过婚礼后才可以!”
他越说越当真,越说眼里的认真浓到都快溢出来!“我要娶你,姜,菀,笙!”
姜菀笙要强迫他,陆离死活不肯了,她要下死手!把他的胳膊腿绑起来!他就呜呜变脸,可怜地说:“求子神,你要求我帮忙,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求子神斥他:“我都不杀你了!”
陆离冷静:“你本来就没要杀我,况且,况且,”他不要脸,“你现在是主动要做我梦境里的事是吧,那你之前打我是不是你错了,你是不是要给我道歉?”
求子神被他讲道理忽悠过去了,她看着他的脸,“什么条件?”
陆离:“今晚办婚礼!”
-
求子庙被一众女鬼挂满了红绸布,几只女鬼还咿咿呀呀地站在梯子上挂红灯笼,她们模糊的身形,在红灯笼下说笑,怎么看怎么恐怖!但这次女鬼们是真开心!
虽然一开始全傻了!全懵了!求子神不会……她们纷纷转头,盯着陆离!
陆离开心,不跟她们计较,还狐假虎威,“你们按求子神的要求把这里扮成婚礼的样子!不然你们想!让求子神随随便便就和我,就和我……多不好。”
“你们就是给求子神抬个小倌儿,也不能敷衍吧!”陆离不在意贬低自己,反正他当真了。
要娶姜菀笙,接下来她就是他的妻子!
他幸福得要冒泡!
才不管女鬼们怎么想!
后来求子神出面,真让她们这样干了,她们也就高高兴兴地“欢迎”陆离!
红绸红布、红灯红烛,求子庙内被摆上瓜果,地上放着红蒲团!不知还哪来的喜服,一切竟然还跟真的一样!
他牵的那一端是她,她盖着盖头,他们步入,两边是庆贺的女鬼,窗上贴着硕大的红囍字,“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最后那个戴凤冠的女鬼出现,她抬手放在陆离脑袋上,丝丝黑气入他脑内,她像被人千刀万剐的声音撕裂说:“若你违背她一丝心意,受十八层地狱之酷刑,万世万代,生不如死!”
诅咒般的祝福,陆离全收下了。
不管她有没有那个能力,陆离都当真了。
“送入洞房!”
红烛炽烈的燃烧着,刚开始是陆离主动的,后来他被姜菀笙反压回来。
在灵魂入天的那一秒,他也想过,成亲、生子,假如这一刻姜菀笙记得他是谁就好,陆离还暗暗下决心:下个世界!他一定要娶她!给她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姜菀笙也有一秒清醒,她双目清清亮亮地看着他,低喃:“陆离……”
不过那时间太短了,短到两人都没注意到。
天要好久才亮。
陆离被一个人扔在床上,求子庙里众鬼都消失了,姜菀笙也不在!
他立马起身,赶紧跑出去,有好几个猜测,姜菀笙她们要干什么!最后,他下决定,疾步朝新祠堂跑去!
跑到半路,先遇见了云瑞五人!
“你/你们去干什么了!”
两方问出了同样的话!陆离容光焕发,白白的脸颊上泛着红光,另五人,又脏又臭,岂是一个狼狈了得!
他们急上火了!能不急吗!第十八天了!貌似一把真钥匙都没找到!接下来也没头绪!最关键是他们在外面见不着鬼了!无从探索拿钥匙!简直就像每一秒都在被凌迟等死!
陆离慢慢收住脚步,“结了个婚,”他大大方方说。
没人当真,甚至都没人愿意当玩笑再问他几句,陆离也不想跟他们分享自己的这点开心事!
“你现在要去哪里?”褚千语焦急地说:“我们找遍了村子,没有一只女鬼!”
陆离不着急地反问她:“那你们就没再问问村民,查查其他线索?”
褚千语没好气地说:“问他们有什么用!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废话!”
时间紧迫,逼得每个人都露出焦躁、愤怒的一面!
陆离这次注意到!云瑞不再拉着云莱了,两人状态竟然是五人之中最遭的!
顾大强:“为什么这次不一样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像陷入疯魔一样,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很快被褚千语云瑞瞪了一眼。
陆离倒是听到了,他捏着喜服的手,渐渐收紧,收紧,嘴角挂着虚伪的笑。
“我现在要去新祠堂,你们去吗?”
他们都疑惑地看着他,陆离实话实话,“因为求子神和所有女鬼,都在那里,去吗?”
无人回答他。
云莱眼睛睁大说:“你跟求子神结婚了?!”
话题跳到这里,陆离挑了一下眉,没忍住,“是啊。”
“我在求子庙过得挺好的,求子神和鬼都不吃我,虽然我没拿到钥匙,但我知道现在她们在哪里啊,这不就来找了,这次你们还和我一起吗?”
他发出“真挚”的邀请。
“疯了!真疯了!”褚千语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离!陆离的话给她的震撼!不比直接被求子神杀了少!
她嘴里骂着他,不知是忌妒还是愤怒,还是怕陆离再引来求子神,给他们致命一击!
云瑞仿佛第一天认识陆离一样,他哑声,“为什么,她不杀你?”
他本来想说,因为我没做过亏心事啊,最终陆离还是用玩笑掩盖了过去,“因为我好看啊!”
五人:“……”
五人跟在陆离身后,真跟他来新祠堂了,把他的话当救命稻草一样!
新祠堂,鬼气漫天!
大热天的这边竟凉飕飕的阴风吹得人发抖!他们像踏入一片非法闯入的地区!每个人脑袋昏昏沉沉,脚步沉重,身体像被千金重的重担压着!
熟悉的歌谣在新祠堂外面响起。
他们靠近后就看到,那些女鬼!好多好多!全站在新祠堂大门外!
没有姜菀笙!
在陆离挣扎着最后的力气爬上旁边的房顶时,下面的五人既惊讶于他的动作,又惊讶真这么多女鬼!
她们要干什么!真的和求子神在一起了?求子神呢?
陆离趴在墙头,果然在院子里看到了还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姜菀笙!她扶着隆起的肚子!笑得温温婉婉,走得脚下生莲。
陆离眼球都快瞪出来!
什么情况!真怀孕了?那也不能这么快吧!
他转头看祠堂内,不见张家主和管家出来!此时,姜菀笙也进去了!他焦急地想翻下墙,翻进去,谁料!被挡住了!像有结界!他进不去!
“求子神!”他大喊!
这一嗓子把女鬼们喊得纷纷移过脑袋,五人吓得闪躲不及,陆离却不在意,甚至瞅了她们一眼,看到陆离,女鬼们也不在意!继续咿咿呀呀地唱歌!
陆离等得难受,不免把这听多了的歌谣学了几句。
她会没事吧,姜菀笙,你快出来啊!
或者让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啊!
张家主和管家,对你没有威胁吧?
你还要放火吗?我帮你啊……
他各种念头闪过脑海,就是没有想过一个答案:姜菀笙是去救人的,哦,不对,救鬼……
也可以说,解放祠堂每一年都会死的家主和管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0章 第 9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