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虞绛一起床便打开衣柜门,让她的巫女泥偶出来透气。
“走路别顺拐。”她微微蹙眉,纠正泥偶别扭的步伐。
泥偶本是死物,没有生魂,即便“活”了过来也不是真正的人,只能理解简单的指令,完成基础的动作,像是一个被操纵的傀儡。
虞绛取出母亲留下的巫女服,一层层给泥偶套上,最后挂上面纱。等到黄昏时分,从晦暗的日光中远远看过去,这泥偶基本可以以假乱真。
“来,把今天祭典的流程再走一遍。我到时候会藏在石像里配音,你可别露馅。”虞绛坐下来给自己倒了口热茶。
泥偶点点头,它自诞生以来已经训练了三年。如今会走路,会做出主持祭典的基本手势和步伐。
再加上宽大的巫女服遮掩,动作倒也僵硬得不明显。
泥偶按照既定的流程复演仪式,当它生硬地转身,毫无神采的双眼恰好对上虞绛的目光时,虞绛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
她……和这只泥偶,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昨晚的梦是真的,那这个世界又是真是假?
村落、泥偶,甚至母亲的记忆……
这些,都是虚假的?
她只是一本书里无足轻重的炮灰角色,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前三章里死去?
真是可笑!
就像这只泥偶一样,如果它有思想,恐怕也想不通,自己被制造出来的目的竟然只是去送死。
虞绛闭了闭眼,随后叹了口气:“停下吧,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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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整个村子的人都已聚集在祭坛周围。最前排是村里的长老们,后排是屏息以待的普通村民。
所谓长老,便是村中有修行天赋,能领悟“生魂术”之人。
他们几乎长生不死,自虞绛记事起,便掌控着村中大小事务。只是,岁月终究还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
哪怕活了近千年,不少人依旧生出枯白的发,脸上的皮肤犹如老树皮般褶皱斑驳。
祭坛上的火把燃起,映照出后方高耸的神像,以及祭坛中央新炼的生魂鼎。鼎身满是繁复的咒文,在火光的映衬下透着神秘而幽深的气息。
“虞绛怎么还没来?不会出岔子了吧?”一位长老悄声与村长耳语。
村长年岁最长,性子最沉稳,他浑浊的眼里闪过精光,冷笑道:“怕什么?我们村与世隔绝,她又能逃去哪里?”
站在一旁的裴翎沉默不语,他的气场比往日更显肃杀,右手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摩挲着。
“喏,这不是来了吗。”村长忽然开口,抬手指向人群后方。
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道路,虞绛身着繁复的巫女服,端庄地步步走来。
“阿绛姐姐!”
她的衣带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拉住,是虎妞。
小女孩今日被精心打理过,衣襟整洁,眉眼干净。她仰着头,眼神澄澈明亮,带着些许担忧。
虞绛以为她在害怕,低声安抚:“不是为你占卜过了吗?你会没事的。”
虎妞却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昨天不是给自己测的。”
“嗯?”虞绛愣了愣。
“我是为你测的。”虎妞声音轻轻的,却无比坚定,“结果是大吉,阿绛姐姐,你会平安无事的!”
虞绛怔了怔,没等她再说些什么,村长威严的声音已经响起。
“既然巫女到了,那我先讲两句吧。”
村长上前一步,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威严。
“桃源村每十年举办一次祭祀大典,但这一回,却与以往不同。在场的诸位,除了虎妞等孩童,想必都还记得百年前的那次祭典。”
众人听到这里,表情纷纷变得凝重。
“那一次,我们经历了一场天劫。”村长继续道,“但幸运的是,在全村人的团结一致、以及上任巫女的大义牺牲之下,我们度过了那场灾难。然而,天劫的诅咒并未真正消散,上任巫女临终前留下预言:桃源村的安稳,只能维持百年。如今,百年期限已至,天劫将再度降临……”
村长顿了顿,目光落在虞绛身上,话音变得凝重:“所以,为了全村的平安,我们唯有请巫族后人,虞绛巫女舍生取义,以不灭之身承受天劫业火,以平息天神之怒!”
言毕,村长眼眶泛红,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戚的哭腔。
全场寂静了一瞬,紧接着——
“虞绛巫女大义!”
村长当先深深一拜。
众人紧随其后,齐刷刷跪拜在地,眼中满是渴求、期盼,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神色。
“……”
虞绛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表演,内心只想翻个白眼。
舍生取义个狗屁!
虞绛内心腹诽,面上却故作从容:“那是自然。”
“虞绛巫女大义!”村长再度叩拜,声音哽咽。
“虞绛巫女大义!”村民们齐声附和,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在祭坛回荡。
黄昏渐暗,夜色已悄然降临。虞绛抬头,清晰地看到村落上空的雾气,果然正在缓缓散去。
她眯了眯眼,在那片渐渐清朗的天空中,依稀看见了太阳与月亮的影子……
时间,快到了。
“既然如此,那就直奔主题吧。我若没猜错,这个生魂鼎是用来吸引天劫业火的器具吧。等业火被引入鼎中,我便以不死不灭的肉身消耗业火,成全你口中的‘舍生取义’。”虞绛说着,爽快地走上了祭坛。
首排的长老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料到虞绛竟如此果断。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乃至威逼利诱,但人却已经主动跳进了生魂鼎里。
虞绛轻松地坐入鼎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抬头望向天际。日月已经接近,梦中的时间估计也差不多到了。
“你就这么想死?”裴翎不知何时来到鼎前,挡住了她的视野。
“哎,天命不可违,我只是看开了。”虞绛撑着下巴,忧伤地叹了口气。
“那你的泥偶还做得这么起劲,没带来?”裴翎不信,觉得虞绛的脑袋里一定藏着别的心思。
他果然知道!
虞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废话真多,别挡着我夜观天象。”
“别装了,你又不会看。”
“谁说我不会了!”虞绛急眼了,随即想到梦里裴翎浑身火焰的样子,不由得试探了句,“我不仅会看天象,还看出来了……等会有人妄图以身引天劫业火,要和村里这些老不死的同归于尽,对不对?”
裴翎怔愣了一瞬,瞳孔放大,一看就是被说中了。
“你怎么会知道?”
虞绛伸手隔着绷带按了按裴翎的胸肌,她知道被遮掩的皮肤上是黑色的繁复咒语:“业火只对修行者有效,不烧普通人。你在生魂鼎和自己身上的符咒上做了手脚,把自己当成了引火的容器,而生魂鼎反而能护我周全,对吗?”
“你未免在做梦。”裴翎恼羞成怒,“我就算要拉着其他人同归于尽,又怎么会救你这个满口胡言的骗子。”
“这么讨厌我啊?巧了,我也挺讨厌你的。”虞绛轻松地回击,心情却因为逗急了裴翎而觉得一阵畅快。
她收敛神色,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请你务必离我远一点,我可不想惹火上身。”
更不想被莫名其妙的长剑捅个对穿。
她琢磨了一夜,梦里她藏在石像里什么都没做,而裴翎主动引天劫业火焚身,也波及了其他修行的长老。
如果在她和裴翎之间选一个被神明盯上的靶子,怎么看那把剑都像是冲着他来的。
只能赌一把,希望这个话本好歹讲些道理,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凭空出现一把剑就把她戳死吧?
那也太不讲武德了。
“彼此彼此。”裴翎气得发笑,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回到了村长身边。
此时,因为虞绛已入生魂鼎摆烂等死,完全跳过了祭典中那些繁琐的祝词祷告,于是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众人面面相觑,在尴尬的沉默中焦灼地等待天劫的判决。
很快,黄昏的橙色天幕中,日月的影子已经交叠在了一起。
虞绛眯起眼睛,她知道,时间到了。
第一个火球从天而降的时候,村长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顺利得有些诡异,但他并未多想,反而陷入了即将品尝巫族生魂的兴奋之中。
百年前,巫女的肉身抵消了天劫,而生魂则成了延年益寿的补品,被所有长老们共享分食。
“不对啊,这业火降临的方向好像歪了!”有个长老发现了不对劲。
村长从充斥着生魂香气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果然发现那越来越近的火球似乎并非朝生魂鼎的方向砸来。
反而像是……冲着他来的!
虞绛的双目被近在咫尺的业火映得通红,她看着在众人惊慌失措中,天劫的业火轰然降临,直接扑向了站在村长身旁的裴翎。
而依旧是那副冷漠无波的模样,只有右手指尖相互摩挲着。
火舌一触及裴翎的衣角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身上的绷带被业火燃尽,露出皮肤上黑色的符文。
然而,哪怕被火焰迅速吞噬,裴翎也没有丝毫动摇。
“是天劫业火!不对啊,业火怎么没有降落在生魂鼎,怎么往我们这儿烧啊?!”首排的长老们惊叫起来,如受惊的鸟群四散逃窜。
而裴翎身边的长老们就没有逃窜的机会了,第一个被火焰吞噬的便是村长。
这个在村里独断专行的老者狼狈地跌倒在泥地中,痛苦哀嚎。然而,他无论如何扑腾,都无法扑灭周身的烈焰。
“虞绛!是不是你做了手脚?你个贱种,居然反倒用业火对付我们!”村长发出嘶哑的咆哮,恶狠狠地盯着冷眼旁观的虞绛。
虞绛还没来得及开口,裴翎便动了。他仿佛没有察觉到火焰灼烧的痛苦,笃定地走向村长,俯身一把抓住村长的脖子,迅速将这位烧焦的老人提了起来。
“小……小翎?”村长睁大了眼睛,浑浊的双目闪了闪,“对了,好孩子,把你身上锁住的生魂全部放出来,能为曾爷爷抵抗一会儿业火的侵蚀……小翎,你在做什么?快把生魂给我啊!快!你掐得太紧了,放松点,我要喘不过气了……”
裴翎不为所动,眼神冷漠地像在看一具尸体。他手上用力一掰,村长脑袋一歪,彻底倒在火海里,很快成了一堆焦炭。
他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将目光锁定了下一个逃窜的长老。
虞绛紧盯着裴翎满身的黑色咒语,记得小时候,她曾无意间见过长老们往他身上种生魂咒的样子,每一道咒语都禁锢着一个生魂。
而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的生魂咒竟这么多了……
裴翎,这就是你做到这一步的原因吗?
更多火球砸向裴翎,村民们纷纷惊恐地逃散,而裴翎也亲自结束了村里最后一个长老的性命。他甚至没有耐心等到这些老东西被业火慢慢折磨而死。
下一个,就到他自己了。
虞绛抬头望向天空,日月已完全重合。
她不知道裴翎能在这滔天业火中坚持多久,但梦中那把剑即将降临,刺穿他的心脏。
不过,这都和虞绛没有关系。
只要她躲在生魂鼎里远离裴翎,她就可以摆脱既死的命运,逃脱话本的掌控。
至于裴翎,大概率也不会直接死去,还得留着当那个什么美强惨boss,最后再由所谓的主角一剑捅穿。
这就是评论区说的,死得其所。
反正作者都这么写了,这就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