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节,梁上燕啼,抽枝嫩柳随着微凉春风摇曳,不经意间垂入主人家的窗内。
紫檀桌上的美人图堪堪画到女子眼尾处的洇红小痣,画笔便被随意搁置,拽开的朱椅让出一条直达内阁香床的路。
乳白珠帘摇晃着碰撞出清脆动听的乐声,绣着缠绵交织并蒂花的帐幔悬挂在架子床的两侧,俯身的束发女子动情的啄吻着自己沉睡中的夫人,舌尖舔舐对方雪颊处的红痣,赫然是画到中途难解相思,索性舍弃笔墨,拥吻温软香滑、活色生香的真美人。
帐幔遮住了些许日光,床内略显昏暗。
桑荔眼睫垂动,呼吸轻喘,额头不知不觉沁着细密薄汗,她茫然的睁开水润恍惚的眼,恰巧对上束发女子近在咫尺的脸。
深红突起的肉疤如同恶心可怖的爬虫,自对方的眉尾斜着生长到唇角,因着这猝不及防的扭曲恐怖画面,桑荔惊叫出声,甚至都没注意到女子完好的右脸清丽隽美,中和了那道肉疤给予人的反胃感:“放、放开我!敖霁月……你大胆!”
向来羞怯乖软的夫人露出如此害怕过激的一面,敖霁月诧异的被推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荔荔?”
桑荔胡乱的整理起凌乱的衣裙,一想到自己稀里糊涂间、险些被同为女子的手帕交侵犯,眼泪便在开口前先一步扑簌簌往下掉。
她生的漂亮,一哭犹如梨花带雨,偏还脸皮薄知羞,咬着唇不愿意出声,看的人既口干舌燥的心热,又手足无措的心软,都不知道该邪念丛生的让她哭的更细碎混乱些,还是把人抱着好好哄。
敖霁月难得的没在这个节骨眼多想,她快被夫人哭的心肝都拧碎了,只想着伸手,将人拢入怀里温柔安抚。
桑荔却‘啪’的把她的手拍开,从床上离开,避之唯恐不及的退到珠帘边,强忍着发颤的哭腔,色厉内荏道:“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不会将此事告知我爹娘,但你轻薄我至此,你我二人的情分,今日到此为止!”
她放下没什么威慑性的狠话,扭头向外走。
敖霁月满头雾水,神情错愕,想阻拦又怕她更气恼,只能亦步亦趋的追着她,像条被主人嫌弃的忠犬,不死心的急急问:“荔荔,你去哪儿?”
桑荔恨恨道:“回府!”
回府?
荔荔嫁入敖王府已有半年,如今要回哪个府?
敖霁月听的发懵,而老老实实在屋外守着的侍女春犹,也是分不清状况:“夫人,您要回……哪个府?”
桑荔想也不想道:“自然是林府!”
桑荔姓林,乃江南知府林肃的独女。
林肃出身卑微,早年父母双亡,全靠同村人的接济才得以平安长大。
因着幼年身体亏损的厉害,他二十成家,直到四十才得来一个孩子,孩子还因为他的缘故,一出生就带着病根,哭声细细弱弱,瞧着就让人揪心。
林肃夫妇只有这唯一一个女儿,自然从此把她护的跟眼珠子似的,不仅竭力给予掌上明珠最优渥的生活,还极尽所能的宠爱溺爱她。
于是这会遭到了欺负,桑荔本能的想回家找爹娘哭哭。
再加上还有脑海里凭空多出来的奇怪‘未来’,桑荔更是彷徨焦虑,禁不住催促春犹:“无关紧要的东西就不要再去找了,我们快些回去!”
春犹被催的面露难色,几经犹豫后鼓起勇气问:“既然如此,夫人要带上王爷吗?”
她是自小侍奉在林桑荔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半年前随着新婚的林桑荔一同进入敖王府,深知两位主子是如何的恩爱亲昵、形影不离。
如今要回林府,衣裳首饰一应用物都还好说,只这敖王府的主人——去哪都要跟夫人汇报、三五不时的带着夫人出门郊游,一有闲暇就黏在夫人身边寸步不离的敖王爷,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在‘无关紧要’里的。
故而春犹有此一问。
她自认问的没毛病,林桑荔听后,却是困惑不已:“王爷?哪来的什么王爷?”
春犹不敢直呼敖霁月的名讳,直到看到当事人默不作声的出现在自家夫人身后,对着她颔首,她才敢小声提醒:“自然是敖霁月,敖王爷。”
林桑荔吃惊的睁大眼,脱口而出:“她一个商户之女,竟敢对外自称王爷?她不要命了!”
商、商户之女?
纵观敖王爷的生平,怎么也不可能和商户之女扯上关联呀!
春犹迷糊到现在,总算察觉到林桑荔的认知出了大问题,她震惊的抬起头,刚想向自家小姐解释,便撞入敖霁月若有所思的眼底。
从刚才便发现自家夫人有些不对劲的敖王爷,显然也在这一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拧着眉,思虑几秒定下决定,给了春犹一个眼神,示意春犹先别说出真相,以免刺激到桑荔。
春犹只好吞回涌上喉间的话语,含糊道:“是、是,那……夫人,我们这就回去?”
林桑荔的大半思绪都放在脑海里的‘未来’里,浑然没注意到身边的情况,闻言连忙点头,提起裙摆匆匆抬步。
敖霁月忍住心中不舍,没再跟上,站在原地,眼也不眨的一直盯着林桑荔的背影。
然而林桑荔直到走出王府大门,也没回过一次头,像是彻底的将敖霁月这个人忘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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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王府外的软轿,林桑荔趁着此时无人打扰,定了定伸,开始整理脑中的剧情。
其实她并不是很懂脑海里的话本子为何叫剧情,也不太关注陌生男女主的生活,但她很感激神仙为她开了灵窍,使她无比自然顺畅的明悟了很多东西。
譬如她叫‘林桑荔’,是一个恶毒炮灰,为人阴狠歹毒,虚伪狡诈,即便对外展露着知府小姐该有的知书达理、端庄文雅,对内依然毫不手软。
根据剧情里的记载。
她曾因恼于自己体弱,嫉妒下人的身体康健,特意在冬日将对方推入冰冷刺骨的水中。
又或是被女师呵斥愚钝,愤怒打碎茶盏,逼着侍女膝行其上供自己舒心消气。
再或是取出家中女奴的卖身契,试图将对方卖入花街柳巷,赚些零花银子……
桩桩件件,恶毒的触目惊心。
林桑荔看的心惊肉跳,小脸发白,搭在一旁的素白指尖都在颤。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做出的恶事!
可偏偏脑海里不断涌出新记忆,一遍一遍的加深着她的印象,宛如在明晃晃的告诉她,这就是她做出的恶事!
她就是一个从小恶毒到大的坏胚子!
桑荔非常难过。
不仅仅是因为她歉疚懊恼悔恨的厉害,更是因为——她刚刚欺辱过的下人、侍女、家奴,全都是一个人!
这人还是这个世界的终极大反派!
大反派名叫阿鬼,原是王宫皇女,幼年因宫廷纷争被拐入民间,阴差阳错的流落到林府成奴。
她来时一无所有,只有满身狰狞疤痕,尤其面颊那几道交错的鞭痕,直接令小小年纪的女孩毁了容貌。
‘林桑荔’嫌她长相可怖,又自矜于有阿鬼的对比,更显得她唇红齿白如小仙子,便将人调到自己身边当侍女。
之后十余年里,‘林桑荔’不余遗力的将恶意播撒到阿鬼身上,将阿鬼折磨的不人不鬼,随着年纪长大性子越发阴鸷狠郁。
而‘林桑荔’也很快得来了报应。
在剧情开始后不久,阿鬼就被认亲,带回了皇宫,继而迅速站稳了脚跟,一通乱杀登上皇位。
然后下了第一道旨意——修建万蛇窟,把‘林桑荔’扔进去。
想想蛇窟里那万千条蛇蠕动缠绕的景象,林桑荔的瞳孔逐渐失去高光。
和被无数条蛇钻孔窍相比,抹脖子都是件恩赐。
所以!
她愿意滑跪着给之前的自己赎罪,只求大反派给她一个痛快!
林桑荔刚下定决心,臀下的软轿便适时停下。
春犹在外掀开轿帘,小心的扶她出来,谨慎的改口:“小姐,林府到了。”
林桑荔瞬间揪紧自己的裙摆。
哪怕她已经决意改变,想好了无论如何也要弥补阿鬼,可真到了要回府去见阿鬼的时刻,她还是腿软了。
怎么办。
她怕蛇。
她想哭。
她从前究竟为什么那么恶毒作死!
“小姐?”春犹疑惑的再次出声。
林桑荔小心脏一颤,终于狠狠心,将手搭在春犹的胳膊上,视死如归的踏出宛如重生的第一步!
“砰——”
然后她一头撞到了软轿檐上。
“啊!小姐!”春犹惊叫着搀扶林桑荔下来,看着少女迅速淤青的额头,心疼懊恼的一塌糊涂。
林桑荔自幼心善,待她们这些贴身侍女更是十年如一日的温柔,春犹早已将林桑荔当亲妹妹看待,如今不过是去了敖王府半年,被敖霁月接手了林桑荔的一切事务,她居然就忘了在林桑荔下轿时,用手抵住轿顶!
林桑荔正轻嘶着摸额头,忽然感觉手背一凉。
她懵懵的放下手,就见春犹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紧接着哇的一声大哭,哭的比她这个受伤的还上气不接下气。
林桑荔:“……”
只是青了额头,怎么哭的跟她原地去世了似的。
哦!
春犹一定是见惯了她平日里恶毒狠辣的样子,怕被惩罚所以吓破了胆子。
林桑荔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方便跟春犹直说她打算一心向善了,只能反过来安慰对方:“我没事的,你别害怕,没关系,不要紧……”
她一路耐心的安慰着春犹,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进了林府。
此时林府内,刚用过午膳的林父林母则在听到门房禀告后,不确定的重问了遍:“只有荔儿一个人回来?王爷没跟在身边?”
这可是稀罕事。
林桑荔与敖霁月成婚后,她们只看见过敖霁月独来独往,从没见到林桑荔一个人在外面。
就连林府下人都知道,有林桑荔在的地方,必然会有敖王爷。
可这回,为何林桑荔一个人就过来了?
莫非是小两口闹别扭、吵架了?
这个念头刚在林家夫妇脑海中升起,就立即被他们摁回去。
桑荔性情温软,偶有活泼里子也是乖乖的,小姑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就算是被王爷一时逗恼了,也不可能气性大到直接跑回来。
而且,敖霁月的性子他们看了这么多年,可谓是比敖霁月亲爹亲娘还了解。
纵然时下女子地位不低、男女大防不严,两位女子成亲,终究会惹来非议,敖霁月当初求了三年才求到他们同意这门婚事,这半年里也俨然是将荔儿捧在心尖掌心,若说她会把林桑荔逼到不堪忍受,没亲眼见到前,林家二老第一个不信。
……
所以。
已出嫁的女儿,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一个人跑回娘家??
小荔枝:轿子师傅,我们走吧。
敖霁月:夫人,夫人你一个人回娘家也要好好的QAQ,夫人,夫人没有你我怎么活啊呜呜呜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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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开文 断更一年多的后果,就是绞尽脑汁的开始连接当时的脑回路(我当时开这个坑时磕的啥玩意来着) 疯狂修文(这里不行,那里不行,抓头发,重修!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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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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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妃(1)(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