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奶奶是抚育过林愉爷爷奶奶的长辈,鱼们是族群制度,所有小孩全长在育幼园中,十五年为一期,这一期中的育幼师既是孩子们的家长,与血缘无关。
在人类社会中,六奶奶已经“病逝”,所以她便于湖底颐养天年,不再上岸。
“六奶奶,我什么都好,你别担心啦。”林愉想起十一外甥的事,大声问道,“我跟您打听个鱼,我二表叔的三舅舅的五表哥的七大爷的三孙子的十一个外孙子,您还记得吗,还没化形那个。”
“啥?”六奶奶又耳背了。
林愉捂脸:“是,还没化形。”
六奶奶掏掏耳朵:“寒梅花瓶?孩子,你糊涂了吧,咱家花瓶不是琉璃的就是金子的,哪有什么寒梅花瓶。”
“化形啊,是化形啊。”林愉已经开始扯嗓子喊了,她努力给六奶奶描述十一外甥,“就是长到老大了都没化形的那个。”
“害,你早说啊,小十一化形啦,上岸找工作去了。”六奶奶每天往屯子的大门口一坐,无所不知,“听说是在D市周围的县城跟你四表舅干水产养殖呢,也负责给人家供货,常联系咱这岸上鱼把头送鱼呢。”
这就不奇怪了。
林愉放下心。
但她转而惊讶异常:“小十一已经二十五了,还能化形啊。”
“可不是,他搁大半夜化的形,光着个身子在水池里蛄蛹,给管事的人吓得,还以为是水猴子呢。”六奶奶也觉得神奇。
林愉又寒暄几句,叮嘱六奶奶少吃点红烧猪肘子,方结束通话。
这时布安怀早有眼力见地避开,留她独自在办公室,她遂放松地瘫软在椅子中,念念叨叨。
“长到二十五岁还能化形呢,真是一切皆有可能。”林愉把圆脸放到手臂上,眸中光芒四射,泛着股如晨辉般的亮晶晶,“那我肯定能通过人类社会学考试。”
从小到大,林愉不在乎的事情便罢了,可若是她在乎的,绝不言败。
可现实是残酷的。
林愉在又刷过一道题后悻悻停住,哀嚎着——
“为什么全是英文字母却能算出数字啊!!!!!!”
数学跟永不言败一样,不会就是不会。
*
何明琥坐在车中,眉宇中染上几丝疲倦,闭目养神。
他刚从蓉城出差回来,代替何女士去见了客户,那位客户开朗热情、心宽体胖,不仅带他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临走前还送了他一个金竹笋吊坠。
但在外应酬这么多天,不可谓不累。
“章助理,给小林的东西你送去了吗?”何明琥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您说等您回D市再送。”章助理正在平板上安排他的行程,专心致志。
他轻轻颔首:“对...那你安排一下,让人在傍晚前给送到。”
晚间林愉可能开直播,何明琥怕耽误了她的工作。
猫咖。
“这么多,都是何大哥要给我的?”林愉有些傻眼。
“对,何总说您要直播的话,需要专业的设备。还有剪视频,在电脑上剪辑更方便。”章助理帮她把东西往楼上拿,边走边介绍。
除麦克风、打光灯、手持云台与三脚架外,还有相机与笔记本电脑,章助理甚至贴心到连PR都给林愉下载好了。
此时莫归和布安怀早已经下班,林愉在与人类社交方面的能力为零,无处求助,便不敢多说话,生怕露馅。
“太谢谢您了章助理。”林愉给章助理做了一杯冰澳白,又拿出盒她自己买的巧克力麦芬,希望能堵上对方的嘴。
然而章助理没碰那些,盯着她出神。
言行滴水不漏的章助理有个致命弱点,脸盲。
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林愉,却想不起来了。
“你是学通用兽语的吧。”章助理恍然大悟,与林愉握握手,“真了不起,我当初也想学呢,可惜我家里早早就带我上岸了。”
章助理的本体是章鱼,曾随父母因工作调动,在查干湖底住过一段时间,当时他偶然见过林愉几面,知道有个小姑娘自幼学习通用兽语,惊奇又羡慕。
只因无论哪种灵兽,都很少有去学通用兽语的——
毕竟此项目学习周期长、内容繁杂、难度太大、没有对口岗位、有真才实学的教师不多、课本不够完善、开设本项的学院极少......
可谓过过相抵,瑕不掩瑕。
但却可以说是大部分灵兽的白月光。
拜托,不用考虑就业只用跟着几位老学者研究各族语言真得超酷哎。
“是啊,原来你也是灵兽啊。”没了身份壁障,林愉很快开朗起来,侃侃而谈,同时开始打听这些设备的价值,“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不可能白白收下,我把钱转给何大哥吧。”
章助理不知二人关系,更无意胡乱猜测,便委婉道:“您与何总说就行。其实这些钱对他不算什么,您别有压力,当成朋友间互赠的礼物好了。”
林愉很为难,等章助理走后,主动给何明琥打电话。
“嗯,小林,东西收到了?”何明琥的声音有些沙哑。
“收到了。”林愉仔细斟酌用词,“何大哥,我很感谢你支持我的事业,但我......”
何明琥一笑:“别拒绝,你有那么厉害的特长,实在是让我大吃一惊,开拓眼界了,真想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跟你同样身怀绝技的人。”
他借着打趣在试探。
有啊,但哪能让你知道哇。
林愉心想。
“我明白您的好意,不过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会把钱转给您的。”林愉心思单纯,却坚信无事献殷勤定有所图。
何明琥也不坚持,欣然同意:“那好,都依你。”
小林是个心思实诚的,他得慢慢来。
于是林愉很快把钱转给何明琥,幸好之前直播收获颇丰,在失去这么一坨数字后,银行卡里仍有剩余。
以往,林愉是学生,在学术的象牙塔里一心钻研通用兽语,对金钱的重要性没有认知,而现在却深深意识到,什么叫有钱才有底气。
那么,就努力赚钱吧。
她收拾一番,登上账号,开启直播间。
“来了来了”
“主播终于又直播了”
“直接连麦吧,选我选我”
林愉清清嗓子,向大家招招手:“欢迎观众朋友们再来到我的直播间,最近三次元生活比较忙,耽误直播了,抱歉抱歉。那么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大家在屏幕上扣1,我随即抽粉丝连麦。”
瞬间,一堆“1111”跟无数礼物在直播间肆意泛滥。
本次的幸运粉丝是一名叫【家有逆子】的观众。
家有逆子似乎有些社恐,声音糯糯的:“主播你好,那个...那个我家养的鹦鹉,这几天总瞎叫,还去撞阳台门,是怎么了吗?哎哎哎,又开始撞了,你们看你们看。”
她打开摄像头,露出家中精致的奶油原木风设计,在宽敞的客厅旁边就是落地窗和通往阳台的门,门前有个白中带黄的身影,叽叽喳喳地边叫边飞扑着撞门。
“主播,我家彩彩在喊什么。”家有逆子问。
但林愉面露诡异,不敢吱声。
全因鹦鹉彩彩在口吐污言秽语——
“嘿宝贝,喜欢吗?哦,太好了,太好了,小乖狗狗,对就这样......”
各种爱称一个接一个,还有很多在某小说网站打出来会变口口的词语。
林愉无助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可毕竟在直播,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叽喳鸟叫:“你好彩彩,能停下吗,我问你几个问题。”
狂暴的鹦鹉彩彩闻声停止动作,扑棱翅膀飞到手机前,好奇地歪头查看是什么在说鸟语:“怎么回事,谁把我同类关进小黑盒子了?”
“对彩彩,我是你的同类,你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才能解救我,求你了。”林愉使劲忽悠人家。
彩彩是只好鹦鹉,马上喳喳道:“好的同类,你快问吧。”
“你刚刚说得话是谁教你的,为什么又要去撞阳台门呢?”林愉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恐怖事情一无所知。
这话问完,鹦鹉彩彩又开始狂暴了。
它张开翅膀,火冒三丈:“谁教我的,还能有谁教我的,我一个清清白白的纯洁鸟,难道平白无故就会说这种话吗?坏主人和她的坏男友,每天晚上就是口口,还在口口口口,而且还说什么口口口口口,吵得鸟鸟睡不着觉,鸟凭什么受啊,鸟都没有对象呢!”
林愉僵在原地,绞尽脑汁尽可能地翻译得纯绿色:“彩彩是说...是说主人和她的男友过于热爱厨艺,在烹饪的时候有些忘我,切菜声音太大,总是挑战高难度精品菜,有些打扰到它了。”
幸好她为了熟悉网络刷过不少条大绿书的帖子,知道怎么比喻。
“???是我想的那样吗”
“不是,做菜还能做到忘我的程度吗,厨神在世”
“前面那个,没你事了,你玩去吧”
而彩彩显然是积攒了许多委屈,继续指控主人家有逆子:“这两个恐怖的人类,几乎夜夜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同时打得也特别吓人,怎么能打人呢?”
林愉吓了一跳。
不会是家暴吧,她要不要报警啊。
直播间也不缺热心观众,纷纷询问家有逆子是否受了委屈。
家有逆子把屏幕转向自己,双颊羞红地解释:“没有啦没有啦,我的小...我的小男友怎么会打我呢。”
她一出镜,大家瞬间信了。
家女士长得白白净净、杏眼圆脸,可再往下看,就是肌肉饱满的肩膀,线条分明的手臂,如果末世来临,少说也是个S级的丧尸。
“哇,您什么职业啊。”林愉羡慕非常,两眼放光。
“额...谈不上职业啦,就是喜欢练练散打,开了个班教教女生怎么打散打,我没大家想得那么厉害啦......”家有逆子受不了林愉的欣赏,连耳朵都红了。
突出个白净、腼腆,但能打。
“真牛啊”
“所以鹦鹉说得打是什么,不会是......”
“你们有些人没见过练散打的啊,感觉这个一般般”
但再次直播的林愉有设置房管,很快把杠精清理走。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彩彩见林愉不理自己,开始大声嚷嚷,“我还没讲完呢,反正我就是看不过去我的主人和她男友,我们鸟聪明,有些话我听得懂。那个男的竟然也敢叫我主人为主人,凭什么,主人只能是我的。”
......
林愉异常沉默。
她只是一条才上岸不久的鱼,要被人类的玩法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