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门 第19章 千秋奂

炉中沉香袅然，忽然从中折断，在空中穿风引雾，写了一个“奂”字。

“这样写的。”暮夜天放下手臂，抚过半湿的长发，顺手挽在颈边。

千音尘仔细辨认，空中的这个奂字是个极繁复的图案，说是字，不如说画更贴切一点，和平时经籍书牍上的大不相同，倒有点像传信用的符篆。

暮夜天抚着头发，点头道：“没错，这是一个符镇，用来挡名字里有那个字的人，他不想见这个人，或者是怕或者是保护，总之不想让他进去，如果千秋奂知道了要强行闯入，大殿下真就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千音尘：“所以你在为难什么？”

暮夜天：“我在想，怎样才能带你进去。”

千音尘：“你想带五叔？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还说要带我一起吗？”

暮夜天：“多一个人去当然更好，防止被幻像迷失心志走不出来，千秋奂做为亲子不去，越过他带你更不合适，我想请长琉上神同行，他和大殿下是手足兄弟，对他的神识也更加熟悉，若要多加一个你，怎样使千秋奂肯？”

千音尘低了头，知道她说的不错，他与千秋奂彼此嫌恶，若是他，以千秋奂的性格，一定会大起戒备，不顾一切阻拦。

千音尘低头沉吟，也没有好办法，暮夜天却换了话题：“刚才我在天帝那里，正有天将来禀报军情，说，千秋奂这次去平息趾踵国和巨人国之间的争战，因为路上遇到阻碍耽误了行程，赶到时两国人都已经死了，没有活口，据说，是互相动了巫术。”

千音尘皱了皱眉：“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出兵，不是瘟疫就是洪水，很少有活口。”

暮夜天：“千秋奂请旨把那两个国的地界划给他牧龙，天帝也准了。”

“牧龙？”千音尘诧异：“他何时养了龙兵？”

暮夜天：“这个不知，不过，看来他也很忙，或者不会常守在那里，我们可以去问问长琉上神，看看他怎么想的。，我说，你真的想去？”

千音尘一愣，“我们一起来，当然要一起去，”语气郑重，似是过于认真了。

暮夜天看着他不语。

千音尘也看她，过了一会儿，忽然低沉沉道：“别忘了，刚才在泉池，你因我，与我，已名节有损……”

暮夜天大窘：“你……！”

千音尘调皮的挤挤眼：“开个玩笑！”

打眼！打眼！真是阴沟翻船，哪里有什么老实人，骗鬼罢了！

暮夜天定了定神，俯身贴近：“尘，”

“什么？”

暮夜天：“我想要……”

千音尘心中狂跳！

暮夜天弯起嘴角：“见长琉上神……”

千音尘倏地定住，暮夜天已坐直了身子，三分讥诮，三分惬意：“烦请殿下带我找一找人。”

千音尘：“……”殿下现下可能有点动不了，暂时。

如果不是千秋奂，长琉上神可能会一直留在照英宫，看到大哥现在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过往心结忽已消散大半，也不是不怨了，只是莫名忧惧，想到七万年前二哥三哥死时的惨状，心就狠狠缩成一团，揪痛难忍。

还是做不到不在意，虽然大哥从不疼惜照顾他们，又多疑冷淡，没有尽过长兄的情分，甚至因为疑心他帮过二哥三哥，还故意为难压制，遇事拿他出气，言语刻薄，气的他好几次差点翻了脸。

可是气归气，怨归怨，他从没想过大哥会死，甚至想，如果大哥将来承了天位，自已再被这样倾轧排挤，干脆就不做这个上神了，云游四海做个散仙，无所谓诸多记挂，随心所欲就好。

等来到照英殿看到大哥那张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分别的脸，没来由这一切怨念都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了忧惧。

他自回来后一直守在照英宫，这才觉得这座诺大的宫殿只有大哥一个人，一直以来多么空落，怪不得大哥每日都要设宴取乐，不然这么日夜长寂的孤单滋味，想想也不好过，他决定留下来，照看，陪一陪他，多少年了，真是要好好陪一陪。

只没想到千秋奂忽然回来了，威风凛凛的战伐之神不远万里自征杀中归来，自是父子之情切之深急，只是他一来，又勾起了他要去做散仙的傲气，千秋奂平日对人的样子……堂堂帝子，没来由去看一个小辈的脸色，哪怕他权势滔天，已是下一任天帝的即定人选。

送完暮夜天他就回了自己宫里，接着睡觉去了，走之前满亭灿艳的月美人菊已开过极至，花叶凋零，夜来未及细赏，只余下一室幽芬，可惜！

两个少年就是这时候来的。

衣影鬓惚，恍然间他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五叔，”少年轻唤，他这才清醒过来，是千音尘和暮夜天来了，不是他以为的人。

来的是二人的神识，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蓦地惊起：“大殿下怎么样了？！”

神识交谈，和做梦也没什么区别，有时思绪还更加清醒更加真实。

听了二人来意，长琉颓然摇头：“我不想去。”

千音尘略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暮夜天连意外也没有，只点了点头，长琉上神又说：“不过我可以想办法支走他，如果你们觉得不方便的话。”

暮夜天先看了千音尘一眼，才道：“没什么不方便，我一人去即可。”

千音尘马上说：“五叔，我也要去，一个人太危险。”

长琉上神似被噎住，有些不自在，千音尘这才知觉自己说错了话，好像是五叔是怕危险，连手足同胞也不愿管了。这不是当面寒碜长辈吗，他顿了一下，刚要再解释，被长琉上神摆手止住了，

“知道了，”长琉似悲似喜，看起来不像害怕，反而有些伤感，他挥挥袖子，手上多了一颗珠子，“这个你们带上，如果大殿下魂魄不聚，或许能用这颗潜珠来唤一唤，我想办法支开千秋奂，不让他去捣乱。”

潜珠是三魂七魄的精元，胞胎内就聚化成形，和性命是一样的，长琉长珣一母同胞，灵性通近，替长珣聚魂时确实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只是交到别人手上，就等于离了魂精，若有差池本尊也十分危险，长琉这么做，等于是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救大哥，但宁可交给别人也不肯自己去，实在令人费解。

暮夜天接过来看了一眼，又推了回去：“不用了，有尘殿下一起就够了。”

千音尘也道：“不用了，潜珠不可离身，五叔该好生收着。”

长琉上神蓦地生了气：“拿去！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千音尘还要再劝，暮夜天已拦住他收了珠子，：“遵命，到时还烦请殿下代为护法，不可让人打扰我们。”

“当然。”长琉痛快答应了，珠子被暮夜天而不是千音尘拿了，这举动很是僭越，但长琉也没有不高兴，似没有注意般。护法的规矩他当然知道，元神出窍最忌外界干扰。

话似是说完了，长琉上神又躺了回去，懒懒道：“不送。”

千音尘和暮夜天转身出门，听见他在身后轻轻叹了一声：“好好的一个梦……”

千音尘和暮夜天对看一眼，听到了，却没听懂什么意思，散了形意，人已在南明宫茶室，沉香袅然，还没有燃尽一炉，暮夜天伸手打了个哈欠：“好一个梦……”

千音尘：“要不要进去再洗一会儿？”

暮夜天：“噗——！”

千音尘讪讪道：“我是说，水里面睡的比较香……”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长琉上神真的将千秋奂支走了，连那个叫丘陈的凶神也不在，千音尘虽有些好奇，但他太讨厌千秋奂，关于他的事不想听也不想问，只见照英殿里安静就行，长琉上神亲自守在殿上，护好了招魂灯，从暮夜天来过到现在，已过了一天一夜，那灯好像又暗了些，将灯下长珣上神的脸也映照的灰暗一片，亳无生气，众人不再耽搁，当即在殿内布好法障，潜神运功，四面景像变幻，长琉和长珣都瞬间不见，千音尘睁开眼，发现周围已是冰天雪地，自己立在一个山崖上，却不见了暮夜天！

他知道自己入了幻镜，人的识海里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漩涡，过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为怕彻底迷失不敢乱动，凝神呼唤：“暮夜天！暮夜天！……”

声音很快消失在一片空寂中，连回音也没有，千音尘怕搅动识海混乱，不敢大声，心中后悔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慢一点，抓紧了暮夜天，正要挥出灵火召唤，后颈忽然一凉，扑簌簌的落下几片雪，抬头一看原来暮夜天站在身后一颗树上，树不大却很高，枝茎光秃秃的没有借力的地方，她却立得很稳，垂了眼静静睨着他，衣袖上依稀有雪。

千音尘高兴的跃上去，并肩拉住她手：“为什么拿雪砸我？”

暮夜天冷冷看看他的手，又冷冷看他的脸。

千音尘手上又紧了紧：“我拉着你，省得一会儿又走丢了！手怎么这么凉……”

暮夜天轻轻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冷冷道：“我一直在你身后，是你没回头。”

千音尘往下看了看，识海内的每一个幻像都是一个漩涡，为避开涡心，不被卷进对方的意念里，潜入的人都尽量在高处落脚，法力越高，选择的落脚处也最陡峭，千音尘是落在山崖上，暮夜天则落在了他身后的树上，虽然只差了数丈，所具备的法力却差着不少，千音尘是没想到她会在身后，担心她法力不够，一直往下面更低的地方找。

听她这么说没有不好意思，反而高兴的将手更紧了些：“反正还是拉着吧，万一我走丟了呢！”

暮夜天冷冷看着那手，没再说什么。

山下起了阵风，幻像已经出现，偌大的山谷好像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盒子，只看见风吹雪落，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山下渐渐出现三个人影，都是金冠云袍，一样的装束，眉眼也有几分相似，暮夜天认出其中一个是大殿下长珣。

长珣站在离山壁几丈远的地方，那两个人则好像没有发觉身后有人，自顾自在山壁前凝神，不知道在看什么，神情极为认真。

千音尘顺着他们看去，就是一段很平常的陡壁，因为陡的尽乎于直立，上面连冰雪也没有，裸露着青灰色的岩石。

两个人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举起袖子，在石壁上擦了一把，石壁马上闪闪发亮，好像变光滑了，另一人紧接着挥挥手，手上法诀指向他拭过的地方，身前有光一闪一灭的，岩石渐渐变得透明。

第一个人又擦了一下，第二人再挥手，一下又一下，石壁渐渐变得光滑如镜，又渐渐通透如水，隐隐约约显出一个人的影子。

初时只像几道水纹，看不清楚，随着两人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石壁越来越亮，人影也渐渐清晰，

千音尘低低惊呼：“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