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野向来执行力爆表,当晚她便准备好了一切,一大早,便拉着许朝歌,搬了两张竹椅守在河边。
“朝歌,刚刚我说的都记住了吗?”祁牧野没有关注过铭朝的字典是怎么个形式,只在地上写了几个常用的文字,带着许朝歌读了几遍,便准备坐在竹椅上静待鱼儿上钩。
“嗯!朝歌记住了。朝歌在一旁静静学习,不能说话把鱼儿吓跑了。”
祁牧野欣慰地揉揉许朝歌的脑袋,颇有架势地将鱼竿一甩,翘着二郎腿,一面钓鱼,一面欣赏着附近的风景。
大学时她也游玩过不少地方,但从未有一处能像此地这般让她心旷神怡。河面上透着朝霞的每一段光辉,一阵风吹过,压弯了野草,打碎了琉璃,随后又组成别具一格的景致。几只水鸭游荡在水面上,不时扭头梳理自己的羽毛,不时潜入水中,奔向无尽的自由。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生活,大概不过如此吧。“还是原生态的好啊!”祁牧野不禁感叹。
“嘘!”许朝歌轻拍祁牧野的肩膀,用着气声严肃说道,“姐姐,不要说话,会把鱼儿吓跑的!”
祁牧野被眼前这小丫头训得不好意思,伸手捏住自己的嘴唇,一口气也不敢出。
二人相视而笑。
原生态还是有原生态的好处,不过一个上午,祁牧野便钓了一筐的鱼。看着怀中不断蹦跶挣扎的鱼,再看看一旁同样蹦跶着的许朝歌,祁牧野不禁笑着感慨:“难道这个世界也有新手保护期吗?”要知道,这一筐鱼,在原来的世界,她钓上两天也没这么多。
这下好了,可以给许朝歌买东西了。
自打决心教许朝歌读书起,祁牧野便抱有私心。都说七岁看老,若她从小就教许朝歌读圣贤书,识大道理,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会不会,以后史书便不会这样评价她了?
只要许朝歌能给世人一个完美的第一印象,或许,后人就能客观地评价许朝歌这个人了。
祁牧野只是单纯地想改变许朝歌的命运,想让她的功绩得到公正的评价,但她没有想过,她的这个想法是否公平。世人对自己不公,那自己便加倍努力得到世人的认可,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不符合逻辑的。受到冤枉,不想着让散布谣言的人拿出证据,反而自己拼命自证,这本身就是一种悲剧。自认为二十一世纪新时代女性的祁牧野一时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掉入了封建社会的圈套。
“老板,这些几钱?”祁牧野选了一沓麻纸,顺着自己的手感挑了几支毛笔,几个墨块,一股脑拿过去问道。
老板伸出五根手指:“五文钱。”
铭景帝时期,经济发达,对外贸易频繁,人口迅速增长。但毕竟建国不过三朝,前朝战乱对百姓的伤痛依然存在,人口总量达不到前朝的水平,劳动力缺乏,生产力自然就上不去。像笔墨纸砚这种东西,纯纯的手工制品。纯手工,不管是在哪个国家,哪个朝代,都是紧俏货。加上近年来与外邦交往频繁,这些都被外商倒卖到外邦去了,导致自家的读书人反倒买不起纸笔了。
祁牧野看着掌心的几枚铜板,无力感油然而生。在现代社会,她可以轻轻松松地挣上几个月的口粮,甚至裸辞都不带怕的,但在这个朝代,自己前半生所学几无用处,想了半天,反倒是钓鱼成了自己吃饭的活计。
可即便如此,自己钓了大半天,除去眼前的必需品,便所剩无几。
祁牧野略带无辜地看向许朝歌,许朝歌回了她一个更加无辜的眼神。
算了,不就是五文钱嘛,我给就是。一个上午就能赚那么多,已经很厉害了。大不了我往后日夜不停地钓鱼,这样钱就能日夜不停地进我口袋。
祁牧野咬咬牙,狠心将五枚铜板拍在桌子上,抱起那一堆纸笔转身就走。
刚出店门,祁牧野想起件事,转身问道:“老板,您可知那里可以买《字林》?”
老板往门口随手一指:“东边市场即有一家书肆。”
祁牧野刚想开口问东边是哪一边,转眼瞥见一旁的许朝歌,不由得住了嘴。自己好歹是要教这小丫头读书识字的,也算半个先生了,若是让她发现自己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岂不是失了先生的威严?
祁牧野左右看了几眼,随便选了个方向,拉着许朝歌转身就走。
“姐姐。”许朝歌放慢脚步,拉住祁牧野,“刚才老板是不是说在东边吗?”
祁牧野头也不回:“对啊,我们现在就在去的路上。”
许朝歌糯糯地疑惑道:“可眼下已过正午,太阳在西边,我们该背对着太阳走才是。可是······”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太阳,“为何我们要朝着太阳走?”
祁牧野抬头,初春的太阳正明晃晃地在她眼前照耀着。她咬咬牙,心里暗恨,竟被一个六岁小孩给秀到了!
祁牧野俯身,环手给许朝歌行了个礼:“先生说的是,刚才走得着急,忘记了方向,先生真聪明。”
许朝歌被她怪异的举止逗得咯咯直笑。
“老板,可有《字林》?”顺着许朝歌指引,路痴祁牧野总算是找到了书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刚一见到招牌,她便直奔掌柜,企图用忙碌的举动来掩饰自己不识方向的狼狈。
“有的,姑娘稍候。”老板走出柜台,在那书堆里寻找一会儿,抽出其中一本交与祁牧野。
“这便是,五文钱。”
祁牧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通脏话。平民百姓想识点字都这么困难,难怪这铭朝差点亡国。
祁牧野悻悻地将《字林》放回去,搓着手不好意思道:“老板,眼下我只有一文钱,能否租我几日,待我看完,我再归还于你,可好?”
老板像挥苍蝇一般不耐烦:“那怎么行,我怎么知道你日后会不会回来?你一文钱换我五文钱的《字林》,这笔买卖,任谁也不会做。”
祁牧野低头看向许朝歌,此人正像等待家长买小零食的小狗一般,眨巴着眼睛,任谁看了都无法拒绝。
来许家当晚祁牧野便换了江姨的衣服,眼下实在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去换了,手上的戒指也已经赠送给那对夫妇,身上也没······等下!
祁牧野将手伸进领口,掏出一枚玉佩,取下放在桌子上:“以这枚玉佩抵总行吧?”
老板拿起玉佩对着光打量。
“别看了,这我花几千块买的,假不了。”
“行!”老板将书推到祁牧野手边,“就借你五天,五天内若没有归还,玉佩就归我了。”
祁牧野骂骂咧咧地走出书肆。
“朝歌,你想买点什么吗?”祁牧野挥舞着手中仅剩的两枚铜板,“姐姐有钱哦!”
许朝歌盯着铜板思索了许久,最后低头抿嘴:“不了,今天花很多钱了。”
祁牧野蹲下|身抱起许朝歌:“钱花完了可以再挣嘛!姐姐明天还去钓鱼,明天还会有很多钱进来的。”
“想好给爹爹阿娘买什么了嘛?”
许朝歌还是摇头:“朝歌长大后可以给爹爹阿娘买东西,姐姐赚的钱姐姐自己花。”
祁牧野不知该被她的懂事感动还是该感到无奈。她看向不远处的糖人,眼睛瞬间放亮,低头问道:“想不想吃糖人?”
许朝歌的瞳仁瞬间被洒满光辉,但不过一瞬,又暗淡了下去:“还是不要了。”
祁牧野捏捏许朝歌的耳垂,抱着她径直走向糖人铺:“不,你想要!老板,两个糖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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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叔,家中可有竹子?”一到家门口,祁牧野便放下许朝歌,对着门口的许叔问道。她们走得悠闲,在这摘一朵花,到那折一根草,去那淌一脚河水,走走停停,到家时整个世界竟已笼罩在落日余晖之中。
看着眼前飘起的袅袅炊烟,祁牧野不禁感叹:“真好啊!”在外面疯了一天,到家便有热菜热饭,自打工作后,祁牧野便再没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了。
许叔正在劈柴,见门口两人归来,放下斧头前去大门将两人迎进来。
“有,当然有!竹子又不是什么稀缺货,后院多得是。你要是觉得不够啊,我明日再去砍一些回来。不过大侄女,你要竹子作甚?”
“现在纸笔太贵了,我买不起整本书,只能租回来几天誊抄。既然家中有竹子,我便可以誊抄在竹子上,还能省些纸给朝歌练字。”
许叔挠挠后脑勺:“原是这样。大侄女这般心意,让叔叔我情何以堪?你愿教朝歌识字我已是感激不尽,现在居然还让侄女破费,这般劳心费神,哎,我该怎么报答呀!”
祁牧野放下许朝歌,让她回屋里玩去。她手中的那个糖人怎么也舍不得吃,馋得不行了,才舍得舔一口。现下正举着那糖人跑回屋里向娘亲炫耀。
“许叔,前日你还说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何须讲究这些?莫不是许叔不把侄女当一家人吗?”
“哎呦,哪的话?我许某人这么些年才盼来你这一个侄女,哪能不把你当自家人?话不多说,既然你要竹子,许叔便都给你搬来,让你写个够!”
许叔是个爽直的人,说到做到,话音刚落,他便拍拍身上的木屑,转身到后院搬来一捆竹子。
“幸好前些天刚砍了一捆,侄女,你说,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祁牧野没做过竹简,但她兴趣广泛,喜欢在网站上看各种科普视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站在一旁,凭着记忆,指挥着许叔劈出一块块竹片。
“都歇歇,先过来吃饭,这些什么时候做不行啊?”江姨带着许朝歌,端着两盆菜置于院子的桌子上。现在正是初春时节,气温回暖,加上地处南方,本就冷不到哪里去。前有一排树林挡着,后有屋子遮着,风也吹不进来,一家人在院子里吃晚饭,正是最好的选择。
“娘们懂什么?”许叔将劈好的竹片堆在一起,拍拍身上的碎屑,和祁牧野一同走过去,“咱闺女读书的大事,怎么能怠慢?”
他弯下腰捏捏许朝歌的脸蛋:“我们朝歌读了书,识了字,以后就是干大事的人了!”
许朝歌高兴地应和:“朝歌要干大事!”
江姨嗤笑着,指着这父女俩无奈:“小娃子随口说的玩笑话,他一个大男人竟还当真了。”
与大多数现代父母不同的是,身处封建王朝的父母并没有那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态。在王朝不断更迭的时代,她们最大的心愿便是找个托付终身的人,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毕竟在那样的时代里,像他们那样的人,能安稳地了却一生已是最大的幸运,又怎么敢奢望子女声名远扬,成就一番大事业呢?
祁牧野坐在许朝歌身旁,看着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坚定道:“朝歌长大后,肯定能有一番成绩。”
她指指天上的启明星:“就像天上那颗星星一样,指引无数向上的灵魂。”